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公子請自重(1 / 1)

異界說書人 蘇暮聊 3758 字 14天前

1陽春三月,正是飛花滿天時。白衣少年悄悄爬上青藤編成的軟梯,坐在房頂上看書。安靜得仿佛一尊雕像。他生在大戶人家,卻厭惡和那些紈絝子弟交遊,每日枯坐房中,和古書為伴。隻在天氣轉暖的時候,坐在房頂看看外麵的風景,遙望他人的生活。曾經有幾個富家公子故意戲弄他,花重金請來秦淮名妓小桃紅,把他騙過去關在房中,然後從窗外偷窺,卻誰知他如此不解風情,對小桃紅的調笑充耳不聞,竟在窗前坐至天亮。從此,再也無人肯與他交往。聽說未過多久,小桃紅也因縱欲過度而死。他在高牆外的那株桃花樹下看見了她,手拈桃花一枝。人麵,桃花,相映紅。桃花,人麵,桃花哪比人麵?那容貌,怕是連桃花都失了顏色。那是個年方二八的紫衣女子,身後還有個十一二歲的小丫鬟。他看她時,她也看見了他。顧盼流轉,百媚千嬌。那一刻,他忘了身在何處。得婦如此,夫複何求?忽然聽見門口傳來一陣嘈雜,有人在高聲叱罵:“你來做什麼?這是你來的地方嗎?還不快滾!”是林管家的聲音。他慌忙從房頂下來。父親不許他如此行為無端,讓管家看見,父親知道了,少不得又是一番責罵。走到門口,卻見到一個乞丐模樣的道士躺在地上,破衣襤褸,臭氣熏天。再看那桃樹時,旁邊空空如也,急急追過去,已不見紫衣女子的蹤影。人麵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隻聞到一股香氣,淡淡的,淺淺的,混著花香,蘭麝熏心。少年默默拾起女子拈過的桃花,攏在懷中。走進院子,複又折到門口,輕聲道:“管家,父親一向樂善好施,你又何苦為難一個乞丐?速速備些飯菜來吧。”林管家羞得滿臉通紅,囁嚅道:“公子……”少年不再言語,徑自回書房去了。2“夫人,公子的病……”大夫欲言又止。“我兒怎麼樣?”夫人慌忙問道。大夫用手捋著下頷上的白須,緩緩地搖了搖頭。宇文員外倒是顯得格外鎮定,道:“大夫,不管多貴的藥,隻要能治好我兒的病,老夫在所不惜。”大夫拱了拱手:“非是學生不肯儘力。公子所得,乃是心病。心病還須心藥治,請恕學生無能。”員外和夫人麵麵相覷。他們當然知道公子因何而病,三年來他們不惜重金,四處派人打探。那紫衣女子卻如一陣輕煙般,嫋嫋而散,再也尋不得半分蹤跡。公子說,那日林管家就在門口,若是有人還能找出那個女子,便也隻有他了。隻是林管家矢口否認見過這個女子。況且,大戶千金豈會隨便拋頭露麵,想是哪家青樓女子,不尋也罷。宇文公子帶回的那枝桃花,在枕頭底下壓了三年,早已枯萎。公子的病也一日重似一日,漸漸連粒米也難下了。 員外把林管家叫到書房,道:“管家,跟我十年,名為主仆,實親似兄弟。老夫隻有這一個兒子,他若有個三長兩短,讓我如何安心?這份家業是你幫我創下的,若尋得那女子,我願散一半家財給你。”林管家低下頭,沉默良久,才緩緩道:“我是為公子好,既然員外如此說,小人儘力就是。”3不出三日,林管家便帶著紫衣女子和那個小丫鬟來了。公子一見,病頓時就好了多半。