徐皇後滿臉含笑,她仔細打量著於謙,明眸皓齒,氣度從容,雖然身居詔獄,卻泰然自若,小小年紀,就有大將之風,真是了不起啊!
“你這次的事情太魯莽了,我可要重賞你。”
周圍幾個人聽皇後的話,都差點昏過去……您還不老,可不能糊塗啊!都做錯了,還要重賞,那做對了該怎麼辦?
徐皇後卻不管這些,繼續笑道:“你有什麼打算沒有?凡是能幫得上忙的,我都會鼎力相助,對了……還有他們,大家夥一起出力,你隻管說就是。”
見徐皇後誠懇,於謙沉默了一會兒,終於開口道:“師父一直說過,所謂科學一道,包含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二師兄承襲師父的自然科學一道,至於社會科學,是我比較在意的……曆代興衰,國家治理,民生經濟,乃至醫療教育……這些東西該如何推行,朝廷決策,又該依據什麼。都應該有一套標準。”
於謙頓了頓,又道:“如今均田、稅製、軍製都已經改革大半,再往下,事情就會複雜無比,縱然師父也說過,光靠少數幾個人是沒法治理好天下的,必須集中天下有識之士,一起努力。身為弟子,我想儘綿薄之力,彙集誌同道合之人,真正研究一些事情,哪怕隻是參考也好。”
徐皇後耐心聽著,她不久前剛剛從柳淳和小妹那裡找到了方向,她準備在公共衛生這塊努力,為大明子民的健康保駕護航。
聽於謙的話,這件事情也在他的研究範圍之內。
頓時讓徐皇後大喜過望。
“你準備做什麼,有些想法沒有?”
“有,我打算要進行一次次徹徹底底的人口普查。”於謙道:“領兵打仗,講究知己知彼,居家過日子,也要弄清楚家底兒……治理一個國家,更要清楚,究竟有多少人,百姓的狀態如何……”
“就拿最簡單的來說,究竟有多少人,城市有多少,農村有多少,農戶有多少,商賈工匠有多少,識字的多少,不識字的多少,男人多少,女人多少,人們的壽命多少,每年人口增加多少,新生兒的存活率有多少……”
於謙一口氣說了好幾十樣,在場眾人,勉強能弄清楚的隻有總的人口,而且還是估算,其他的內容,完全都是一片空白。
什麼都不清楚,又如何製定國策,如何治理天下……太子朱高熾都頻頻點頭,“小師弟真是深謀遠慮,這些事情的確都太重要了。我一定全力相助。”
朱高熾把胸脯拍得啪啪響,但是很可惜沒人把他當回事,一個要人沒人,要錢沒錢的太子,還是靠邊站吧!
朱高燧笑嘻嘻道:“小師弟,我給你湊三百萬的啟動經費,至於地方……”他看了眼朱高煦,“二哥,這個你出怎麼樣?”
朱高煦毫不猶豫點頭,“沒問題,我在研究院旁邊還有一塊空地,交給小師弟就行了。”
還沒等於謙道謝,朱高燧就搖頭了,他怪叫道:“二哥,那塊地還不如你們研究會十分之一大,你也拿得出手?”
朱高煦急了,“什麼話?你不知道旁邊還有個鋼鐵廠嗎?因為要擴大規模,整體搬遷到了天津,我把廠區買來,送給小師弟,這總行了吧?”
朱高燧總算滿意了,“那你要記得出錢,重新修建房舍啊!”
“用你說!”朱高煦狠狠瞪了老三一眼,這小子是越來越飄了。
幾句話,錢也有了,地方也有了,於謙大喜過望,不過他依舊冷靜,“師兄,廠區還是不要拆了,我就按照廠區的模式,修建研究院。我們的研究是建立在工業文明基礎上的,利用舊工廠正合適!”
朱高煦欣然大笑,“好,太好了!看起來小師弟籌劃了不止一天兩天,放心,隻要咱們師兄弟想做成的事情,就沒有成不了的!哈哈哈!”
詔獄之中,歡聲笑語,談論紛紛……簡直不像詔獄,反而有了朝堂的味道。
徐妙雲很滿意,她一眼瞧見了朱瞻基,這小子固然可氣,但終歸是自己的親孫子。
“你就給於謙當個副手吧,學著他怎麼做事情,你也真正拿出點東西,不然彆說你皇爺爺生氣,就連我也饒不了你!”
朱瞻基諾諾應承,很不幸,他又一次陷入了被於謙支配的恐懼之中,難道這個陰影就甩不掉了嗎?
