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中這貨絕對有當奸臣的潛質,麵對不利的消息,最先想到的就是壓下去。
“老百姓常說會當媳婦兩頭瞞,看起來你是個合格的媳婦啊!”柳淳意味深長道,弄到吳中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本應該是誇獎的話,怎麼聽起來這麼奇怪啊,您到底是說我好啊,還是不好啊?
解縉瞪了他一眼,“真是蠢材,這還聽不明白?能在這時候送上萬民血書,定然不是普通人,他們這是在向朝廷示威,豈是你想壓就壓得下去的?”
吳中嚇了一跳,也顧不上解縉言語的冒犯,急忙道:“那,那該怎麼辦?”
“查!一查到底!”解縉冷笑道:“現在還是辦明教一案,咱們就把這些人跟明教放在一起,彈劾他們勾結明教,煽動百姓造反。”
咕嘟!
吳中嚇得咽了口吐沫,“解學士,你不怕捅破天啊?”
解縉道:“我也是沒有辦法啊,不這樣怎麼能順利推行海運?還有,把這些百姓都發配去東番島,多種甘蔗,還能增加收益,陛下也會同意的。隻要把青壯遷走,剩下的老弱病殘也就不足道也了。哪怕想造反,也扯不起大旗啊?”
解縉侃侃而談,很顯然,他不光能當奸佞,還能當鐵血宰相,關鍵是心腸夠黑。隻不過他也清楚,這事不是自己想做就能做得成的。
他扭頭轉向柳淳,奸笑道:“輔國公在上,這事唯有請您老人家幫忙,我也是一心謀國,天日可鑒。”
“哼!”
柳淳隻回了一個字,可這簡單的一個字,充分顯示出輔國公的不屑鄙夷,柳淳是什麼人?豈會跟你們這些奸佞同流合汙?他邁著大步,將兩個人甩得遠遠的。
吳中和解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這是什麼意思啊?
“我說解學士,你也是太過分了,這麼明顯的甩鍋之策,人家輔國公能看不出來嗎?“
解縉惡狠狠怒視著他,“你給我閉嘴,我倒是想讓你背鍋,你也要有那個本事才行!”
這倆貨緊跟著柳淳,前來麵聖。
道衍坐在一張有靠背的椅子上,低垂著老眼,默不作聲。朱棣給柳淳賜了一張椅子,至於解縉和吳中,隻有繡墩。不過這已經很不錯了,他們兩個千恩萬謝。
朱棣開門見山,“剛剛姚先生向朕介紹了運河沿線的情況,淮安,揚州,兗州……許多昔日繁華的所在,如今都凋敝冷落。雖然明教之亂影響不小。當歸根到底,還是改漕運為海運的原因,此事涉及到數百人的生計,朕不敢等閒視之,把你們叫過來,就是詢問一下你們的看法。”
朱棣挨個掃過,道衍已經把話說清楚了,自然無話可說,而柳淳則是沉思不語。其實也沒什麼好說的。
在曆史上,有揚一益二的說法。
什麼意思呢?
就是揚州繁華天下第一,隋煬帝修通了運河之後,作為大運河與長江的交彙之處,而且還兼具鹽利,揚州的確是一座繁華富庶的大都市。
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
在這座天堂一般的城市裡,沒有百萬貫的家產,都彆說自己是有錢人。
雖然在宋元之後,海貿發達,江南崛起速度很快,但是依舊掩蓋不了揚州的繁華。
可問題是曆史上如此輝煌的揚州,為什麼到了後世,就沒有什麼存在感了呢?除了一些旅遊資源,貌似沒有更多拿得出來的東西,教育,文化,企業,科技……似乎一夜之間,揚州就變成了一座普通的城市了。
原因何在呢?
其實也沒有什麼複雜的,就好像大航海之後,原本的地中海商業中心轉移到大西洋一樣,在海運興起之後,漕運就衰敗了。
曾經一度十分繁華的淮安等地,甚至淪落成了省內的貧窮地帶,和昔日的風光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遍觀曆史,這樣衰敗的城市,並不罕見,比如西安,比如洛陽,比如開封……這些古都都曾經是世界最繁華的都市,可是都隨著自然條件惡化,經濟中心遷移,失去了昔日的地位。
這本是正常的規律。
可是對於身處其中的百姓來說,卻是太殘酷了。
尤其是像大運河這種,朝廷一道命令,幾乎在一夜之間,密集的船隻就消失了,客源消失了,生意沒有了。
從天堂到地獄,來的是如此迅猛,甚至不給人思考適應的時間。
老百姓上萬民血書,柳淳並不認為是真的,或者說背後一定有人策動。畢竟道衍剛剛進京,就立刻送來了,時間把握何其精妙,又豈是尋常人可以做到的。
隻不過柳淳敢確定,這次上書背後不是那些士紳,很簡單,這幫人的勢力已經被摧毀差不多了,至少在山東,士紳的力量幾乎沒了。
既然不是他們,就應該是那些商人了。
商人開始想辦法影響朝廷的決策了,柳淳也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憤怒?既然沒想清楚,那就暫時看看熱鬨吧。
“陛下,臣以為,改革變法,就要有壯士斷腕的決心,漕運不堪重負,改行海運,是順理成章,若是因為一些人的阻撓,就遲疑不決,朝廷為了維護漕運,依舊要投入巨額的花銷,實在是不堪重負。”
解縉一開口,就從開支入手,顯然正中下懷,朱棣聽得很認真,這也讓解縉格外鼓舞。
“陛下,海運並非不需要勞力,相反,海運所需的勞力更多。隻要稍微給百姓一點時間,他們還是會找到生路的,所謂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不窮啊!因此臣覺得隻要抓住那些挑唆的野心之輩,事情就可以順理成章解決,陛下大可以不用憂心。”
解縉剛剛說完,道衍就把眼睛睜開了,微微冷笑。
“真是好一番高論嗎!解縉,老夫問你,漕運和海運需要的工人一樣嗎?運河沿線的數百萬人,如何能拖家帶口,遷到海邊居住?”
