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博把一把明晃晃的牛耳尖刀猛地往桌子上一拍:“同學們,上課了。”他清了清嗓子:“下麵請大家把《生死簿》翻到第兩萬九千八百五十一頁,今天我們繼續講幽幽蟲。”屋子裡頓時響起一陣嘩啦嘩啦的翻書聲。他穿著一身土裡土氣的長衫,兩隻手掌又細又長,活像刨土坑的狗爪子。餘博是我們這些新來的小鬼們公認的老頑固,心狠手辣,六親不認,這一點我看他第一眼就明白了。有些小鬼不知好歹,妄圖以三級和毛片獲得老頭子的好感,結果無一不以失敗而告終。更有某些想入非非的女鬼想靠出賣自己的色相蒙混過關,不料被老頭罵個狗血淋頭:“把我當什麼了?啊?我是那種鬼嗎?告訴你,我是gay,gay你懂嗎?我對女鬼不感興趣。”“在這之前,”餘老頭忽然補充道,“我要講評一下昨天的作業。”他獰笑著晃了晃手中的牛耳尖刀,這表示又要有鬼血濺當場了。會是誰呢?我左瞅瞅,右瞅瞅,兩邊的小鬼卻不約而同地往我這裡看,我腦袋裡嗡的一聲,頭皮一陣發麻。“胡聊!”餘老頭猛喝一聲,我本能地像一根彈簧一樣從凳子上彈起來。兩邊的鬼立刻鬆了一口氣,低聲嘻嘻哈哈地揶揄起我來。餘博在講台上用力揮舞著一個線裝的大本子,仿佛捉到奸一樣誌得意滿。“我昨天的作業題目是什麼?”“幽幽蟲是怎樣繁殖的。”“你怎麼答的,啊?”他戴上眼鏡,攤開麵前的大本子,搖頭晃腦地念了起來,“眾所周知,人是人他媽生的,鬼是鬼他媽生的,妖是妖他媽生的,同理,幽幽蟲是幽幽蟲他媽生的。這就是你的作業?一片胡扯!你他媽到底有沒有聽過我的課?幽幽蟲是他媽幽幽蟲他媽生的嗎?啊?我說過多少遍了——幽幽蟲是幽幽蟲他爸生的。”“現在,我要把你這個不好好聽我講課的混蛋剁了喂狗。”他操起那把刀一步步向我逼近。完了完了,我想,人死了變成鬼,鬼死了就是個屁,一了百了。就在他的牛耳尖刀距離我的喉嚨還有零點零一公分的時候,我們班最靚的女鬼忽然小聲嘀咕道:“那隻狗最近營養不良。”謝天謝地,餘老頭聽到了。他忙把刀收回來,尋思著那狗最近偶染微恙,而眼前這小子看上去病懨懨的,萬萬不可亂喂東西把它身體搞壞。這地方鬼多的是,狗可是寶貝。“便宜你了,”餘老頭悻悻道,“現在立刻給我滾到門外去把幽幽蟲這一卷抄一千遍,抄不完的話狗不吃你我也要剁你。”我走一步便罵一句餘老頭的娘,走到門外的時候一千遍書還沒抄倒先把餘老頭的娘罵了一千遍。“幽幽蟲,善化為鬼,體白,額頭有紅點,犬齒內藏吸管,性嗜血,極為罕見……”我跪在門外抄了一上午卻連一遍都還沒抄完,腦袋昏昏沉沉的,暗想做人不爽這做鬼也不自在,還不如被那隻倒黴狗吃到肚子裡做一堆狗屎呢。 “滾進來!”我聽餘老頭喝道。戰戰兢兢地走進去,卻發現他看也不看我,自顧自地在慷慨激昂地演說:“同學們,《生死簿》是一部百科全書式的鴻篇巨製,是千百年來鬼族智慧的結晶,代表了天地間所有生靈的最高文化水平……”“今天的作業就是寫一篇關於幽幽蟲的實習報告,下周交。”我有沒有聽錯啊?我稀裡嘩啦地翻著《生死簿》,這上麵說這種殺千刀的蟲子百年難得一見,到哪去找啊?“注意你們周圍的鬼,”餘老頭提示道,“注意幽幽蟲的特征,體白,額頭有紅點——要是報告不及格的話,還是要喂狗的。”我知道餘老頭並非故意嚇唬我們,上次他就真把一個胖子給剁了,給那條老狗開了一個月的葷。