林管家道此女子乃是山裡人家,無父無母,好不容易尋得,幸不辱命。員外心知此事並非如此簡單,顧及兒子的病,卻也顧不得這許多了。當下擇日完婚,大宴賓客,足足擺了十日。大喜之日,才子佳人雙雙扶入洞房,互陳相思之苦。公子從枕頭底下將那枝枯萎了的桃花取出來道:“此物已珍藏三年。”這時,忽見枯枝發出新芽,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已然桃花綴滿,不禁相對稱奇。當夜寬衣解帶,極儘纏綿。宇文員外一諾千金,當真要散一半家財給林管家,道:“管家隨我多年,忠心不二,但天底下沒有不散之筵席,現而今已有萬貫家財,大可自立家業了。”林管家拜倒在地,道:“老爺待我恩重如山,我豈能舍老爺而去。家財先托老爺保管,我願終生侍奉老爺,不敢有二心。”員外起初並不經商。先前他是此地有名的獵人,膂力過人,百步穿楊,方圓幾十裡的豺狼虎豹無不聞風喪膽。奇怪的是他在一次持續三日的圍獵之後,忽然將弓矛全部折斷,付之一炬,發誓再不傷生。他是在這時才認識了林管家,從事起了染料生意。林管家名叫林忠,林忠精明強乾,八麵玲瓏,在管家的協助下,十幾年過去,他已然富甲一方,便花銀子捐了個員外。他不許兒子習武,從小便敦促他讀聖賢書,行孔孟道。輕財好義,廣結善緣,是遠近聞名的大善人。此刻全家康健安好,其樂融融,皆大歡喜。4林管家對紫衣的態度卻始終不冷不熱,仿佛從來沒有把這個少奶奶放在眼裡。他從不向紫衣問安,紫衣吩咐的事他也充耳不聞,紫衣也奈何不得他。他跟了員外十幾年,在家中威望頗高,連公子也不敢說他。卻誰知他變本加厲。一日,員外偶然路過花園,卻聽見管家在對什麼人大聲叱罵,道:“你怎麼搞的?這麼點小事都辦不好?我辛辛苦苦帶你來圖個什麼?”員外以為是哪個家人做錯了事,待要上前說情,走近一看,卻是紫衣。林管家見是員外,慌忙侍立一旁,不敢作聲。員外不禁大怒:“林管家,老夫敬你重你,是因為你一向處事端正,言行有方。早先聽家人道你不服少奶奶管束,我不曾與你計較,如今竟敢當麵辱罵,你眼裡還有尊卑,還有我這個老爺嗎?”誰知林管家氣不過,怒道:“老爺既如此說,我離開便是。隻是臨走之時,有一件事還要說明。”員外道:“你隻管放心,家財一文錢也少不了你的。”林管家冷笑道:“老爺當我是什麼人了,若是圖你的家財,我也不會留至今日。”員外疑惑道:“那還有何事?”林管家指著紫衣道:“我的女兒,我要帶走。”員外大吃一驚,看向紫衣,隻見她雙手撫弄著衣帶,低頭不語。沉默良久,方道:“此事重大,還需坐下來好好商議才是。”5員外把一家人召集在一起。公子和夫人都莫明其妙,驚詫不已。林管家卻先開口了:“老爺,我隻問你,當初為何棄獵從商?”員外愣了半晌,方長歎道:“十幾年前的事了,還提它作甚?”林管家冷笑道:“員外不肯說,便再無談下去的必要了。”說完站起身來,作勢要走。員外忙伸手止住他,道:“好吧,我說。當初我們周遭三個村子的十個獵人一起到山上圍獵,這本是年前的慣例,本無足奇怪。那次我運氣頗好,射殺獵物無數。就在那時,我發現了一隻罕見的白狐,當即拈弓搭箭,一箭穿喉。不料這時忽然竄出另外兩隻白狐,一大一小,大的圍著我狂叫不已,小的則伏在死去的白狐身上哀號。