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春已經氣到爆炸了,他覺得很有必要安排一下,沒準就要兒子接替自己的位置了,他真的要被氣死了!
柳淳這家夥,實在是讓人無語。
現在那幫土司也不知道吃錯了什麼藥,認準了柳淳是好人,是可靠的,能帶領他們過好日子的。
這不,多的派人三五百,少的也派了二三十人,聚集到柳淳周圍,大約就有幾萬人之多。
要說這幫人是烏合之眾,沐春不在乎。
可問題是好幾萬人,殺也要殺一陣子,而且殺了這幫人,就會跟土司徹底撕破臉皮,到時候雲南就完了。
這才幾個月的光景,柳淳竟然發展到了如此恐怖的地步,堂堂西平侯,雲南土皇帝,竟然拿柳淳無可奈何!
老天爺啊,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了?
“舅舅,再過些日子,是不是把我這個西平侯也讓給柳淳算了?”
馮誠嘿嘿笑了,他心情還挺不錯,柳淳能這麼快就抓住土司,獲得了跟沐春掰手腕的實力,讓他也是刮目相看,至少他這個便宜舅舅不用為難了。而且看樣子,夾在兩個外甥之間,沒準還能兩頭撈好處呢!
畢竟能在兩邊都說上話的,除了他,就沒被人了!
馮誠突然發覺自己站在一個非常合適的位置上。
“其實吧,你也不用擔心,以我觀之,柳淳誌不在此啊!”
沐春沒反應過來,“什,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他看不上世襲的西平侯!”
沐春愕然,這一刀紮得夠狠!
真不愧是親舅舅,沐春已經懶得跟他說話了。
難道自己引以為傲的西平侯,在柳淳的眼裡,真的一錢不值嗎?
那柳淳有多大的本事呢?
沐春突然覺得他有必要,好好了解一下柳淳,至少做到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柳淳非常忙碌,在獲得了幾萬人之後,他的安全總算有了保證,工程也能鋪開了。
趙勉已經動身前往瀘州衛,那裡是金沙江水道的起始點,也是滇銅的第一個集中處。
說實話,從滇東北,向內地輸運銅料,難度之大,路途之艱辛,全都是前所未有的。
首先,需要在會澤等主產區,開采出銅礦,經過冶煉,製成銅錠,然後用馬匹馱運,到了瀘州集中起來,才能裝船進入金沙江航道。
光是這一段,就有幾百裡的距離。
這還不算完,金沙江航道水流湍急,兩邊山石暗礁遍布,船隻航行期間,幾乎時刻都在跟死神較量。
更要命的是金沙江航道也不是一路暢通的,因此就需要不斷的卸貨,走山路,到下一個點,重新裝船,走一段再卸貨,再裝船……一句話,就跟螞蟻搬家似的,那叫一個麻煩啊!
所謂整修金沙江航道,就是儘量炸毀石頭,清理險灘,讓通航的裡程儘量增加……
即便都做成了,柳淳的估計,滇銅送到應天,至少需要半年的時間。
坦白講,從經濟效益衡量,所得真的不多!
要不是這樣,老朱也不會那麼好說話,說撥款就撥款,說免稅就免稅……彆看柳淳畫的大餅很誘人。
可他心裡最清楚,這個滇銅的真正價值是什麼!
絕對不是帶來的收入增加,而是穩定邊疆,經營雲南……而且,還有更深的一層,就是用新的思維模式,去組織雲南的所有力量,把大家整合成一個拳頭!
所以柳淳對土司拿出了十足的誠意,除了最初嚇唬他們一次之外,柳淳真的是很公允,也很厚道。
因為沒有坦誠合作,一切都是空談。
接下來的日子裡,柳淳幾乎每天都在跑,從銅礦區到瀘州衛,甚至更遠的地方,勘察航道,確定施工方案。
結實的皮靴,用不了十天半月就磨壞了。
一張小白臉,也被曬成了棗紅色。
柳淳說過,到了雲南,就跟藍新月找個鮮花盛開的地方成婚,可他一直忙碌,幾個月下來,彆說成婚了,連話都沒說多少。
但柳淳的付出是有收獲的,在會澤等地,煉銅作坊拔地而起,與此同時,軍械作坊和鑄幣作坊也同時建立起來。
這是朱元璋的特旨恩許……滇銅開采出來,就地鑄成銅錢,作為雲南將士的軍餉。要知道內地都已經推行紙幣了,雲南還停留在銅錢階段,的確是落伍了。
可就是這個落伍的銅錢,讓屯田的將士,真正看到了希望,雖然隻有一絲,也彌足珍貴!
