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對老貨心有不滿,但畢竟人家乾過戶部尚書,是朝中重臣,柳淳也不敢怠慢,隻能動身去見茹太素。
打聽了一下,柳淳才知道原來老頭的府邸在南城,周圍都是各地的商賈,還有許多戲子,環境雜亂,院子也很小,甚至說有些寒酸。
等他趕來的時候,發現一個布衣老者正拄著拐杖,等在門口。
“請老管家代我通稟,晚生柳淳,拜見茹老大人!”
老頭瞧了瞧柳淳,很年輕的一個少年郎,長得又帥氣……不由得讓他想起了自己年輕的時候,也曾經鮮衣怒馬啊!
“柳經曆,老夫就是茹太素,在這裡等你許久了。”
說完,老頭請柳淳進去。
這時候柳淳才發覺,原來茹太素腿腳不便……對了,柳淳總算想起來,當年這老頭在老朱麵前拽文,上了晦澀難懂的萬言書,結果讓朱元璋痛打一頓,或許是落下了殘疾……若真是如此,人家不去請自己,也是情有可原。
想到這裡,柳淳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到了客廳,分賓主落座,老頭準備了點心,茶水,還有瓜果……“柳經曆,太子殿下來找老夫,說是你說動了陛下,要籌建銀行,還舉薦年高有德的重臣執掌,太子殿下找到了老夫……說句實話,老夫是頗為意外,誠惶誠恐,想了整整三天,都拿不定主意,這才請柳經曆過來,想跟你懇談一番!”
老頭態度誠懇,語氣謙和,讓柳淳好感快速上升。
“老大人執掌戶部,清正廉潔,人所共知,籌建銀行,也是手到擒來,小事一樁……晚生才疏學淺,年紀又小,若是老大人不嫌棄,晚生自然願意竭儘所能。”
茹太素大笑著搖頭,“柳經曆太客氣了,我跟劉學士可是老朋友,他從北平回來,就沒口子誇獎你,說你把那些北元的俘虜教訓的如臂指使,堪稱當世乾吏……而且你進京之後,就敢直言大弊,尤其是你在天子麵前,直接詢問設立寶鈔的初衷,真是讓老夫刮目相看!”
說著,茹太素居然站起身,顫顫巍巍,給柳淳鞠躬。
這下子可把柳淳嚇到了,慌忙道:“老大人,陛下垂問,晚生實話實話而已!”
“唉!”老頭深深歎口氣,“實話實話,這四個字就不容易!在官場上,有幾個人敢說實話!”茹太素重新坐下,對柳淳道:“三年前,老夫被免了戶部尚書之職,從此之後,戶部尚書就一直空缺,朝廷的大小開支,其實是操縱在陛下一人之手……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柳淳吸了口氣,他初次跟茹太素見麵,可不敢什麼都說,哪怕這老貨跟劉三吾是朋友,那也不行!誰知道是真是假……
見柳淳不語,茹太素反而更加欣慰,年輕人就怕嘴上沒把門的。
“柳經曆,你總聽說過郭桓案和空印案吧?”
這個柳淳當然知道,郭桓原是戶部侍郎,因為侵吞國庫糧米千萬石之巨,連累整個六部,侍郎以下,悉數被朱元璋處死,牽連官吏數百人之多。
“一直以來,天子都不信任戶部官吏,老夫接任戶部尚書之後,天子曾言‘金杯共汝飲,白刃不相饒’,老夫戰戰兢兢,能活到今天,全賴太子殿下周全。老夫已經無意仕途,奈何太子相請,不得不勉為其難。隻是老夫聽聞,這銀行要替天子理財……老夫以為其中乾係太大,不得不防啊!”