徐皇後沒法在大牢待太久,她隻是讓於謙安心,什麼麻煩都沒有。徐皇後走了,其他人也相繼離開。
朱高燧留在了後麵,他鬼兮兮道:“小師弟,你這手可真高明啊!孫家父女雖然死了,但是人人自危,彭城伯張麒都嚇壞了,正去找師父求饒呢!”朱高燧笑嗬嗬道:“他是大哥的嶽父,估計師父不會把他怎麼樣,但是依我看,他是彆想再折騰了,不光是他,還有其餘的勳貴,這次都要倒黴了。”
朱高燧樂顛顛的,於謙都大驚失色,他的舉動,真的有那麼大的威力嗎?
其實好些事情已經處在了水到渠成的階段,隻是有那麼一塊石頭在擋著,經過孫家父子的事情。
彭城伯張麒是徹底服輸了,他白發蒼蒼,拖著病體,跑來拜見柳淳。
他也不傻,皇家鐵板一塊,還有傳說中的名單存在,再不低頭,恐怕連老命都要搭進去了。
“太師,老朽真的沒有彆的心思,更不敢結黨營私,隻不過是一些朋友相互聚會,喝點酒,聊聊天……至於變革軍製,老朽更是一萬個支持。那個孫忠完全是自作聰明,他四處挑唆,人品低劣,老朽當年也是被他騙過了,誰知道竟然養了一隻白眼狼,老朽簡直後悔死了,咳咳……”
張麒一陣著急,咳的老臉都紅了。
柳淳臉上含笑,張麒把罪責都推給死人,算不得高明,隻不過是無奈之舉罷了。柳淳淡然一笑,“彭城伯,你是京衛指揮使吧?與軍製改革,定然很有見解,不知道能不能談談看法?”
張麒頓了一下,看法,我的看法重要嗎?
他很快明白了柳淳的意思,忙道:“太師,當年先帝設立衛所,在關隘險要之處,屯紮人們,是很有必要的,畢竟當初天下初定,人心惶惶,多屯兵馬,能夠懾服人心,震懾宵小。如今我大明立國快五十年,百姓安居樂業,天下無事。而且軍中多用火器,士卒戰力強大,且裝備昂貴……老朽以為,接下來的調整,似乎應該朝著少而精的方向,至於守衛一地的衛所應該廢除……”
張麒一邊說著,一邊看柳淳的臉色,果不其然,太師的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張麒卻暗暗搖頭,他哪裡願意,不過沒有法子,不這麼說,可是真會出人命的。
“太師,老朽以為既然要裁撤衛所,那不如就從京衛開始,畢竟以禁軍的強大,已經足以保護京城安全了。”
柳淳終於開口了,他笑得很欣慰。
“到底是多年的老行伍,見識真的不一般。我是打算整並衛所,將一些人數較多,戰力強大的衛所調整為團,次一級的作為營,再次一級的,就乾脆徹底裁撤……總體而言,經過這一次的調整,大明的總兵力要維持在五十萬上下。其中十萬是水師,四十萬之中,禁軍在二十五萬,這二十五萬人,要隨時能夠拉出去打仗,這是陛下的命根子,剩下十五萬,則是各地的守備兵馬,保護大明安全。”
柳淳毫不保留,將整個改革的計劃說了出來。
這一次的改革,絕對是徹徹底底,力度之大,絕對是空前的。
雖然朱棣在奪取應天,登基稱帝之後,也調整了三軍,但那時候畢竟還沒有徹底廢掉衛所,可這一次則不然,從南到北,包括九邊在內,所有的衛所,都被一掃而光。
原來的世襲武官,比如指揮使,指揮僉事,千戶,百戶……統統都被革除,注意啊,這些官員可都是世襲武官,也就是說老子當完了兒子當,兒子死了孫子接,子子孫孫無窮儘……保守估計,失去了職位和權力的人,也在三千人以上,甚至可能達到五千人。
而要被裁撤掉的軍戶,則會超過五十萬人,涉及到的家庭,多達百萬個。
所以說,哪怕是柳淳,也要小心翼翼,稍微不慎,就會天崩地裂,亂成一鍋粥的。
“彭城伯,你看裁撤衛所的事情,你能不能先挑個頭兒,回頭我再邀請所有公侯將領,到文淵閣議事,把軍製改革真正做好,落實……”
柳淳衝著張麒笑了笑,“彭城伯是太子妃的父親,此事與皇家有大好處。陛下神武,領兵多年,故此人皆歸心。可太子比不得陛下,唯有調整軍製,殿下日後登基,才能如臂指使。彭城伯,你要是能做成此事,對太子殿下,對太子妃,都是好事情,你以為呢?”
張麒聽著柳淳的話,心都在顫抖。
柳淳是真夠狠的,不但要改革掉將門,就連一切衛所都不放過。難怪武人們要強烈反對,隻可惜,事到如今,怕是反對也沒用了!
對大明江山好,可是對我們張家,還有其他人家,卻不是好事情啊!
“太師,老朽會,會儘快上書的。”張麒無奈答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