他們開始相信柳淳描繪的美好未來了。
圍繞著采礦,煉銅,鑄幣,鑄炮,銅器……一個產業呈現在所有人的麵前。柳淳開始從士兵的子弟當中,挑選聰明的孩子的進入作坊學習。
另外,柳淳還特彆招募那些受了傷,落了殘疾的老兵,進入作坊。
沐春一直在默默觀察著,當作坊裡麵,充滿了十一二歲的少年,還有那些缺了胳膊,瞎了眼睛的老卒之時,突然,他的心仿佛被撞了一下!
從洪武十四年開始,三十萬將士入滇,掃蕩元朝的殘存勢力,到現在,已經十多年了。
有些人已經在雲南紮根,娶妻生子,孩子都十多歲了。
還有許多的老兵,落了殘疾,僅僅靠著分到的幾畝田地過日子……彆說娶妻生子了,就算填飽肚子都很困難。
如果再過幾年,他們動不了,那日子就更苦了。
沐春捫心自問,就連他都忘了這些老卒了。可剛剛到了雲南,還沒有一年的柳淳,卻想到了他們。
在作坊裡,殘疾老卒,隻要還能行走,都能得到一個位置,而且還是小頭目。
比如負責押運銅料,前往瀘州。
“三十匹馬,六千斤銅料,安全運抵瀘州,運費共計十二貫。”
柳淳親筆寫好了一份單據,一個獨眼龍老兵顫抖著接在手裡,揣進了懷中。
“大人放心,小的務必按時送到!”
柳淳點了點頭,“也要注意安全,另外,跟你去的這三十人,我希望你要照顧好,彆讓外人欺負他們。”
老卒一目了然,看了半晌,也笑了起來。
原來跟著他去的年輕人,都是土司的士兵,被柳淳當成了勞力來用。
想當初,老卒就是跟土司作戰,丟了眼睛,現在卻成了一家人,說起來真是有趣啊!
“走!上路!”
老卒領著隊伍出發了……在這一路上,他的手裡都拿著一根藤條,凡是有人不聽話,上去就是抽打,絕不客氣。
他倒是沒讓外人欺負這幫年輕人,可他卻狠狠欺負,似乎要把失去眼睛的悲苦,全都發泄在年輕人的身上!
那些土司士兵的怒火也在積累之中,要不是此地已經遠離家鄉,深入漢人聚集的地域,他們都能殺了老卒,轉身跑了。
就這樣,足足十天的功夫,到了瀘州衛,交割了銅料。
老卒領了運費,一場衝突,終於爆發了。
累了、苦了整整十天,彆的隊伍好歹都給買一點好吃的,開開葷,可摳門的老卒去了大半天,隻拿回了一堆硬餅子!
所有的土司士兵,無不怒目而視。
老卒若無其事,他給每個人發硬餅子,嘴裡還氣咻咻道:“快吃,吃了要立刻趕回去,下一趟要更快才行!”
吃,吃什麼吃?
這是人吃的東西嗎?
土司士兵簡直想殺人了……可就在這時候,老卒又漫不經心掏出一些東西,隨意扔在了大家的麵前,什麼都沒說。
有人拿起,竟然是一個裝錢的袋子!
快數數!
四百文!
每人都有四百文!
三十個人,加起來,一共是十二貫!
也就是說,老卒把錢都分給他們了,自己一點沒留!
大家夥都傻愣愣盯著老卒。
老卒聲音冰道:“第一次出來,什麼都不如賺錢重要,回頭送給家裡,彆看錢不多,夠彩禮了,再有幾次,你們就能娶媳婦了!”
年輕的士兵傻愣半晌,不知是誰問道:“那,那你呢?”
老卒一瞪獨眼,怒喝道:“小崽子,是不是膽肥了?我都熬了這麼多年了,早就不在乎了!我真的不在乎!!快點吃,趕快走!”老卒趕快結束了這個不愉快的話題。
隊伍終於踏上了歸途,一直苦悶的土司士兵終於露出了久違的笑容,少年的笑容,燦爛如陽光,老卒臉上的冰冷融化著。而土司士兵們也覺得手臂上的傷痕不那麼疼了,就連老卒的嗬斥怒罵,也變得親切起來。
“我們會好好乾的——幫你娶媳婦!”有人竟然大膽開起了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