那時我被驚呆了,竟半天說不出話來。細想來萬物皆有靈性,人不能忍喪親之痛,狐不也一樣嗎?那隻白狐我沒有去撿,從此也再未打獵,再未傷生。”林管家默默聽完,良久,才緩緩道:“錯已鑄下,悔過也隻不過求個心安,如何能夠挽回?員外既然把話說開,在下也不妨以實相告。我本非人,員外十幾年前射殺的白狐,乃是我的妻子。”除了紫衣和那個小丫鬟,員外一家三人全部驚呆了。但因為相處日久,也並不躲避。林管家指了指紫衣道:“這便是我的女兒,當初伏在白狐身上哭泣的小狐。我幻化成人,來到你家,本想伺機報複,不料你從那以後一心行善,言行舉止沒有半點瑕疵,俗話說:‘仁義之家,鬼神不能侵。’鬼神都奈何不了你們,我一隻小小的白狐又能拿你怎樣?無可奈何之際,我隻得孤注一擲,把女兒嫁過來,她可以接觸得更近,也更頻繁。不料我這個不肖女嫁過來之後,竟然假戲真做,動了真情,左右下不得手,眼見殺妻的仇人卻不能報,急火攻心,便忘了體麵,當眾叱罵我那丫頭,才有今日之事。”公子沉思片刻,道:“如此說來,當日你在門口所驅趕的,並非乞丐,乃是紫衣了?”林管家道:“我當初本不欲她卷入其中,將她趕走,誰曾料想最後還是走了一著錯棋。”員外歎道:“沒想到當年之錯,鑄成今日之事。既已至此,你想怎樣?”林管家道:“我不能殺你,也殺不了你。但殺妻之仇,不共戴天。我不要你一文錢,卻也再不想見你了。紫衣亦不能與殺母仇人住在同一屋簷下。”員外點點頭:“閣下所言,句句在理。請便吧。”公子待要分辨,卻被員外揮手製止。可憐二人飽受相思之苦,相聚未滿半年,便又要勞燕分飛。6紫衣走後,公子再也無心課業。整日在書房中枯坐冥想,神情呆滯。時已至冬。長夜漫漫,雪落無聲。爐子上的水壺吱吱地響,油燈快要耗乾了。正在沉思之際,忽然聽見身後有個聲音緩緩道:“公子,妾身想得好苦。”不禁一驚,扭頭一看,方轉驚為喜,執手道:“娘子,你如何找來的?”紫衣款款而前:“妾身好不容易躲開家父,在郊外置一小屋,相思之情,無以言表。隻怕公子因我是異類而不齒。”公子道:“隻要娘子在,小生再不複他想?”紫衣笑道:“既如此,請隨我來。”公子握著她的手道:“你冷嗎?身上如此冰涼,千萬不要染了風寒。”說罷隨手取過紫衣平日裡穿的大氅,給她披上。大雪滿路,杳無人跡。紫衣帶著公子轉來轉去,漸漸到了郊外。此處山重水複,人煙更是稀少。好久,方到了一間茅草屋。解衣就寢,享儘**。天尚未亮,紫衣便早早起床。公子奇怪,道:“這麼早要到哪裡去?”紫衣忙道:“再不回家,恐怕就被爹爹發覺了。相公也速速起床,免得婆婆發現擔心。”公子一聽,不禁暗暗佩服紫衣想得周到,忙穿衣洗漱。開門一看,四顧茫茫,哪裡還找的到回家的路。紫衣笑道:“不妨事,我先送你回去。”從此之後,紫衣每夜都來接公子前去就寢,天明送回,竟無人覺察。隻是公子的身體卻一天天瘦了下去。漸漸身體疲軟,四肢無力,再後來連床都下不來了。員外著急,請了很多醫生,天天在病榻之前煎藥熬湯,卻絲毫不見好轉。公子雖白天形銷骨立,夜晚紫衣一到,卻忽然身輕體健,不知不覺中便跟到茅屋之中,雲雨一番。7一日,正在公子奄奄一息,氣若遊絲之際,忽而聽得門口有念誦之聲。