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王殿下!”
柳淳板起麵孔,“殿下可知,醫者在百姓心中,是何等地位嗎?你去瞧瞧,地方官吏皆以父母官自居,可老百姓有幾人真正把他們視作父母?古往今來,能被人們記在心裡的清官又有幾人?當那些懸壺濟世的神醫,比如扁鵲、華佗、張仲景、孫思邈,老百姓不但敬畏如神,更被曆代傳頌,經久不息。”
“所謂醫者父母心,說的就是這個道理,隻有能救人性命,消除苦痛的大醫,才會被百姓真正視作父母。殿下有心救人,陛下鼎力支持,試問古往今來,有誰有殿下一般的優越條件?”
“殿下幼讀醫書,應該明白,書中有太多的謬誤,一個簡單的事實,醫者常說奇經八脈,這些經絡是不是這的存在?五臟六腑,又是什麼樣子?發病前後,又有什麼不同?這麼多基本的問題,全都回答不清楚,連人體的構造都弄不明白,如何能救人性命?”
“殿下,你不想開辟一門學問嗎?不想以自己之力,救治無數的百姓嗎?你不想百年之後,所有醫者供奉殿下為祖師爺嗎?”
……
柳淳這家夥,說的嘴角冒泡,朱橚被他忽悠的渾身顫抖,腦袋發熱,呼吸急促,情不自禁……“那個不對勁兒啊,你有師父的,要說開創醫道,那也是他啊,跟我沒啥關係!”
“錯!”柳淳道:“我那位師父已經飄然遠去,不知蹤跡,我隻能略微記下一些東西,遠不夠開宗立派的資格。殿下天資聰穎,受了一些點撥,很快就能入門……我相信,以殿下的力量和才智,絕對能成為一代大醫,受萬世敬仰……”
朱橚多老實的一個孩子,讓柳淳這麼一番忽悠,還真動心了。他握緊了拳頭,用力一揮。
“諸多皇子當中,唯有我文不成,武不就,鑽研醫道,治病救人,或許就是老天給我的一個機會!”
朱橚目光炯炯,用力道:“放心吧,我不怕!”
……
三天之後,朱橚又找到了柳淳,這位頂著兩個腫眼泡,一臉苦兮兮的,見到柳淳,隻有一句話,“我怕!”
“怕?怕什麼?”
“我怕死者家屬打我!”朱橚嘟囔著嘴道:“我去城外義莊了,想要找個無主的屍體……可全都有人看著,而且那些屍體要麼骨瘦如柴,要麼缺胳膊斷腿,要麼麵目猙獰,渾身是血。我,我怎麼下手啊!而且我跑去看,人家就問我,是死了哪位親朋,我說不出來,他們就跟看妖怪似的。我還聽人小聲說,講我是瘋子。”
朱橚這個委屈勁兒就不用說了。
柳淳隻能歎道:“殿下,屍體不難找,不過我覺得你可以循序漸進。"
“怎麼循序漸進?”
“很簡單,跟我來就行了。”
半個時辰之後,朱橚滿頭雞毛,他衝著柳淳怒道:“我懷疑你居心不良,你就是想讓我幫你殺雞做菜!我,我不乾了!”
柳淳這個氣啊,“你小心點行不,把雞膽弄破了,誰都彆想吃了!你快著點,吃完飯我帶你去碼頭,讓你解剖個有趣的東西!”
又過了一個時辰,柳淳跟朱橚坐著一駕馬車,後麵朱高熾三個小家夥也跟著。
朱橚跟朱棣是一母所生,所以三個小家夥跟親叔叔百無禁忌。
朱高煦眨巴眨巴眼睛,笑嘻嘻道:“叔,你說先生讓咱們看的東西,屬於什麼?”
“什麼?你們不是說叫鯨魚嗎?”
“那鯨魚又是什麼?是魚嗎?”朱高煦追問道。
朱橚眉頭緊皺,“你傻了?鯨魚不是魚嗎?簡直笑話!”朱橚還來了有學問的勁兒,“我收集救荒本草的時候,見過好多圖,上麵就有鯨魚的,的確跟魚一般不二,隻不過大了好多好多,跟山似的。”
朱橚捅了柳淳一下,“我以前也光是聽說,還沒看到過活的呢!”
柳淳輕笑,“是死的,不弄死帶不回來,不過實實在在倒是真的!殿下,剛剛二公子問你,鯨魚是不是魚?你們不妨打個賭如何?”
“賭什麼?”朱橚傻傻問道。
朱高煦道:“就賭鯨魚跟魚相似的地方多,還是跟我們相似的地方多?”
朱橚簡直要笑瘋了,忍不住揶揄道:“我說柳淳,你們學堂就研究這些玩意啊,難怪人家說你們是歪門邪道,不入正途呢!你這麼教小孩子,一準誤人子弟!”
柳淳大笑,“你怎麼知道我是誤人子弟呢?”
