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懂夷人語言,懂不懂夷人的性子呢?”
朱棣坐在馬車上,於彥昭在他的對麵,朱棣隨口問著,可於彥昭卻不敢輕易回答了,因為他發覺發車的方向,正在向北……要知道這一片非富即貴,往日於彥昭隻敢眺望,是萬萬不敢過來的。
據說這片地方,隨便扔個磚頭,就能砸死倆侯爺。
什麼六部九卿,宗室親王,全都在這一片。
“這,這位,大……大人!”他不敢叫大哥了,於彥昭惶恐道:“大人是在哪個衙門做事?”
朱棣輕笑,“我就在大明朝做事,你問那麼多乾什麼?”
遭了!
人家這是不願意講啊,於彥昭苦兮兮道:“大人,小的一無所有,一無是處,我上有老,下有小,一家人的擔子都在我的肩上,求大人發發慈悲,饒了小的吧,小的這就回老家,再也不來京城了。”
朱棣瞧了瞧他,毫無疑問,這小子是有才華的,但卻有些油滑……不過他的家中真的貧寒,也情有可原。
人窮誌短,馬瘦毛長嗎!
“你彆害怕,我說了,給你找位師父,就一定給你找,而且還包你滿意。”
於彥昭提心吊膽,生怕自己遇上了歹人。
他願意吃苦,也不怕受罪,甚至臉麵都不怎麼在乎,唯一的願望就是能當官,至少也要發財。窮病太難受了。
眼前這家夥到底是什麼人?不會有什麼打算把?
自己一無是處,最多長得還算麵前,他不會是想……給我介紹個閨門千金,或者是豪門貴婦……書坊倒是有這類的話本,但傳說中的事情,會落到自己的頭上嗎?
於彥昭正在思索著,馬車停下,有人探頭道:“爺,柳少傅的府邸到了。”
少婦?
於彥昭懵了,不會是真的吧?
他哆哆嗦嗦,從馬車跳下。抬頭看去,隻見一座高大的府門,赫然出現在麵前。
柳府!
這家主人姓柳,那這個柳少婦是誰啊?於彥昭還是一臉懵。
朱棣在前麵,帶著他直接往裡麵闖。
剛走了沒多遠,就聽到了一陣孩子的笑聲,特彆悅耳。
真是貴婦,都有孩子哩!
於彥昭的腿都軟了。
身後兩個侍衛架著他,進了一扇門,有個精致的小院子,赫然出現在眼前。
在院子中間,安放了一個蹺蹺板,一邊坐著一個孩子,另一邊坐著一個英俊的年輕人。就聽這個孩子笑嘻嘻道:“師公,你說的是真的,真是是這麼回事啊!”
朱棣笑了,“什麼事啊?”
朱瞻基聽到了皇爺爺的聲音,連忙從蹺蹺板上下來,拉著朱棣的手,把他帶到了蹺蹺板前麵。
“皇爺爺你瞧,師公教我物理學呢!”
朱棣皺著眉頭,“這個蹺蹺板兩邊不一樣長,這算什麼啊?”
朱瞻基眉開眼笑,“皇爺爺,這就是物理學啊!師公說了,這是個杠杆,彆看孫兒身體輕,隻要孫兒這邊夠長,一樣能把一個大人撬起來。”
朱棣愣了一下,“還真是這麼回事,可真有什麼用?”
“用處大了。”朱瞻基喜滋滋道:“隻要找到了一個支點,孫兒就能把泰山撬動。”
朱棣眼前一亮,忍不住抱起朱瞻基,在他的臉上狠狠蹭了兩下。
“好,有氣魄,像是朕的孫子。”朱棣又對柳淳道:“你瞧,俺這個孫兒如何?”
柳淳笑容可掬,“青出於藍。”
朱棣清楚柳淳的意思,他是說老子不如兒子,爺爺不如老子……這小子拐彎抹角的罵人,還讓你聽不出毛病。
若非有外人在,朱棣非要跟柳淳吵兩句不可。
今天就算了,朱棣拍了拍朱瞻基的小腦袋,“你自己玩吧。”
朱棣又對柳淳道:“朕今天發現了一個人才,你瞧瞧,應該怎麼使用。”
柳淳早就注意到了這個年輕書生,此刻他跟朱棣一起走了過來……至於於彥昭,他此刻已經匍匐在地上,不停顫抖了。
他出身官宦,很多事情他是清楚的。
隻不過他沒有料到,戲文上才會出現的情節,竟然落到了自己頭上。
“草民拜見吾皇萬歲,拜見柳大人!”
朱棣笑道:“免禮吧!朕打算讓你拜師柳淳,你願意嗎?”
於彥昭能不願意嗎?