家人出去一看,卻是一個穿戴整齊的道士。員外剛要叫家人施舍些齋飯,那道人卻徑自衝進門,阻攔不住,直直奔病榻而來。公子聽得動靜,勉強睜開眼道:“是誰?”道士笑道:“公子如何也以貌取人?隻不過換了副皮囊,公子就不認得了?前曾受公子一飯之恩,片刻不敢忘,今特來相報。”公子方才記得眼前便是三年前躺在門口的乞丐,忙問:“敢問道長如何相救?”道士道:“貧道隻能為公子指路,卻不能救,此事還須公子自救。公子夜間所遇,絕非善類,貧道法力有限,不能為君除去,隻能靠公子清心寡欲,潔身自好,拒之千裡之外,否則性命難保。”公子默然良久,方點頭稱謝。然而到了半夜,紫衣一招,公子仍如中了蠱一般,神思恍惚,身不由己,不覺間便隨之而去。天明歸來,頓覺病又重似往日。心知有害無益,卻終不能斷絕往來。員外與夫人無技可施,隻得每夜守在房中,卻隻見掌燈時分,公子忽然僵臥,冰冷如屍。道士歎道:“公子已被招走。”天明公子方有呼吸。原來紫衣所招的,隻是魂魄,尋常人不能見到。8夜裡,正當公子與紫衣纏綿之時,忽然聽見有人敲門,仿佛氣憤至極,一下重似一下。紫衣慌道:“有故人前來,公子暫且避一避。”公子連忙躲進衣廚中,卻從縫中偷看。門打開了,冷風灌進來。借著燈光細一看,不禁驚呆。來者竟是紫衣!後麵跟著她形影不離的小丫鬟。再一看紫衣,已嚇得跪倒在地,化作早已亡去三年多的小桃紅。紫衣指著她罵道:“你活著的時候就是**,終因縱欲而死,還不知悔改,勾引我的相公,攝取他的精血,害得他幾乎喪命。你這等人,活該下那十八層地獄,受千刀萬剮。”小桃紅羞得無地自容,隻跪在地上,不停地磕頭討饒,道:“以前曾和公子共處一室,公子坐懷不亂,令人欽佩。此番實是無心相害,是真心仰慕公子為人。”紫衣道:“你無心相害,卻幾乎害公子至死,人鬼殊途,幽明異路,在此無益,隻給你加了罪孽而已,還不速速離去!”小桃紅慌忙以手掩麵,仆地而滅。公子驚喜交加,忙從廚中鑽出,上前便把紫衣攬入懷裡。紫衣掙脫道:“公子自重。”公子驚了半晌,片刻之後才歎道:“前為夫妻,舉案齊眉,相敬如賓,現在如何說出這番話來?”紫衣冷笑道:“我不曾負公子,公子負我。”公子急道:“她幻作你的模樣,我實是不知啊。”紫衣歎道:“公子隻知我身,不知我心。不然,如何能讓鬼物用身體便蒙騙過去?縱使她的身體,亦冰冷如屍,公子難道毫無察覺?”公子無言以對,羞慚不已,低頭不語。待要開口辯解,已不見紫衣蹤影。急急穿好衣服出門,回頭一看,卻再也尋不著茅屋,隻見墳塚林立,感到陰風撲麵。不由嚇出一身冷汗。山路繁雜,又有白雪掩映,公子跌跌撞撞,像隻沒頭蒼蠅一般四處亂撞。一直到第二天傍晚,方才找到家中。此時家人見公子天亮了還未蘇醒,都以為此番必死無疑,已開始備辦棺木了。公子看見自己躺在**,已然換上新裝,準備入殮了。忙撲過去,合為一體,細聲道:“我回來了。”家人先是吃了一驚,呆立片刻,夫人忙給他灌水吃藥,忙了半夜,總算又恢複過來。9在此之後,小桃紅再也沒來過。公子的身體也日見豐腴起來,漸漸地能下床走動。隻是對紫衣的思念,日日不息,暗想能再見紫衣一麵,死有何懼?公子把紫衣用過的衣物小心地收藏起來,不時拿出把玩,喃喃自語,不知說些什麼。