“老大人,我說了,要的是勞力,不是家眷。”
“那家眷怎麼辦?扔下不管嗎?”道衍的三角眼寒光四射,充滿了殺傷力。解縉被盯得很不舒服,臉上泛紅,隻得道:“姚大人,自古以來,慈不掌兵,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兩全其美固然好,但恕我才疏學淺,實在是沒有更好的辦法。”
道衍沉吟道:“既然沒有想清楚,就不要隨便亂動,偌大的朝廷,方方麵麵,牽連甚大,一旦不慎,就會出現亂子。這次明教作亂,就是個明證。老夫身在應天,並不清楚情況,不過老夫覺得,一切以穩妥為先,還是不要急躁冒進。”
道衍說這話的時候,還掃了下柳淳,很顯然,他是說給柳淳聽的,畢竟解縉還沒有放在他的眼睛裡。
整個大殿裡麵的氣氛十分詭譎,解縉被道衍像孫子一樣訓斥,根本不敢還嘴,吳中就更是不管用了。
此刻朱棣麵色陰沉,顯然也在權衡得失。
改漕運為海運,好處看得見,可漕運被廢,竟然會帶來這麼大的衝擊,也讓朱棣始料未及。
到底要怎麼辦才好呢?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覺落在了柳淳身上。
“這個……陛下,有得有失,自古皆然。對於普通百姓來說,隻要利大於弊就可以去做,但是對於一個朝廷,不管利弊,都牽連太大,難以下決斷,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朱棣哼道:“朕不想聽這些廢話,朕現在問你,可有兩全其美的辦法?”
“這個……臣也沒有,不顧臣覺得可以找到。”
朱棣道:“你打算怎麼找?”
“那就要集思廣益了,非是臣一個人能想到的。”
朱棣用力哼了一聲,“也好,你們都先退下去,好好想想,朕也要思考權衡,等後日上朝,再行議論。”
朱棣甩袖子離開,剩下幾個人也隻能告退,道衍打著哈氣,“老夫年紀大了,一路奔波,實在是撐不住,隻有先回去休息了。”
他走了,解縉和吳中湊到了柳淳身邊,解縉一肚子話。
“輔國公,你剛剛怎麼不撐住啊?”
吳中也說:“是啊,隻要輔國公能頂得住,我們兩個就能把老賊禿駁倒,咱們三個打一個,還能吃虧嗎?”
柳淳微微冷哼,“你們兩個最好想清楚了,這是國家大事,不是相互傾軋爭鬥,現在需要的是解決問題的辦法。你們解決不了問題,就把提出問題的人解決掉了,能有什麼用?”
柳淳訓斥了這倆人,就直接離開回府。
等他到了府邸,剛進門就感覺到了一股撲麵而來的熱鬨。
跟宮裡的針鋒相對完全不同,很生活,很溫馨。
“弟子拜見師父。”
高大的朱高煦恭恭敬敬向柳淳施禮,柳淳一眼看到了他額角的傷疤,不大,但是很深。
“唉,早就讓你注意,怎麼不知道小心?”
一見麵就被責備,朱高煦滿不在乎道:“師父,一點小傷不算什麼的,我們這些人哪個沒受過傷,弟子這還算是輕的呢!”
柳淳瞪了他一眼,怒道:“彆不把安全當回事,我現在都被老賊禿逼到了牆角,就等著你們的突破呢!不然這一灘死水,如何能兩全其美?”
朱高煦頓時大笑起來,“師父,弟子把那個寶貝弄來了,不過暫時放在了天津倉庫。”
柳淳眼前放光,“果然是功夫不負有心人,怎麼樣,管用嗎?”
“沒說的,保證讓那幫土包子驚掉下巴!”
柳淳終於露出了笑容,“看起來,後天早朝,就是咱們師徒一鳴驚人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