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日某天再相見,贈出這闕歌,但願那溫暖雙手可永遠伴我,何用再得到更多。風再起時第一章 名角我回到辦公室後還沒放下相機,阿美就火急火燎地衝到我麵前。“明晚的萬千巨星電影獎典禮……”我低頭看著剛剛拍到的照片,甫一畢業就接連拍了幾部片的小花,和號稱厭惡娛樂圈規則的某知名已婚導演親昵地擁在一起,不枉我蹲在草叢邊被蚊子咬了三個小時。“時間地點我都清楚了,對了,這一次的頭條,版麵很有可能留給陳露,前男友的劈腿對象和她同時入圍最佳女演員獎,不知鹿死誰手……”更諷刺的是,主辦方為了博眼球,竟把她們倆的位置安排在一起。無論穿得多麼華麗,大屏幕下笑得多麼無懈可擊,內心一定恨不得把曾經傷害過自己的人千刀萬剮,打碎了牙和血吞,傷痛隻能自己扛,這就是生存法則。而身為娛記的我們,則是讓他們不得“安寧”的蒼蠅蚊蟲。“三人行的新聞已經被炒爛了,還有什麼上頭條的價值?我要說的,另有他人。”“誰?”“我收到知情人爆料,今年的最佳男演員獎,林銘凡是鐵板釘釘了。這小子,去了美國鍍金一年,拍了兩部片,票房口碑齊賺。國外拿錢,國內拿獎。”阿美嘖嘖讚歎。我停下手中的動作:“也就例行做個群訪。”她神秘地湊在我耳邊:“你想想,原本在港島默默無聞的十八線小角色一夜爆紅,受到國際名導青睞一躍坐到男主角的位子,偏偏身上一樁緋聞都無,不覺得奇怪嗎?”我不說話,阿美卻繼續道:“娛樂圈沒有清白,他也不會例外。拿了獎之後風頭這麼盛,自然近身的花花草草不會少,等會兒頒獎結束後去尾隨他,你猜猜後日的頭條……”她眼裡閃著精光,我卻心裡一震,下意識地回道:“他不是這樣的人。”阿美無謂地聳聳肩,隻是自顧自地在電腦上瀏覽著林銘凡的照片:“這些緋聞假作真時真亦假,一年前誰能想到,他這樣一個無名小卒今日會紅成這樣。”我順著她的視線看向電腦,屏幕上的男人英俊挺拔,穿一身熨得硬挺的灰色西裝,像極豪門貴公子。是啊,很久以前,誰又會料到,林銘凡會有今日呢?第二章 邂逅我初見林銘凡,是一年半前。彼時我正剛應聘到《星報》當娛樂記者,雖不必伏低從斟茶遞水做起,但能分配給我的都是些無甚重視的雞肋。比如做一個專題,采訪電視台的配音演員。“你在配《我與天使有個約會》這部動畫片的大頭魔鬼一角時,是如何營造一種陰森恐怖的氣氛的?”“你配的大都為可愛少女,那你最喜歡的是哪一個角色?” “你……”儘管看似是內容深刻的專題報道,但在以大膽出位為噱頭的娛樂周刊裡而言,這不過是補齊版麵的豆腐塊。所以我結束采訪後,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於……於記者,你好。”喊我的是一位穿著灰色襯衫的男人,襯衫大抵是藏在衣櫃底下很久,褶皺已經熨不太平,他頭發有些蓬亂,眉目倒是好看,卻難掩緊張。“你是?”我剛問出口就記起來了,他剛剛混在十幾個配音演員中間回答了一個小問題,被問到的時候緊張得話都說得結巴。“林先生是吧,怎麼了?”“我剛剛沒答好,給你添麻煩了。”他深深地鞠了個躬,“我現在沒那麼緊張了。”我朝他擺擺手,準備離開。“我叫林銘凡,我不止會配動畫片……”林銘凡急急地攔在我麵前,額角都冒出汗,“我雖然是配音員,但夢想做一名演員,我每天都看斯坦尼斯拉夫斯基……”“那又如何呢?”我平靜地打斷他,對著他的雙眼看了十餘秒,直到那簇星火漸熄,“進到這個圈子的,誰都有夢想,林先生,你的夢想,未必比他人的值錢。”生存法則最殘酷的,是你永遠不知道下一秒,那些夢想是金珠,還是碎灰。我再見到林銘凡,是在一個比較狼狽的時候。一個記者前輩被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嫩模找上,想要在她和某奶油小生約會的時候“偷拍”幾張,炒炒緋聞。