他為了看柳淳的書,要去書坊手抄,現在有本尊在此,人家隨便指點兩句,就能茅塞頓開,受益匪淺……於彥昭幾乎就要答應,可話到了舌尖兒,卻變了味道。
“草民惶恐,草民自覺學識淺薄,身份低微,雖然極為渴望拜入柳大人門下。隻是唯恐不夠拜師資格,弱了柳大人威名。”
他要是直接順杆爬,柳淳倒是不會在乎他,竟然知道拒絕,還算冷靜。
“陛下,你讓他拜師,臣都不知道他是什麼人啊!”
朱棣道:“你就說說吧。”
於彥昭依舊跪在地上,他挺了挺腰背,這才道:“草民叫於彥昭,是杭州錢塘人,家中先輩皆是讀書入仕之人。草民慚愧,雖然讀了幾年書,卻沒有考取功名。在三年前,草民長子於謙降世,草民虧為人父,不忍孩子也跟著我一起蹉跎,故此冒險進京,想要謀求個出路……”
於彥昭訴說著他的經曆,柳淳麵色如常,隻不過他的心裡卻掀起了波瀾。
杭州人,祖上為官,三年前出生,又叫於謙!
乖乖,這家夥不會是於少保的爹吧?
按照他的說法,於謙已經三歲多了,跟朱瞻基的年紀差不多,比自己的女兒還要大一點啊!
要說柳淳連皇帝都見了好幾個了,幾乎沒什麼人,能讓他激動。
但是保衛京城,力挽狂瀾的於謙,還是讓人敬佩的存在……柳淳稍微遲愣,就笑道:“既然你出身官宦之家,那你有什麼本事呢?”
“草民讀書多年,粗通經史,書法也算過得去,還,還懂些夷人的言語。”
“哦?你懂外藩的話?”柳淳來興趣了,這個年代,懂外語,絕對是人才中的人才,朱棣含笑,他也是看中了這一點,才把於彥昭帶過來。
“柳淳,他還承接了一個給蠻夷講解《國富論》的差事,他跟朕講,要告訴蠻夷,尊奉上國為上國所用,就是上天給他們的分工。”朱棣笑嗬嗬道:“朕覺得他有這個見識,實屬不易啊!”
柳淳也眼前一亮,不愧是於少保的爹,覺悟夠高的。
“陛下,分工的基礎在於比較優勢。上國文脈興隆,產業鼎盛,人才濟濟,有大量物美價廉的商品。對於外藩來說,最好的選擇就是製定一個適當的關稅,采購上國貨物,出口一些農礦土產,這樣對他們來說,是最有好處。”
於彥昭聽著柳淳的話,眼睛冒光,果然是《國富論》的作者,真是鞭辟入裡,他都恨不得記下來。
正在這時候,突然太監木恩急匆匆趕來,到了朱棣麵前,低聲道:“皇爺,剛剛禮部來了消息,說是哈烈國使團之中,哲樸的兒子染了重病,腹痛劇烈,幾乎喪命。想要請太醫診治。”
“哈烈的使者?”朱棣眉頭緊皺,他已經知道,哈烈是僅次於大明的龐大國家,而且哈烈以蒙古帝國的繼承者自居,有心染指大明。
兩國早晚必有一戰。
但是在開戰之前,身為上國,不能失了禮數。
朱棣點頭,“傳朕的旨意,要全力以赴,搶救病人。”
此刻於彥昭眼睛轉了轉,他突然道:“陛下,草民就是要給哈烈使團講課,草民發現一件事情,想要稟報陛下。”
“講!”
“陛下,那個叫哲樸的人,的確有個兒子。隻不過他的兒子十分倨傲,哲樸在他的麵前,不像是父親,倒,倒像是仆人!”
朱棣好奇道:“當真?”
“草民不敢撒謊,的確是見過。”
朱棣和柳淳互相看了看,兩個人都心思機敏,瞬間猜到了,這個所謂兒子,很可能是哈烈上層的貴公子,為了隱藏身份,裝成了哲樸之子。
柳淳就道:“陛下,既然如此,這個人還真的不能不救,無論如何,不能死在大明的地盤上。”
朱棣點頭,“那好,你就走一趟,最好把五弟也叫過去。”
柳淳答應下來,他就讓於彥昭擔任翻譯,又把周王朱橚叫來。
等他們趕到了館驛,正好撞見太醫出來,全都愁眉苦臉。
“柳大人,救不了了,是絞腸痧。”老太醫搖頭歎息,“就沒見過這麼不要命的!糯米八寶鴨,一頓竟然吃兩隻!蒸螃蟹,一次吃二十二個,還喝酒,吃甜品,蜂蜜……這些蠻夷,不吃死才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