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炆的堅決表態,讓柳淳略感一絲欣慰,或許這個年輕的儲君,的確不了解王弼一案的真相。
但是這並不能阻止查案的步伐,事實上,走到了這一步,柳淳已經沒有多少後退的餘地了。
“這麼多年了,淮西勳貴,還從來沒有捏成一團過!老夫都不知道,這個案子之後,陛下會怎麼對付我們。”
馮勝揉著膨脹的太陽穴,另一隻手抓起一碗薑湯,猛地灌了進去。
淋了小半天的雨,縱然老頭還算硬朗,也有些撐不住。
至於信國公湯和,早就癱了,更是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馮勝的情況還算不錯,在他的對麵,坐著柳三,旁邊陪著侄女馮氏,三個人一邊閒聊,一邊等柳淳回來。
馮勝的擔心不是杞人憂天,自從中山王徐達死後,淮西勳貴就沒有真正的領袖了。暗中大家彼此勾結,互相合縱連橫。
但是卻從來沒有人敢光明正大,展示自己的力量。
道理很簡單,讓朱元璋給殺怕了。現在還殘存的這些人,要麼真的老老實實,要麼就裝得老老實實,以求在老朱的治下,苟延殘喘。
說實話,畢竟是帶兵多年的人,一個個手握大權,桀驁不馴,又有誰,願意真的當孫子!
故此,王弼突然死去,輿論大造。
一些勳貴就覺得自己要站出來,不光是為了王弼鳴冤,所謂兔死狐悲,他們也要爭取自己最後的尊嚴!
二十多年的一口怨氣,他們要發出來!
陛下,你以鐵腕治國,殺戮百官,從來沒有客氣,其中不乏冤案。不乏被牽連的無辜之人。過去我們不敢說話,這一次,我們要挺身而出,再不說話,就永遠沒法說話了。
這份悲壯情緒早就存在勳貴中間,柳淳隻不過稍微點燃了一顆火星。
湊巧的是,藍玉暴怒,四大國公進京,徹底點燃了烈火,迅速變成滔天烈焰。
而就在四大國公即將渡江,消息傳到京城。
六部尚書,整個文官體係,也都動了起來,
不得不說,哪怕到了洪武末年,勳貴的力量,依舊不能小覷。
再仔細觀察文官,也能發現同樣的情況。
朱元璋登基這二十多年,遭到殺戮的文官,絕對是武夫的十倍以上,以至於各地的皮場廟,堆滿了人皮枕頭。
還是那句話,裡麵的冤假錯案,無辜被殺者,絕不在少數。
君為刀俎我為魚肉之感,尤其強烈。
在安童一案的時候,柳淳挺身而出,提到過要依照真憑實據辦案,要嚴謹專業,以《大明律》和《大誥》為依據……
這個主張的提出,其實是切合了許多文官的心理的,他們私下裡都推崇備至,甚至感覺遇到了知音。
說來慚愧,居然是一個錦衣衛的頭子,講出了他們不敢講的話。
隨之而來,在文官的集團當中,有些人漸漸站在了柳淳一邊,雖然沒有真的成為一家人,當有些情況,或多或少,都會替柳淳講話。
更為重要的是,隨著變法的推動,一批相對中立的文官,尤其是循吏,也向變法一派靠攏。
在王弼一案,文官們表現遠比之前要積極太多了。
分析到這裡,態勢愈發明朗,以柳淳為首,以勳貴為主體,結合變法派為主的文官,組成了一個強大的戰鬥團隊,他們的目的是借著王弼一案,重新定義朝廷的規矩,在洪武大帝老去,控製力下降的緊要關頭,拿到對朝政的主導權。
另外一派呢,就是以言官清流為主,他們聚集在朱允炆的身邊,希望通過支持太孫,在日後朝堂上,占據重要的地位。
王弼怎麼也不會想到,他的死,竟然拉開了洪武末年,最後,也是最慘烈的一場大戰!
序幕拉開,演員就位,大戲開鑼,每一個人都是演員,哪怕連柳淳也不例外,大家夥可選擇的餘地少得可憐。
“我不在乎是否會動搖儲君的位置,朱允炆可以留在台上,但是,支持變法的力量,必須掌握朝廷的主導權力,那些以清流自詡的衛道者,那些試圖綁架太孫,廢除變法的舊官僚,必須被清理!”
“一句話,未來的儲君,必須認同變法,必須真正支持變法!才能得到我們的鼎力支持。”
柳淳發出了擲地有聲的論斷。
哪怕馮勝,都為之一振,好大的魄力!