這類無名新聞用多花哨的標題修飾也未必夠廣告醒目,前輩原本想推,又不舍給的酬勞外快,就乾脆差使我。“子園,這是磨煉的好時機。”前輩假意鼓勵,“新人總歸要一步一步來。”“謝謝前輩關照。”誰都清楚,登報出來,酬勞依舊大部分落他口袋,他亦賺得時間去挖獨家大頭條。無奈,我隻得跟在那嫩模身後踏遍西九龍,她東躲西閃,似乎唯恐路人發現,目光卻巧妙地落在我的鏡頭裡,與小生勾肩搭背的每個角度都上佳。最後一站是油麻地,他們閃進了人滿為患的地鐵站,我也完成了委托,終於鬆了口氣。兩條腿灌了鉛,我走到廟街後再走不動,隨意找了間大排檔就坐下。永興裡的大排檔永遠亮著大燈泡,燈火通明,每一桌都在吃著聊著,猜拳鬥酒的喧鬨聲同海鮮味混雜在一塊,隻著汗衫的男生們用牙齒撬開啤酒蓋,喝得泡沫溢出。“老板,要一碟醬爆東風螺,還有鮮魷煲仔飯,加一杯凍檸茶。”老板把菜端上來的時候,我正坐在角落,看著那燈泡下嗡嗡的飛蟲發呆。他憨厚地笑了:“小姐,不找個男友幫你挑螺肉嗎?”我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後桌的男生細心地用牙簽幫女朋友挑出螺肉,在碗裡堆成冒尖,女生怡然自得地大飽一頓。“我懂得自力更生。”我撇撇嘴。我剛灌了大半杯凍檸茶,遠處突然傳來幾聲吼叫。手一抖,我險些噎住。這類聲音太熟悉,在九十年代的古惑仔係列電影裡聽得最多,拉幫結派的江湖人揮舞著手裡的刀光劍影在街巷裡穿梭追殺。然而,被整治已久的廟街,按理來說,很久都沒有這般狂妄的事情發生了。可是,不按理的事實在太多,遇上了也隻能認命。“還愣在這裡?”林銘凡是這時出現的,他騎著輛破破爛爛的單車忽地在我麵前刹住, “跟我上車。”“可是我的炒螺還沒動過。”我哭喪著臉。他僵硬地扯了扯嘴角,隨手在前籃裡遞給我一個袋子:“裝進去。”那群人越來越近,我來不及思考,一把把東西倒了進袋子,坐上他的後座。林銘凡鉚足勁踩得飛快,我一隻手拎著袋子,一隻手虛虛扶著他的腰,不時觸到鼓起的幾塊硬邦邦的肌肉。我臉一紅想抽手,又怕摔倒,隻好在晚風徐徐呼嘯過的時候努力讓臉降溫。不知騎了多久,直到我已經餓得快要昏倒時,林銘凡停住了車,轉身道:“安全了。”我打了個激靈,看了看四周:“載我來這算命嗎?”街市街勝在幽暗僻靜,算命的小攤最多,我道:“看手相、麵相,還是算塔羅牌?”榕樹頭下有很多年輕人,掌紋交錯間,就是命中注定的一生。林銘凡隻是搖搖頭:“我不信命運。”很久之後,我們才知道,即便不信,但種種因果,都由不得我們掌控。而如今,他眉眼都是淡然:“‘你命有煞星,印堂發黑’及‘你將遇貴人,逢凶化吉’的大師說辭,有幾分真幾分假,我心裡有數。”我沒空搭理他,五臟廟已近炸裂,溢出醬汁的袋子裡香味依舊:“你要不要吃一——林銘凡,你這袋子裡麵原來裝的是什麼?”他反應過來,乾笑兩聲:“鄰居三婆讓我扔一袋青棗核,袋子不重,走得急,我以為是空的……”“你也不重,我懷疑你腦裡是空的。”我啐他一口。他小心翼翼:“那我給你挑螺肉?”肚子實在餓得厲害,我靠在榕樹下不停翻著白眼,林銘凡急忙跑到鄰近的檔口裡給我買塊麵包。我接過麵包後,他便順勢斜斜倚在樹邊:“你們做娛記的可真夠累的,跑前線追新聞,遲一步都沒飯吃。”我滿腦子都是今晚那樁緋聞,咬著麵包敷衍點頭:“那當然,隻要和圈裡沾邊的新聞,全都與我們有關。”“那比如新劇組的試鏡資訊,你們也有渠道?”林銘凡突然問了一句。一口麵包哽在喉間,我覺不妥,把剩下沒吃完的塞在包包裡:“很晚了,我先走了。”拿人手短,吃人嘴軟,總歸說多錯多。我剛轉身想要離開,林銘凡卻伸手攔住我。“剛才我隻是好奇而已,你彆介意。”他笑道,“見麵一場也是緣分,不如我表演一段給你看看?”