朱橚拍了拍柳淳的肩頭,他很想站起來,擺出一副師長的模樣,給柳淳上課。奈何在馬車裡,施展不開,就隻能抱著雙膝,搖頭晃腦掉書袋了。
“根據《說文解字》記載,鯨海大魚也。《玉篇》上說,是魚之王。《古今注》鯨魚者,海魚也。大者長千裡,小者數十丈。其雌曰鯢,大者亦長千裡,眼如明月珠。在《後漢·班固傳》於是發鯨魚,鏗華鐘。《注》海岸中有大魚名鯨。又有獸名蒲牢。蒲牢素畏鯨魚,鯨魚擊蒲牢,蒲牢輒大鳴。凡鐘欲令其聲大者,故作蒲牢於其上,撞鐘者名為鯨魚……”
這位一口氣說了一大堆古書,然後信心滿滿道:“怎麼,開眼界了吧?”
朱高煦哼了一聲,充滿了不屑,“什麼開眼界啊,全都是錯的,難為五叔記得那麼清楚!”
朱橚不乾了,“小兔崽子,這都是先賢古籍,你敢說是錯的?傳到你皇祖父耳朵裡,非打你屁股不可,你小子也太狂妄無知了,都是你師父教壞了!”
朱橚瞪著柳淳道:“他們小,你可彆瞎說啊!”
柳淳很無辜,“我什麼都沒講好不好!殿下,古書未必是對的,孩子們也未必是錯的。反正船隊捕鯨歸來,你們就現場驗證唄!”
“對!”小胖墩也笑道:“師父說了,我們就講究個眼見為實!”
朱橚冷哼道:“我怕你們到時候啞口無言!”
柳淳一行,到了碼頭上,馬和正等在這裡,小太監換了身武士的衣服,看著乾練多了,不仔細辨認,都認不出來。
“這麼順利就捕到了鯨魚,真是恭喜啊?”
馬和笑道:“還不是大人運籌有方……他湊在了柳淳的近前,低聲道:“這不是捕的,是跟琉球那邊買的,沒用太多東西,就三十匹綢緞,就換來了。”
柳淳斜了他一眼,“是換的,還是搶的?”
馬和臉色微紅,咬著牙道:“當然是換的,我們可是大明的官船,絕不會做倚強淩弱的事情!”
“好!”
柳淳哈哈大笑,“回頭支三百匹綢緞,算是額外賞給船工弟兄們的。”然後柳淳又道:“記住了,以後就這麼乾!”
馬和眉開眼笑,連連點頭。
很不幸,又一個孩子讓柳淳教壞了。
馬和在前麵帶路,柳淳幾個總算見到了傳說中的鯨魚,這條不算大,隻有兩丈多長,但是也相當可觀。
朱橚一見,忍不住道:“你們瞧,長得跟魚一般不二吧?還有魚鰭,魚尾,這不是魚是什麼,你們輸了!”
朱高煦可沒搭理他叔叔,而是跑到了近前,用手觸摸,然後興奮道:“師父,你講的是對的,鯨沒有鱗片!”
朱高熾也到了嘴邊,仔細瞧了瞧,也說道:“沒錯,鯨也沒有魚鰓,應該是用上麵的孔吸氣!”
朱橚聽到倆侄子的話,簡直氣炸了。
“古有指鹿為馬,你們也不遑多讓!睜著眼睛說瞎話!”
朱高煦懶得聽,他從旁邊接過了一把大刀,照著鯨魚的肚子就劈了過去,幸好是死不久的鯨魚,要是擱淺時間長了,一肚子臭氣,能把朱高煦炸個半死。
即便這樣,他也是雙手沾滿了血水。
“五叔,你不是要學解剖嗎!不解剖人,先解剖鯨,咱們就瞧瞧,看看裡麵的五臟六腑,是跟人一樣,還是跟魚更像!”
朱橚咬了咬牙!
“行,為了讓你們沒有話說,我拚了!”
……
就在碼頭之上,圍著一條超大的鯨魚,一位皇子和一位皇孫,叫板起來了。
鯨魚本身就是個看點,有人說鯨魚不是魚,那就更有趣了,因此前來看熱鬨的百姓越來越多,許許多多的船工也湊過來,一起親眼見證。
柳淳不慌不忙,他希望通過每一次的實驗,不斷加深科學的正確性,讓人們接受他的學問……就在忙碌的時候,突然有人悄無聲息湊到了柳淳的身後,輕輕拍了他一下。
柳淳忙回頭,此人上翻草帽,露出了麵孔。
“是我,還認識嗎?”
柳淳哼道:“能不認識嗎?老朋友了。”
來人輕笑,“是老朋友了,柳大人,你如此安逸,是不是忘了另一位朋友了……他可剛剛死去,你不想給他報仇?又或者說,你急著謀求榮華富貴了?”
柳淳哂笑,他湊到此人的近前,用隻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道:“我旦夕不敢忘懷,你跟我過來!”
此人悚然一驚,還是乖乖跟著柳淳走了……
他們在碼頭旁邊,一處僻靜的所在坐下,此人把草帽扔到一邊,露出一張粗狂的麵孔,不是彆人,正是鄭國公常茂!
他嘿嘿一笑,“你這位太子左諭德,司經局洗馬,還記得太子之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