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驟然登門,蹇義已經預感到了不妙,他已經顧不得侄子了,隻能匆匆迎了出來,跪在地上,渾身顫抖。
“臣恭迎陛下。”
朱棣邁著大步,停頓在了蹇義的身邊,隻是哼了一聲,就讓裡麵走。蹇義腦袋嗡了一聲,完蛋了,真的完蛋了,連最起碼的麵子都不願意給了,陛下是真的憤怒了。
蹇義扭頭,躬身,重新進了門,直接跪在了門檻旁邊,聲音顫抖,“陛下,罪臣見過陛下。”
朱棣微微抬起眼皮,沉吟道:“你的名字是先帝替你改的吧?”
一句話,蹇義更加惶恐,貌似朱元璋又給臣子改名字的習慣,比如齊泰就是他改的名字,蹇義也是。
“太祖高皇帝見臣誠實,故此改名為義。”
朱棣微微哼了一聲,“為臣要不失信義,先帝對你的希望不可謂不深,你又是如何報答先帝,報答朕呢?”
又是一句要命的質問,蹇義的後背已經濕透了。
“臣,臣愧對天子信任,臣有罪。”
“你罪在哪裡?”
“臣,臣罪在教導不嚴。臣的侄子蹇賢心術不正,夥同一乾人等,在交通大學的外麵設立石像,居心叵測,臣有罪!”
朱棣冷冷一笑,“蹇義,就是這麼簡單嗎?”
蹇義愣住了,這時候蹇賢已經跪在了一旁,渾身顫抖。
“畜生,你給我說,說你還乾了什麼?”蹇義聲音猙獰,蹇賢嚇得渾身顫抖,“我,我還,還去了文廟。”
轟!
蹇義渾身劇烈震動,就要撲上去。
朱棣卻冷哼道:“先彆忙,還有呢!”
還有!
蹇義一口老血險些吐出。
“你不願意招供嗎?”朱棣聲音冰冷叱問。
汗水順著蹇賢的鬢角流下,他搖頭道:“沒,沒什麼了,真的沒……”
“還敢說沒什麼?”朱棣驟然一拍桌子,怒喝道:“那給柳淳石像潑狗血是怎麼回事?從頭到尾,都是你們在作祟,妄圖把罪名按在輔國公的頭上,你們當真是用心良苦啊!”
轟!
蹇義直接吐血昏倒,當他聽到侄子摻和到事情之中,他僅僅覺得是侄子挑起了亂子,可他從來沒有想過,從頭到尾,一切都是侄子乾的,而且還結結實實栽贓給了柳淳,你有多大的膽子,竟然敢做這種事情?你是活得不耐煩了嗎?
蹇義昏倒,下麵的人都在外麵看著,有朱棣在,他們也不敢直接衝進來,隻能乾著急。
“把你們老爺救醒,朕還有話問他。”
“遵,遵旨!”
這幫人七手八腳,把蹇義好容易喚醒。
一個剛剛吐血的人,從昏迷中清醒,蹇義做了一件誰都沒有想到的事情,他突然跳起,撲向了侄子蹇賢,伸出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我蹇家斷然容不得你,我要掐死你!”
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愣是被蹇賢掐得眼睛上翻,幾乎死過去了。
“夠了!”
朱棣憤怒站起,“蹇義,你還想把所有罪責都推到他的身上嗎?”
蹇義渾身劇震,眼前不斷發黑,幾乎又要昏過去。
他艱難跪爬,到了朱棣麵前。
“啟奏陛下,罪臣自從入朝為官以來,無時不以忠君報國為根本,侍君以誠,為官唯正。臣雖然對輔國公的一些做法不以為然,可臣斷然沒有用詭計陷害輔國公的想法,臣不屑於如此。可如今臣的侄兒乾出了這種喪儘天良的事情,不管臣知與不知,臣都該死。請陛下降罪,臣無有怨言!”
朱棣冷笑,“沒有怨言?還是有怨言!”
