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群策群力,不斷出主意,柳淳在旁邊很認真記錄,每說出一個辦法,就寫下來,等到了最後,有人就不免好奇了,你柳太傅不是號稱智多星嗎?你不是主意多嗎?不能光是我們出主意,你也拿出來點辦法啊!
“諸位,要我說呢,其實可以改變一下統計的方法。”
柳淳這麼一說,身旁的朱高熾先憋不住了。他還記得師父說過,這世界上有三種謊言,統計學就在其中。
師父不會是打算做假賬吧?
“咳咳!”柳淳板著臉道:“我的意思是擴大糧食的範圍,將一些東西也納入進來……就這麼說吧,主要是地瓜、紅薯、玉米這三項、另外花生和葵花籽也要納入計算範疇。”
在場眾人聽到柳淳的話,都不免遲疑。
這次還是楊士奇開口解釋,他剛巡視了嶺南,對柳淳提到的幾樣東西都有所了解。
“這些東西都是來自海外,於彥昭在完成了環球航行之後,又有人陸續出海,他們從海外換回了這些東西。並且拿到了沿海試鐘,產量倒是不高。不過勝在不擇土地,耕種也相對省力,一些海外蠻夷都能輕鬆種植,我大明百姓精耕細作,更不在話下。”
楊士奇提到的情況的確不差。人們的印象裡,似乎土豆紅薯都是高產作物。
可實際情況並不是這麼簡單,最初的土豆還有毒素呢,是美洲的原住民經過多年的培育,將毒性降低,並且選擇塊莖比較大的,一代代積累,才出現了後世的土豆。
同樣的道理,把土豆從美洲帶到大明,也需要一段時間的適應。
在原本的曆史上,明朝後期得到了土豆和紅薯,經過了若乾年的培育,終於適應了氣候土壤,開始高產起來。
恰巧趕上了某位在位時間最長的“聖君”,然後又恰巧人口爆炸,隻能說運氣來了,誰也擋不住,“土豆盛世”也是盛世啊!
柳淳提出了把這些作物納入統計體係,還真不是他敷衍,而是希望推廣新的作物,儘量利用一切能利用的土地。
畢竟副食數量增加,雖然不能直接帶來主糧的增加,卻能取代部分主糧消費……總而言之一句話,柳淳的施政重點就是讓老百姓吃飽肚子。
這個目標看起來很庸俗,可要想真正實現,卻沒有那麼容易,甚至可以說充滿了挑戰。
“諸公,現在咱們就一樣一樣開始談,這個興修水利,要怎麼落實?”
工部尚書宋禮來勁了,他盤算了一下,就主動道:“隻要朝廷能給足夠的錢,工部能同時修三條引水渠。”
他說完之後,所有人陷入了沉默,宋禮倒是遲疑了?怎麼回事?嫌棄不夠嗎?
工部也有四個清吏司,編製和禮部一樣,營繕、虞衡、都水、屯田。其中隻有都水清吏司是負責水利,扣除日常事務,同時開工三條水渠,已經是極限了。
“不成!”
柳淳默默搖頭。
“那就五條!”宋禮咬著牙說,他都準備親自下去了。
可柳淳還是搖頭。
“太傅大人,不是我們工部不想出力,實在是無人可派啊!”
柳淳淡然一笑,“先稍安勿躁。咱們分析一下,要想大麵積增產,三五條水渠是絕對不夠的,哪怕修得再長,也沒法解決整個大明朝的問題。我們需要的是成千上萬的水渠,需要數百萬計的水井,還有蓄水的水庫。”
楊士奇老臉拉得跟驢一般長,其他人也都天旋地轉,柳大人啊,你是真敢說,可你也要看看能不能做到啊?
“要想讓全大明的田地都有水用,確乎需要很多,隻不過要讓朝廷一下子修這麼多,實在是太難了。”
柳淳笑道:“目標不妨先放在這裡。我們可以動員每一個縣,修一條水渠,挖一百口水井,每個府修一個水庫。”
柳淳把計劃拆解分割,這下子大家夥終於來了興趣,似乎不那麼嚇人了,有成功的希望了。
“修水庫的工具朝廷想辦法解決,勞力地方出,朝廷隻提供飯食。要讓我們的地方官跟老百姓講清楚,修水渠是為了大家好,希望百姓能踴躍支持,多多出工。至於修水渠的事情,可以納入地方官吏的考核之中,諸位以為如何?”
吏部尚書茹瑺苦笑了,“太傅,這個辦法固然好,可地方的壓力是不是太大了?興學要他們負責,現在修水渠也要他們負責,我怕地方衙門忙不過來,會敷衍了事啊!”
“茹尚書的意思是需要監督了?”
“也不光是監督,地方衙門的官吏實在是太少了,讓他們負責這麼多事務,隻怕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
“那就要增加地方官吏了?”
“這個……增加官吏,需要增加開支不說,似乎還有違祖製,我怕不妥吧!”