入夜之後,公子忽然聽見地上傳來簌簌的聲音,仿佛衣服的裙擺拂在地上。忙爬起來,點燈一看,果然是紫衣。此番他不敢造次,隻是深深作了個揖,道:“能見娘子一麵,深感欣慰,望能原諒我一時的過失,從此永結百年之好。”紫衣道:“都是前世結下的孽緣,欲忘公子,卻是不能。細想此前之事,非是公子之過,妾之過也。”公子喜不自禁,暗想,如此,也不枉了相思之苦。不覺心平氣順,笑出聲來,他一笑,便醒了。枯坐床頭,追思前夢,慨歎良久。此夜月光皎皎,圓滑如鏡。心道月能圓,人卻不能。不禁越想越恨,想這樣下去,亦是無益,不如一死了之。主意以定,便取出三尺白綾,懸在梁上。踏上板凳,心一橫,把脖子伸進去。忽聽有人道:“公子且慢。”往下一看,不是彆人,正是紫衣。此番非夢。紫衣嗔道:“妾來求活,公子卻要尋死。”公子忙問為何。紫衣道:“白狐雖是天地間的靈物,法力卻受神仙的鉗製,不得濫用。前番因思念公子,想夜中來公子家中相見,不料卻不見公子蹤跡,因而百般哀求,請爹爹施法探知公子去處,此舉已然犯了天遣。今日夜裡,難逃雷霆之怒。妾死不足惜,但不能連累爹爹。”公子忙問如何相救。紫衣道:“隻求今夜在此暫避,公子仁義之家,雷霆不敢侵。”公子笑道:“這有何難。快去將嶽父大人接來便是。”紫衣道:“不必了。家父已在門外,隻是無顏進來。”公子忙出門外,林管家果然死活不肯進來。最後員外也出來了,道:“閣下再不進來,夜中受雷霆之擊,讓我此生如何安心?”再三邀請,管家才紅著臉進到屋子裡。片刻之後,天空中忽然風雨大作,電閃雷鳴,地動山搖,一家人抱在一起,瑟瑟發抖。足足一個時辰之後方才停息。出門一看,方圓十裡之內,無論草木,山丘,墳塚,河流,統統夷為平地,隻有宇文員外家絲毫未損。林忠躲過一劫,雖是感恩戴德,卻終不願整日與仇人同處,撇下女兒獨自回深山老林去了。10轉眼兩年過去,紫衣雖與宇文公子恩愛如同往日,思家之情卻未有一日少減。終於某一日,夫妻二人稟過員外,想要回家探望林管家。兩人日夜兼程,入山之時已是傍晚,山中大霧彌漫,風景大是不同往日,連紫衣也難辨歸程。又前行數裡,公子愕然回顧,卻不見紫衣蹤影,大驚之下奮力呼喊,卻隻聽得回音數聲而已。公子慨歎良久,悵惘若失,終是無法。而今身陷大霧之中,南北不辨,可謂是寸步難行。想紫衣前途未卜,自己莫非就先要喪身此處?正當進退兩難之際,忽見遠處微光嫋嫋,似有人家。公子如蒙大赦,疾步奔去。細一看,果是山中人家。開門的是一婦人,雖是衣著樸素卻風韻猶存。將公子讓入屋內之後,端茶倒水,殷勤備至。言談之中得知婦人竟和林忠相熟,近些年過往甚密,婦人願代為求情,讓二人儘棄前嫌。公子大喜。大霧彌漫三月,道路難辨。公子枯等屋內,如坐針氈。幸虧婦人有一婢女名叫小鵲,姿容豔絕,伶俐異常,二人時不時以詩文互相唱和,倒是頗能解一下焦灼之苦。守得雲開霧散之日,房前有獵人經過,欲兜售一白狐,公子急忙上前觀看,白狐頸中中箭,已經僵硬多時。不禁大驚,轉念一想山中白狐雖少,卻未必就是紫衣。然而可憐它終是紫衣同類,不忍看其落入彆人之手,於是花重金買下。那獵人見公子出手闊綽,忙又從背囊中取出一物欲售於公子,說是白狐中箭之時覆在身上的。