“小子,你真的那麼有把握嗎?彆忘了,還有陛下呢!我們這樣公然展示實力,放在十年前,陛下早就屠刀高舉了。”
“現在是十年後!”柳淳笑嗬嗬道:“我敢確定,陛下也殺不動了,尤其是他把錦衣衛交給我,等於是最後一把刀,也被廢掉了。當然,以陛下的性格,他絕不會輕易認輸的。我們這些當頭的,沒準會遭到事後報複,甚至丟了性命。但那又有什麼關係,男子漢大丈夫,總要乾出點驚天動地的事情吧!過去我就是太老實了!”
馮勝乾脆翻白眼了,你小子乾的那些事情,還能算老實?你要是老實人,我們算什麼?
難道連人都不算了?
馮勝也聽出來了,柳淳在賭。
朱元璋的確老了,虎老了就不咬人了,非是不想,而是無力。
以太孫的狀況,他如果登基繼位,偏向傳統文人的可能性非常高。
在這個關頭,柳淳必須出手,必須向太孫展示力量,告訴他,該站在哪一邊!
師徒情誼不管用了,也沒有可能一點點教導了,那就用實力來教育朱允炆!
柳淳也算計過了,他有一定的勝率,但是朱元璋依舊是最大的變數,老朱很可能出手,廢掉柳淳身邊的這些人。
但是以目前的情況,老朱沒有能力,殺光他們,
既然殺不死,我們就會變得更強大!
在柳淳的手上,還有一張最大的牌,那就是朱老四!還沒有被打出來。
最好不要鬨到那一步發,否則,內外聯手,一起發動一場靖難,迎接燕王進京繼位……那可就好玩了!
很顯然。柳淳已經排兵布陣完畢,該怎麼進攻,怎麼防守,怎麼撤退,甚至潰敗之後,要怎麼東山再起……他都想得清清楚楚。
既然這樣,還有什麼好怕的!
東風吹,戰鼓擂,咱姓柳的也是個頂天立地的漢子,一句話,生死看淡,不服就乾!
柳淳吹響了戰鬥的號角……經過他整頓的錦衣衛,雖然距離柳淳的要求,還相去甚遠,但是也露出了一絲崢嶸。
通過錦衣衛仔仔細細的盤查,王弼貪財的嫌疑是洗刷乾淨了。
但是太倉那邊究竟怎麼樣呢?
二十處軍儲倉,唐韻帶著人,跟戶部合作,晝夜不停,逐個清查,已經查了足足五天的時間。
唐韻眼珠子通紅,滿臉胡茬,眼屎都有綠豆大了。
這就是戰爭!
沒有硝煙的戰場!
錦衣衛,隻許勝,不許敗。
他灌了一肚子涼茶水,再度衝向了一座儲蓄倉庫。
“打開!”
太倉存儲糧食,是個非常高的技術活。曆代都有共識,要有九年的存糧,才算安穩。
而太倉糧窖的標準也是九年!
為了防止黴變,挖好窖坑後,首先要用火烘乾,然後把草木灰攤在窖底,上麵鋪上木板,木板之上鋪席子,席上墊穀糠後再鋪一層席子,窖壁也照此辦理,這種“席子夾糠”法,可以使糧窖隔濕保溫,猶如一個巨大的保溫瓶,而且,封存糧食都在冬季進行,這樣就可以達到低溫儲糧的效果。
這樣的糧窖不僅防鼠防盜、防潮防火,還具有良好的“保鮮”功能。說實話,古人的智慧,的確令人歎為觀止!
唐韻打開的正是去年冬天,新儲存的糧倉,按理說,裡麵的糧食,應該和新米一般不二。
可就在打開的一刹那,一股濃烈的腐臭味道,充斥鼻孔,裡麵的糧食,悉數發黴腐爛。
錦衣衛和戶部的人,捏著鼻子,清點裡麵的糧食。在忙活了大半個時辰之後,突然有人提著一條破麻袋,跑到了唐韻的麵前,熏得他差點昏過去。
“大人請看,這上麵有字。”
唐韻掃了過去,隻見麻袋上的確有洪武十八年的字樣,還有戶部的印記……這是入庫太倉才會用到的。
沒有人會用洪武十八年的舊麻袋,去裝洪武二十六年的糧食!
一瞬間,唐韻就想到了一種可能……果不其然,有人用洪武十八年的陳糧,去冒充新糧!那新糧呢?不用問,一定是拿去謀利了,
“快去查,查清楚,洪武十八年的陳糧,是怎麼處置的,是誰負責的!一定要找到這個人!”唐韻興奮地揮動拳頭……太倉的真相,即將揭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