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選擇駐兵龍潭,並沒有繼續向前。他跟柳淳,還有一些重要的將領參軍,在棲霞寺暫居。
原來的王府長史葛誠就興衝衝道:“王爺,此處可是大大有名,三論宗的祖廷就在棲霞寺,自從南北朝時候,就已經建寺,算下來,差不多有千年之多了。名山古刹,鐘聲悠揚,可是這金陵的盛景啊!”
朱棣微微一笑,“葛先生真是博學,俺朱棣就鄙陋多了,我隻看見滿眼的金銀,就連寺廟的梁柱都是金絲楠木,真是好東西。”
葛誠尷尬苦笑,這可是名勝啊,王爺的眼裡竟然隻看到了阿堵物,實在是俗氣了點……他又瞧了瞧柳淳,“柳大人,不知道你怎麼看?可是覺得此地氣象萬千,不同凡響?”
柳淳點頭,“的確很不一般,如果能修一條路,就可以在山邊多蓋一些彆墅,這可是上好的地段。回頭讓他們查查,棲霞寺的和尚有房契地契沒有?還應該查查,他們從什麼時候霸占了棲霞山,再查查,是誰答應他們建寺的……還有啊這麼多年,他們交沒交土地稅,這些都要查清楚!”
這能查明白嗎?葛誠無奈道:“柳大人,假如都沒有呢?”
“那還不簡單!收上來啊!”柳淳很不客氣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弄一般釋教弟子,燒香念佛,霸占好地方,這算什麼啊?”
葛誠咧嘴苦笑,“柳大人,教化功德,他們也不是一無是處,這佛法經典,也是彆有一番滋味的,不該一概而論。”
朱棣大笑,“葛先生,弘法是他們的事情,本王不管,但是卻不能在本王的土地上,沒有納稅就去弘法,這就不對了。”
柳淳撫掌大笑,“王爺高見,天大地大,納稅最大!這就是咱們的規矩!”
葛誠掩麵流淚,他好想大哭一場……完了,攤上這麼一對君臣,這天下的寺廟要遭到劫難了。
正在葛誠哀歎的時候,突然有人跑來。
“王爺,這是從城裡送來的一分密信。”
朱棣接過來,展開看了兩眼,就遞給了柳淳,柳淳仔細看過之後,送到了葛誠手裡。
“葛先生,你還是看看這個再哭,如何?”
葛誠接在手裡才看了幾眼,就麵色凝重,漸漸的咬了咬牙!
這封信是胡家送來的,在信上說,朱允炆為了籌措軍餉,不惜大開殺戒,國丈馬家已經被查抄。如今京城人人驚恐,各個膽寒。大家翹首以盼,希望王爺儘快入城,推翻昏君,重整乾坤。
胡家願意衝到燕王前鋒,替王爺開城。
葛誠忍不住道:“朱允炆居然查抄了馬家,真是,真是匪夷所思啊!”
朱棣大笑,“我這個侄子還沒有糊塗透頂,隻可惜,他清醒的太晚了。事到如今,什麼都改變不了了。”
柳淳輕笑:“朱允炆厚待士人,頻頻加恩。結果到了大難臨頭,這幫人連一點錢都不願意出……朱允炆逼迫他們,這幫人就要獻城投降,人之無情,竟至於斯啊!”柳淳此刻很有些感歎。
他倒不是同情朱允炆,路都是自己走出來的,至少自己的這位學生,還能從國丈馬家下手,抄家充當軍餉,能弄到錢,總比崇禎強多了。
“葛老先生,老百姓常說一文錢難倒英雄漢,如今朱允炆的下場,是不是應了這句話?”
葛誠咧嘴苦笑,“柳大人高見,老夫算是明白了,你是一定要對天下的寺廟下手了。”
“哈哈哈!那老大人呢?”
“我?我趕緊看看唄!免得過些日子就見不到了。”葛誠說著,小跑著往大殿去,弄得大家夥哈哈大笑。
胡家隻是個開始,接下來各大家族,官吏,軍中的將領,殘存的勳貴,甚至是宮裡的太監,隻要能數得上的,不斷有各種信件送出來。
那裡麵的詞柳淳都不敢看,真是太肉麻了。
有人說朱棣德比周公,有人說他遠邁堯舜,還說他先帝重生,萬民百姓,盼望燕王,如久旱禾苗仰望甘霖,異鄉遊子盼望父母……
“王爺,恭喜你,多了很多孝子賢孫。”
朱棣掃了一眼,直接道:“都給我燒了,一封不留,記著拿遠點,我嫌臭!”事到如今,朱棣反而不急著進城了。
他能想象到,裡麵該是何等的醜陋。
有多少昔日的“忠臣孝子”想要反戈一擊,又有多少奸佞小人希望一朝得道,成為新朝顯貴……毫不誇張講,一百萬人的金陵城,就有一百萬種心思。
“醜態百出,群魔亂舞!”
朱棣用八個字,給金陵的情況下了斷言,“派兵四麵繞城佯攻,記住了,不要殺進去,本王要靜觀其變!”