公子一看,驚極而泣,此物不是彆的,恰是一襲輕紗紫衣。公子彆無他法,又出重金購下紫衣,裹白狐厚葬在山腳下。獨坐墳前守靈三日,涕泗交流,茶飯不思,形銷骨立,見者無不動容。紫衣雖死,公子卻滯留在此,欲常伴其左右,不再言回家之事。轉眼又是三月,往者已矣,痛悔無用,公子心情漸好,身體也日見豐腴起來。每日閒暇之餘便帶一壺小酒,攜小鵲去院中對飲。暖風熏人,桃花漫天,二人輕聲曼語,或杏眼含嗔,或拊掌大笑,不複掛念身外之事。那婦人每每搖頭歎息,想縱是夫妻之情,怕也是日久淡薄,天下又有多少癡兒?那一夜,公子在屋中酣臥,忽聽房門微響,驚起相問,卻見月光下一窈窕女子緩緩而至,紗衣慢解,羅帶輕拆。“來者何人?”公子喝問,麵有怒色。紗燈一點,細看卻是小鵲。“深夜到此何事?”公子臉色稍稍緩解。“奴婢仰慕公子已久,如蒙不棄……”小鵲輕聲道。不料公子大怒,斥道:“我敬你重你,是以良友視之,我二人相交已久,俱是性情中人,你以為我是貪戀姿色之人嗎?雖是言談甚歡,也不過想紫衣泉下有知,不願我消極度日而已,豈能相負紫衣,行那苟且之事?還不速速退下!”誰知小鵲非但沒有慍怒之色,反而掩嘴而笑,道:“公子視我為那苟且之人,還敢妄言知我?”公子愕然。小鵲轉向屋外,呼道:“姐姐還不進來,要姐夫等心急了。”公子聞言大驚。門開時,一襲輕紗紫衣款款而入,身後另有二人,一是那婦人,另一人卻是林忠。那婦人指著公子對林忠笑道:“老鬼,事已至此,還有什麼話說?”林忠朗聲笑道:“無話可說了,哈哈,再要橫加阻撓,怕是天理不容了。”原來紫衣剛一入山便被林忠趁著大霧攝走,那日的獵人卻是林忠所化,想托言紫衣已死,借此讓公子死心,他料定公子是那喜新厭舊之人,日久之後必定將紫衣拋諸腦後,紫衣一見也必會失望,從此兩家再無往來。卻不料公子癡情至此。公子刨開墳塚,果然空無一物。婦人對林忠道:“老鬼,閻王給你我相見的期限已儘,明日便要攜小鵲上路,他憐我生前好善,又遭飛來橫禍慘死,欲為我求一仙職。你也該摒卻私欲,潛心修行,天長日久,將來定有相見之日。”林忠點頭不語。紫衣牽著那婦人的衣帶,依依不舍。原來那婦人竟是員外當年射殺的白狐。11又二年,公子攜紫衣再去探望的時候,已然是人去房空,蓬草滿院,小屋半邊傾頹,梁上遍結蛛網,看去隻覺得滿目荒涼。二人細看之時,門上細細地刻了一行小字:“我兒,為父此去怕是再無相見之日,爾等須憐取眼前之人,莫要空負光陰,切記!切記!”公子輕聲道:“數年苦修,終於得成正果。九天之上,必能長相廝守了吧。”紫衣搖頭道:“恐怕不然。既能成仙,必然無欲無求,心如槁木,見與不見,又有何不同?何況神仙看似逍遙,其實法度極嚴,縱是日日相見,怕也是‘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隻是此一去,怕是苦了小鵲。”公子輕歎一聲,將紫衣緊緊擁在懷裡。是夜月華滿天,星光碎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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