茹太素輕敲桌麵,柳淳心裡頭嘭嘭亂跳……他也想到了,曆次朱元璋肅貪,戶部都是重災區,就算沒事,也會被牽連進去。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朱元璋的出身和經曆決定了他強烈懷疑手下的官吏,尤其是管錢的戶部,茹太素能活著從戶部尚書的位置上下來,已經可以偷著笑了。
茹太素見柳淳臉色微變,似有思索之意,老頭把話鋒一轉。
“寶鈔的事情,非比尋常……我思索了幾天,柳經曆不妨聽聽老夫的看法。”
“晚生正要請教老大人。”
茹太素微微點頭,“你提到了,要用新的手段,區彆假幣……這個可以讓工匠們去做,至於回收舊幣,老夫是這麼想的,你看是不是能仿效錢莊票號……對了,就是你說的那個銀行,讓商民百姓,把寶鈔存入……朝廷隻收取一些保管費和折舊費,等到了約定的時候,百姓就能來取出新的寶鈔,如此一來,也就維護了寶鈔的穩定,也達到了回收舊幣的目的。”
聽完茹太素的想法,柳淳差點噴了,這跟他設想的,完全是兩回事啊!
柳淳是希望弄個存款有息的銀行,而老頭卻要收保管費,誰還來存款啊?
其實這就是觀念的差彆了……早期的櫃房,金銀店,錢莊,票號……其實都是向儲戶收錢的。
對於一般商人而言,長途販運,攜帶太多的金屬貨幣,是非常危險的,而且各地的金銀成色也不一樣,交易的時候,非常不方便。
他們把錢存在錢莊票號,然後由錢莊票號提供擔保,雖然要支付一些費用,但也是可以忍受的。
隻是……這一套辦法,用在寶鈔上,能行嗎?
“老大人,若是百姓商賈,不願意把錢存進銀行,又該怎麼辦?”
茹太素深深吸口氣,老臉之上,充滿了糾結,半晌才道:“那就隻有下嚴令,逼著商民百姓存錢了。”
柳淳沉吟道:“朝廷強令百姓使用寶鈔,又強令百姓存錢,唯恐會加快民間拋棄寶鈔的步伐……弄巧成拙,反而徹底毀了寶鈔!”
柳淳能說著這番話,讓茹太素頗為驚訝!
“柳經曆果然敏銳!奈何……”老頭沒有說話,而是取來一個盒子,展開之後,將一個金杯遞給了柳淳。
在杯底,有“禦製”兩個字!
“金杯?”
“嗯,是陛下賜給老夫的!”
柳淳眼睛都直了,金杯在前,白刃在後……要是辦不成這件事,老朱就要殺人了!
茹太素晃著花白的腦袋,萬般無奈。
“老夫固然知道,強令百姓存鈔,會引來反彈……可若是不然,又如何能完成陛下的囑托!到時候,怕是老夫就要用這個金杯,裝滿鶴頂紅,自己喝下去了!”
看著老頭可憐兮兮的樣子,柳淳真的對洪武朝的官員,產生了一絲絲的同情……據說有人在上朝之前,都要準備好遺囑,看起來不是誇張,真是提著腦袋當官啊!
柳淳盯著金杯,眼睛都不眨,茹太素還當他喜歡呢!
“柳經曆,你要是能替老夫想個萬全之策,這個金杯就是你的了!”
柳淳突然笑了,“禦賜金杯,的確是好東西。老大人……你有膽子嗎?”
“膽子?你要乾什麼?”茹太素有種很不好的預感。
“咱們去找陛下。”
“找陛下?”
“嗯,去找陛下要錢!讓他給銀行出本金!我就不信了,偌大的皇宮,就拿不出金銀來!”
茹太素翻了翻白眼,簡直要昏過去了。
這多年了,光看到往宮裡送錢,就沒見過皇帝陛下往出賠錢的!
“柳淳,要不你回去吧,這事老夫自己來就行……”茹太素突然覺得自己翻了個大錯誤……
“不成!”柳淳還來了勁兒,握緊拳頭,用力揮舞,“老大人,趕快換朝服……辦銀行的錢,陛下出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