柳淳心領神會,朱棣這一手的確厲害,他也湊趣,乾脆把熱氣球也弄出來,往金陵撒傳單。
金陵已經是一口燒開的大油鍋,此刻四麵人馬圍攻,天上又冒出了熱氣球,傳單如雨一般,從天而降。
弄到了這一步,等於是往油鍋裡倒水,瞬間就炸開了。
一句話,京城徹底亂了。
包括那二十萬禁軍,也不聽招呼了,軍營之中,不斷有人逃走,守城的士兵借用繩索,爬出來投靠朱棣,將城裡的布防說的一清二楚。
此刻的金陵,就好像一隻被敲開了甲殼的烏龜,再也沒有任何的反抗能力,除了開門投降,就沒有彆的路可走了。
但問題是朱棣還沒有進來。
“好聰明的燕王,好厲害的柳淳。你們是想看熱鬨,對吧!那老夫就給你們個大熱鬨!”
方孝孺拿著一封密信,急匆匆到了朱允炆的麵前,“陛下,這是錦衣衛剛剛查獲,衍聖公孔訥讓家人送出去的一封信!”
“衍聖公?孔訥?”
朱允炆大驚失色,“他,他要乾什麼?”
“陛下,孔訥給燕逆寫了信,還說要……要號召江南士林,開城投降,歸順朱棣。他還說,願意擁戴朱棣繼位,成為大明天子,他還說了很多陛下的壞話,老臣無法啟齒!”
話說到這裡,朱允炆可是徹底怒了!
誰背叛他,他都能忍受,哪怕嶽父馬家,他也無所謂。可是衍聖公孔訥,實在是讓朱允炆無法接受!
要知道柳淳豎起科學大旗,以楊朱和墨子作為祖師爺,嚴重衝擊儒家道統。山東孔家,幾次上書朝廷。
後來荀順慶去山東清丈田畝,更是孔家帶頭上書反對,孔訥甚至親自進京,借著朝見天子的機會,狠狠告了荀順慶的狀,這才有荀順慶被捉拿回京的事情。
假使沒有荀順慶的事情,兗州府怎麼會亂,沒有兗州府之亂,山東又怎麼會失守,若非山東失守,朱棣又如何渡海攻擊揚州,兵進金陵?
這一連串的事情,都是孔家造成的,如今大難臨頭,孔家卻要投降朱棣,出賣朕……孔訥,虧你是聖人後裔,朕幾時對不起你,竟然如此待朕!
“來人,把孔訥和孔公鑒抓來。”
錦衣衛迅速出動,前去抓人。
方孝孺暗暗鬆了口氣,想要推行變法,最大的阻力就是士人集團,而孔家就是士人集團的化身。
與其讓朱棣和柳淳費心思,不如就趁著現在,解決了這個麻煩。
說起來這也是成全了孔家,要不然,這子孫後代,不斷投降這個,投降那個,實在是不好看,給聖人丟臉!
當初元兵占據中原,孔家就應該殉國了,正是因為他們,儒家的脊梁才挺不直,祖師爺的後代,本該成仁取義,卻屈膝投降,還魚肉鄉裡,實在是讓人不齒。
老方眼睛閃爍著寒光,他一生信奉君子之道,沒想到在臨死之前,卻要用計害人,行小人之事。
明明違背他的為人之道,可此刻卻是老方無比快樂的時候。
一句話,以往是畫地為牢,把自己限製住了。
什麼是君子之道?什麼是小人之道?
為了真正的大義,用些手段又何妨?
假如沒有這些手段,才會被奸佞欺負,永遠也乾不成大事!
隻可惜老夫醒悟得太晚了,不能做更多的事情了。
就在方孝孺思量的時候,錦衣衛已經將衍聖公孔訥和他的兒子孔公鑒帶來了上來。孔訥身體很不好,此刻更是臉色慘白,癱在地上,嚇得幾乎昏倒。
“冤,冤枉啊!”
朱允炆眼中噴吐著火焰,方孝孺嗬嗬笑道:“冤枉?你們勾結燕逆,給他寫信,想要投降,這還有假?”
“這……這絕對是偽造的,我們孔家不會的,絕對不會!”
孔公鑒也忙道:“陛下,不要受小人蒙蔽,的確有很多人想要投降燕逆,他們已經寫了書信,有人更是做好了準備,想要開城投降,當一個從龍功臣。可是請陛下放心,臣和父親,絕沒有投降燕逆!”
“對!”孔訥咬牙道:“燕逆叛變朝廷,人神共憤,他身邊的逆黨奸賊,以楊朱門徒自詡,挑釁千年道統,實在是我們孔家的生死仇敵!所有孔家子弟,都願意和燕逆同歸於儘,寧死不屈!”
孔訥說完這些,大口喘氣,仿佛隨時要斃命一般。
朱允炆麵沉似水,不置可否。
方孝孺突然道:“衍聖公如此說,陛下不相信也不行了……可是燕逆攻城在即,生死之間,還請衍聖公能做個表率。”
孔訥父子大驚,“方,方學士,你,你什麼意思?”
方孝孺笑嗬嗬走到了兩人麵前,“沒有太多的意思,隻有三個……其一是繩索,其二是尖刀,其三,是鶴頂紅!”
方孝孺將這三樣擺在了麵前,笑道:“既然你們和燕逆勢同水火,那就請以死明誌吧!”
孔訥嚇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臉色灰白,他像是觸電似的,拚命往後挪,咧嘴大哭,哀求道:“陛下,陛下饒命,饒命啊!”
方孝孺冷冷道:“孔曰成仁,孟曰取義。你們趕快上路,還能留下個好名聲,豈不美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