朱棣經過了這麼多事情,哪裡還不明白文官們的心思,他們說沒有,那就是有,什麼話都是要反著聽,拐彎聽,總之就是不能正常了聽。
“蹇義,今天朕過來,就是想把一些事情說清楚,你既然被先帝賜名為義,想來你也不會跟朕撒謊,朕要你如實說。”
蹇義微微抬頭,他注意到朱棣緊鎖的眉頭,猩紅的眸子。這位皇帝陛下已經被怒火充滿了,隻要有一個字是假的,他就是殺了自己,絲毫不用懷疑!
“陛下,罪臣知無不言言無不儘。”
“正道書院是怎麼回事?他們到底是一群什麼人?”
“他們……是一群掛羊頭賣狗肉的人!”蹇義艱難回答道。
“那你知道嗎?”
“這個……臣知道。”
“你為什麼不上奏?”
“臣……”
啪!
朱棣猛地一拍桌子,“不敢說嗎?”
“臣,臣對他們有些讚同之處。”
“是有些讚同,還是沆瀣一氣?”朱棣絲毫不給蹇義模糊的空間,繼續追問,蹇義渾身顫抖,幾乎又要昏倒。
“說!”朱棣惡狠狠追問。
“臣,臣曾經捐過三百兩銀子,用以助學!”
“還有嗎?”
“有,臣,臣還替仲尼社籌辦過文會。”
……
朱棣不斷追問,蹇義不停回答,到了最後,他已經癱在了地上,像是一攤爛泥,沒有了半點生機。
朱棣滿腔的怒火,比起來的時候,更加強烈三分。
所謂百因必有果。
柳淳主張變法,主張科學,推了這麼多年,成果擺在那裡,可積累的仇人也是不勝枚舉。
那些直接跟他對著乾的,幾乎都被整趴下了。
但是有一些人不跟他直接對抗,而是采取更迂回的辦法。
或者啊,乾脆打著科學的旗號,來個濫竽充數,渾水摸魚。
誰都值得一粉頂十黑,這幫稀爛的科學門下一出去,就給柳淳丟人,遭恨。人家的目的也就是搞臭你。
所謂正道學院,就是這麼個玩意。
至於那個仲尼社,就更是一群最頑固的家夥。
這幫人不是老頑固,相反,他們還很年輕。可正因為這樣,他們才記恨柳淳。從小時候開始,十多年的苦讀,好容易一關一關闖過來,就等著考中進士,從此坐在黃金屋裡摟著顏如玉,過上神仙的日子。
可是該死的柳淳,你斷了大家夥的念想,眼瞧著連神聖的科舉都不重要了,我們能不拚命嗎?
朱棣看得明明白白,你要說這幫人結成一黨,成心陷害柳淳,還不能這麼武斷。可正是因為如此,才讓人怒火中燒。
就是因為朝中有這些保守的舊臣在,他們不斷扯後腿,下麵人把他們當做靠山,覺得出了事情,有他們幫忙料理,所以肆無忌憚,有恃無恐。
這次不就這樣嗎?
假如自己和柳淳有點隔閡,立石像的事情出來,不分青紅皂白,叱責柳淳,把帳算在柳淳和他的門下頭上,就種了這幫人的奸計。
用心險惡,包藏禍心,實在是該殺,而且還要殺個徹徹底底。
“蹇義,朕本不想殺你!”
朱棣聲音冰冷,蹇義瞬間從萬丈懸崖墜落,這句話一出,就算想活都活不了了。
“陛下,罪臣該死,請陛下處置。”
朱棣冷冷道:“朕當初留你們在朝,一來是希望穩住朝局,二來也是希望你們能給變法添點監督的力量,以免失去製約。可這幾年下來,爾等全然沒有領會朕的用意。或者說,你們根本不明白朝廷為什麼要變法,也不知道該怎麼變法,你們除了添亂掣肘,就沒有彆的本事,這就是朕的臣子!說到底,真正有罪的還是朕!”