奶奶的,這餘老頭天生長了一副欠揍的臉,兩條眉毛耷拉著,活像鐘表裡八點二十時兩根指針的形狀。雖說長得醜並非他的錯,但是到處招搖勾起大家的暴力傾向就不能不說是他的責任了。我垂頭喪氣地回家打開門,沒留意台階旁蹲著個小姑娘,她不知什麼時候跟在我身後進了屋。“哥哥。”我聽見她脆生生地叫道。轉過頭便看見一個小丫頭紮著兩條長長的羊角辮怯怯地站在那裡低頭撫弄衣角。“嗯?”我蹲下來看著她。“爸爸死了,媽媽也死了。”她抬起頭來,瞪著的大眼睛仿佛要溢出淚來。我發現她長著可愛的虎牙,皮膚雪白,襯得額頭上的紅點分外鮮明。除了可憐之外我並未對她的話表現出過分的驚訝。倘若餘老頭可以隨便把我們剁了喂狗的話,死個把鬼又有什麼了不起的呢?我收留了這個小家夥。不知為什麼,心裡卻總是有點怪怪的,卻說不出是什麼感覺。她的樣子總是讓我聯想到某種東西,有點像——幽幽蟲?我愣了一下,想起《生死簿》上的話,“善化為鬼”。“我要到**睡。”她指著我亂糟糟的小床對我說。“那好吧,我睡凳子上。”“我要和你一起睡。”這可讓我為難了——眾所周知,我雖並非正鬼君子,卻也絕無猥褻女童之類的不良嗜好,不想被那個BT的餘老頭知道後引為同誌。另外最重要的是,我懷疑她是千百年難得一見的幽幽蟲。她鑽進我被子裡躺下了,我卻閉著眼睛不敢睡,依靠我頑強的意誌力驅逐著鋪天蓋地的瞌睡蟲。熬到後半夜,就在我快要撐不住了打算一頭栽進黑甜鄉的時候忽然感到身旁有動靜。悄悄睜開眼,借著微弱的月光我看見她躡手躡腳地爬起來,輕輕推開門出去了。不多一會兒,外麵響起一陣雞或者鴨的哀嚎。她進來以後悄悄洗了手,把水倒掉,然後爬上床若無其事地躺下,我能感覺到她的心在撲通撲通亂跳。我提心吊膽地一夜沒敢睡,生怕她忽然爬過來咬斷我的喉嚨。第二天我在院子周圍的草叢裡發現兩隻死掉的鴨子,鴨肉泛白,血已經被吸乾。不用說,由於我公然在餘老頭的課上打瞌睡,又被他狠狠地K了一頓。我真該感謝感謝那條老病狗,要不是它生病我早就在餘老頭的屠刀下變成一堆肉醬了。我猶豫著要不要把幽幽蟲的事告訴餘老頭,這樣一來我的作業本上沒準就會有史以來第一次打上血紅的A甚至A+。有一陣子我已經打定主意要告訴他了,但是,不用說你也知道,我在最後關頭改變了想法,原因隻有一個,餘老頭天生長了一副欠揍的臉。我決定自己把事情搞清楚,並且一定要搞清楚,不然的話我肯定會內分泌失調大小便失禁,甚至腎虛**,一代新鬼從此便會一蹶不振。於是夜裡我等她出去便悄悄尾隨其後。她極其敏捷地翻進鄰居家的院子,仿佛一隻身經百戰的小貓咪。沒過多久我看見她用小手捏著鴨子的嘴拎出來,然後偷偷轉到我家屋後的草叢裡。哢!扭斷了一隻鴨子的脖子。“你是幽幽蟲!”我在她身後忍不住哆嗦著說出聲來,同時有一種強烈的想尿尿的感覺。她轉身望著我,大眼睛裡充滿了無辜、無助和無奈。她拎著那隻死鴨,鴨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她不是。”樹叢裡走出一個小男孩,看上去比她還小,皮膚卻和她一樣白得出奇,額頭上有個鮮紅的圓點。發達了!我暗想,一下子發現兩隻。不過也許是死定了,不知道我這四兩肉是不是他們的對手。“快快。”小女孩看見他,慌忙把地上的死鴨子撿起來,男孩則抱著它的脖子貪婪地吮吸著。“求你彆殺他。”小女孩的樣子楚楚可憐,“他是我養的蟲子,我們從來沒有傷害過鬼。”