柳淳啞然一笑,“那這麼說,增加糧食產量,讓百姓吃飽肚子這事情就要擱置了?”
“不不不!”
茹瑺心說我就算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反對這事啊!
“那……增加地方官吏吧!”
茹瑺終於點頭了,隻是令他意外的是在場的官吏竟然沒有人跳出來反對,相反,還有人頻頻點頭,覺得就應該這麼辦,天經地義的一般。
柳淳跟百官的討論越來越熱烈,不知不覺間,都已經到了下午時分。
“讓廚房隨便做幾個菜,蒸兩鍋饅頭,咱們接著談。”
……
柳淳第一次跟所有的高級官員討論施政。
京城的百官都盯著呢!
尤其是那些沒資格與會的,更是眼巴眼望,不斷有各種消息傳出,說是有人跟柳淳對罵,雙方爭吵激烈,大打出手,最後都動用了廷杖,把人給打死了。
還有人說有兩位尚書大人為了不和柳淳同流合汙,主動辭官。
還說陛下被逼無奈,不得不現身,幫著柳淳壓製百官。
貌似任何時代都不缺這種神通廣大的包打聽,對於這些人,柳淳隻想說京城的四輪車夫還缺人,急需加盟。
一直到了傍晚時分,整個討論才暫時告一段落。
諸位大臣匆匆離去,他們之中多數都沒有閒著,而是挑燈夜戰,白天討論了這麼多,現在最缺的就是如何落實下去的議案了。
為官這麼多年,不能讓人看遍了,必須拿出真東西才行。
等著吧,下次會議的時候,就要讓所有人眼前一亮,五體投地,徹底跪下,給爺爬!
百官們的反應看在了朱高熾的眼睛裡,他興奮跟朱棣講著。
“父皇,真神了,我師父主持會議之後,那麼多人,積極獻策,大家夥都急著出主意,可真是熱鬨啊!您要是看到,保管吃驚的!”
朱棣黑著老臉,“我看到了。”
“看到了?您在哪?”朱高熾傻傻問道。
朱棣哼了一聲,他豈止是去了,而且還在旁邊聽了一陣子。隻是大家討論太投入,都忘了天子駕臨。
回來之後,朱棣就憋了一下午的氣。
這幫畜生,朕上朝的時候,讓他們說話,一個個跟鋸了嘴的葫蘆似的,現在倒好,全都說話了,這也太過分了吧?
是溜須柳淳,還是覺得朕不能容忍進諫?
“父皇,我覺得吧,其實師父比您老人家平易近人多了,最初的提議明顯是挑刺,可師父應對從容,反而鼓勵了大家夥開口,暢所欲言。至於父皇,您要是遇到這種事情,保證吹胡子瞪眼,又是殺人,又是發配,久而久之,大家夥就不敢開口!”
“放屁!”
朱棣怒罵,朱高熾把兩手一攤,瞧瞧吧,我所言不虛。
朱棣氣得臉都黑了,朕怎麼是那樣的人?朕很平易近人的,又儒雅隨和,朕是個最善良的天子了。
他又想想,突然覺得沒必要了。
“父皇以朝政托付柳淳,既然他能駕輕就熟,證明朕慧眼識人……很好,很好啊!”
朱棣放聲大笑,可是在朱高熾聽來,這笑聲裡麵沒有半點高興,反而帶著無窮無儘的憤怒,這是又有人要倒黴了?
“走,跟我去柳府瞧瞧。”
朱棣離開皇宮,直奔柳府,等他趕到的時候,已經是燈火通明的時候。
柳淳的書房裡,格外明亮。
解縉、金純、還有幾位大臣,都趕來了,他們圍坐在一起,正談論事情。
“太傅,我們商量過了,覺得要想大興土木,除了動用各地的百姓之外,還要從外麵引入勞力。”
柳淳輕笑,“你說的外麵不會是安南吧?”
解縉擺手,“我可不是那樣的人,更何況安南也沒有多少人可以用了。”他總算說了實話,經過解縉的壓榨,安南早就赤地千裡了。
“下官的意思是朝鮮和倭國,包括天竺,這些地方能不能下手?”
柳淳笑道:“我覺得不錯,隻是不知道朝中之士,能接受嗎?”
解縉笑道:“太傅大人多慮了,他們敢不答應?誰要是反對,我就發動窮人去誰的府邸吃飯,不把他們吃垮了,決不罷休!”
金純也躬身道:“太傅如果信得過,把這事情交給下官,讓下官去做,保證手到擒來。”
大家夥你一言,我一語,簡直比白天的時候,還要熱鬨。
朱棣默默看了許久,突然轉身就走。
“父皇,怎麼走了?”朱高熾低呼。
朱棣腳步不停,“百官儘忠職守,朕怎麼好打擾,回去吧,今夜能睡個安穩覺了。”朱棣的臉上露出寬慰的笑容,很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