朱棣抬起頭,“是朕沒有下定最後的決心,沒有進行徹徹底底的變法。什麼都變了,官員不變怎麼能行得通?”
“既然這是朕的錯,那朕就不好殺你了……蹇義,朕現在就免去你的官職,限七天之內,離開京城,回鄉躬耕,你可以走了!”
蹇義死裡逃生,他跪在地上,咚咚磕頭,淚水橫流,“陛下如天之仁,罪臣銘刻肺腑!”
朱棣走到了門口,停頓了一下,對著侍衛道:“還不把這個畜生帶走!”
“遵旨!”侍衛撲進來,將已經傻了的蹇賢提走。
柳淳從宿醉中清醒過來,已經是第二天的事情了。
他的確是太久沒有休息好了,即便躺在床上,也時常思緒飛揚,很難真正深度睡眠。這次喝醉了,還真是這些時候少有的安枕高臥。
隻是醒來之後,柳淳就發覺事情好像沒有那麼簡單了。
“陛下呢?”
“早就走了。”於謙老老實實回答道。
“陛下交代過什麼沒有?”
“陛下讓師父好好休息,不要傷了身體。”
柳淳悶著頭,沉吟了片刻,看起來他還很健康,沒什麼大毛病……不過朱棣也是好意,沒有理由拒絕。
“陛下還乾了什麼沒有?這次的案子又如何了?”
於謙立刻道:“師父,陛下替你出氣了。”
“什麼?”
“陛下已經把正道會館的人都給拿下了,其中有二十幾位今科的舉子,陛下把他們統統下獄……另外還有蹇義的侄子蹇賢,也被抓了,都關在東廠那邊。”
“哦!”
柳淳大驚,“這麼說,連蹇義都牽連進去了?”
“豈止是牽連,陛下已經勒令他致仕回鄉了。”於謙咬著牙,得意道:“陛下這次總算沒讓人失望!過去弟子都氣壞了。”
於謙替師父抱不平,柳淳多不容易啊,替你教育兒子,孫子,連兒媳婦都要幫忙教育著,還要弄錢,治國,結果還被算計著……你朱皇帝到底有沒有良心啊?
這一次朱棣倒是果斷,直接把蹇義拿下,總算是讓人們知道,柳淳是得罪不起的!
柳淳眨了眨眼睛,朱棣的舉動還是很暖心的,朱老四到底是個有情有義的皇帝,難得啊!
最可惜的就要數蹇義了,在曆史上他可是有名的六朝元老,而且長期把持吏部,整個大明官員的升遷都要看他的臉色,簡直比著名的三楊還要威風八麵。
可是這一次蹇義卻提前結束了仕途,灰溜溜滾回去了。不得不說,如今的大明朝,真的不適合這一類科舉出身的舊官僚了,那接下來大明朝要怎麼走下去呢?
柳淳突然覺得自己又要失眠了。
變法推動到了這一步,蒸汽機已經出現,可以說大明朝已經半隻腳進了工業時代,可如何讓這個龐然大物,真正徹底進入工業時代,隻怕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就在柳淳思索的時候,老太監木恩正捧著聖旨,急匆匆向柳府趕來。他都無話可說了,皇爺對柳大人,實在是夠意思。
不光處置了蹇義,還送來了封賞,又升了一級官,當年的中山王徐達也比不上啊!柳大人啊,你這是要超過嶽父了,試問當今朝堂,還有誰能跟你比肩啊?
木恩感歎著,可朱棣似乎還不滿意,他送出去第一道旨意之後,又馬上把朱高熾叫了過來,“父皇思量了半天,這道旨意就交給你,送去柳府吧。”
朱高熾接過聖旨,隻是掃了一眼上麵的內容,就激動的渾身顫抖,“父皇,兒臣代替師父,叩謝天恩!”
也不知道上麵寫了什麼,把朱高熾激動壞了。
朱棣輕笑道:“這是你師父應得的,彆跪著了,趕快送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