我不會殺他的,我想,餘博可就不一定了,他為了事業可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不過有一點必須搞清楚,“你是幽幽蟲嗎?”小女孩下意識地把手背壓在額頭上,一擦,那紅點就不見了。“媽媽給我點的。”她說。然後她用手蘸著鴨血,摸索著把紅點重新點上去。男孩在我家住了下來。我開始充分利用資源,花費所有空餘時間來研究他的習性。但我的收獲卻寥寥無幾。他整天躺在**呼呼大睡,幾乎不和我說話也從來不吃東西,隻是夜裡跟著小女孩一起出去喝一點家禽的血。隻是皮膚卻越發地蒼白。這樣下去也總不是辦法。我暗想。事情的確沒有這樣發展下去。三天後的一天傍晚,我老遠就聽見了女孩的哭聲。“他死掉了。”小女孩傷心地告訴我,即使她告訴我她爸媽都死了的時候我也沒見她這麼傷心。這時我吃驚地發現了小女孩血淋淋的食指。“你給他喝自己的血了?”我張大了嘴。“他不肯喝。”門外忽然響起一片吵吵嚷嚷的聲音。我推開門發現餘老頭氣勢洶洶地帶著一大幫鬼卒到我家串門來了。“聽說你發現一隻幽幽蟲。”餘老頭開門見山——他的直爽讓我想揍他的決心瓦解了幾分。我不說話,轉身看著**死去的小男孩,他的皮膚沒有一點血色。餘老頭招呼鬼族一擁而上,眨眼功夫便把小男孩乾淨利索地肢解掉。掏內臟的時候我忍不住轉過頭嘔吐起來,這個老東西真他媽變態。“他不是了。”餘博忽然發現了藏在我身後的小女孩,色迷迷的眼睛裡頓時充滿了****的光,“抓住她。”“不,”我張開雙手攔在鬼卒麵前,媽的,不是說對女的不感興趣嗎?況且,她也不是幽幽蟲,“她絕不是幽幽蟲,”我轉身用手去擦她額頭上的紅點,卻怎麼也擦不掉。餘老頭不慌不忙地走到我跟前,趴在我耳邊說:“不想死就他媽給我滾蛋。”七八個鬼高馬大的鬼卒衝上來,輕而易舉地就把我的胳膊扭住,不能動彈。出鬼意料的事情發生了。小女孩忽然像瘋了一樣撲了出去,哢哢咬斷了幾個鬼卒的脖子。她似乎已經不是我所認識的可愛小貓咪了,她變成了一頭瘋狂的母老虎。但畢竟寡不敵眾,何況餘老頭帶來的鬼卒都是經過專業訓練,有證書有學曆的。她被打死了。餘博拿著刀走到跟前,麻利地把她的心臟挑了出來。“你這個變態!”我忍不住罵出聲來,想想今天真他媽勇敢。奇怪的是餘老頭沒生氣,仿佛一頭被閹過的老牛一般居然難得地對我笑了笑。他把心臟舉到我麵前,用刀挑開,一隻雪白的肥碩的蟲子在裡麵探頭探腦,隱約可以看見它肚子裡紅色的血液。他用刀按著蟲子去看它那裡。“雄性。”他最後下了結論。我看見一隻小蟲從它圓鼓鼓的肚子裡探出頭來。“你從不好好上我的課,”餘老頭說,“要不是周圍老有鬼發現有家禽被吸乾血我還找不到你這裡。這種蟲子一旦沾上身體就會立刻鑽進心臟,專吸血液。鬼要是不去吸彆的東西的血來喂它,自己的血很快就會被吸乾。要不是我來的早,你怕是小命難保呢——小子,欠我多少條命了?”見我不理他,老頭訕訕地自言自語:“這種蟲子隻通過血液傳播。小女孩要不是讓她弟弟吸血,蟲子也不會進到她的身體裡。”末了他第一次用手拍了我的肩膀——以前都是用牛耳尖刀的,“遲早要死的,她已經喪失了心智,我們不殺她,蟲子也會要她的命,沒有彆的辦法,不挖開心臟取不出來。”“明天實驗課觀察幽幽蟲。”他拎著蟲子在遠處吼道,仿佛一隻叫春的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