“我沒……”我皺眉,拒絕的話還沒說完,他就直截了當打斷我:“那我來一段發哥的。”無奈,我隻好拈著根樹枝把玩,餘光不經意瞥過他,卻不由得呆住。林銘凡的臉上出現了一種複雜的神色,有隱忍,有悲壯,都用看似輕佻的表麵所掩蓋。他入了戲,叼著根牙簽蹲在地上,微微仰頭:“你試過讓人用槍口對著頭嗎?”明明是用調笑的語氣說出來,但分明悲涼入骨。“十二年了吧……我發誓以後,再不會讓人用槍指著我的頭。”他說得很慢很慢,說這段台詞的時候一直死死盯著我,眼裡的猩紅血絲斑駁。“怎麼樣?我演得還可以嗎?”過了很久,林銘凡整個人恢複了平靜,他緊張地問我。我沒說話。“很……爛嗎?”他頹然地垂著眼瞼,“很爛吧,你直接說吧,我承受得住。”我呆滯地搖頭:“你早生三十年,吳宇森一定把小馬哥的角色給你演。”林銘凡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我是在稱賞他,眼裡原本死寂的灰霾,一下如傾瀉了銀河星光。“你是第一個。”他低喃著,伸出手來想觸碰我,“於子園,你是第一個。”“什……什麼?”我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你是我的第一個觀眾。”他縮回手,聲音有些沙啞,“謝謝你。我發誓,以後再不會讓人看低我。”他攥緊了拳頭,又鬆開。“認識你真好。”林銘凡緩緩道,“不然像我這樣的空有夢想的圈外人,怎麼賣力都沒人駐足。”“你彆灰心,你演得很好。”我安慰他,“你還年輕,有大把機會,總有角色適合你的。”他莞爾一笑:“承你吉言。”榕樹頭上的皎潔月光盈盈映在他的發梢上,柔和的光,靜淌了此刻時光。第三章 保護“阿美,你知不知道最近有什麼需要新人試鏡的戲?”阿美挑挑眉看我,似笑非笑:“你想轉行?”我欲言又止:“嗯……幫一個朋友問問。”“朋友?”阿美歎了口氣,“迫切想要和狗仔當朋友的,能是什麼人?子園,你從做這個行業開始就應該明白,大多數時候,我們都是過街老鼠。隻有剛出道渴望博熱點的新人才會想要和我們攀親,恨不得做一輩子老友。可是用完我們紅了之後呢?就翻臉不認人,和我們速速撇清關係,控訴我們不給藝人隱私空間。”我被她的話噎住,很久才反駁:“他不是這樣的人。”可是話一出口,我卻心亂得很,這不過是一個隻見過兩次麵的陌生人,人生如戲,誰又知他是幾分真幾分假?“以後你就知道這樣是怎樣了。”阿美說道,“對了,上次那個嫩模說炒得不夠勁爆,讓你今晚再跟一趟。”我耷拉著臉:“不會又要像個陀螺一樣轉遍十八區吧?”“再忍忍,她才拿了支果汁廣告,是還會再貪點。”興許是那嫩模想塑造一個平民女王的公眾形象,這晚她照例假意曲折躲閃後,又避進了油麻地,不同的是,她和另一個三流男演員遁入了黑漆漆的樓道裡。這是一間舊唐樓改建的小旅館,我靠在路牌邊昏昏欲睡,等待指示。夜已一點,我眼皮都快合上,終於等到她悠閒地攜伴下樓,她刻意擋住身邊人的視線,朝我揮揮手,我連忙抓好角度偷拍了幾張。他們走遠後,我整個人幾近癱倒。連續加了幾個夜班,我實在累極了,四周已算荒無人煙,晚風有些涼,我抱緊了相機,靠著牌柱就迷糊睡了。我醒來的時候,身上披了件灰色襯衣。林銘凡用手輕托著我的腦袋,見我睜眼,皺眉道:“你還真是膽大,路邊都敢睡熟,萬一不是遇上我,是遇上壞人了怎麼辦?”他隻穿了件白色背心衫,微有亮色的天空漫著淡淡一絲雲,風吹得有些大,我忙把襯衣脫下遞給他:“謝謝,你怎麼會來?”林銘凡正低頭係著紐扣,聞言頓了一下:“那個,果欄就在附近,我幫我爸卸完貨,發現貨車司機送少兩箱榴梿,就追過來了。”“我還以為你大半夜的跟蹤我呢。”我站起身,隨意打趣一句。“你想多了。”他臉色有些尷尬,看了看我,“一個女孩子大半夜的睡在路邊,不怕被劫財劫色?”我剛想開口,肚子的聲音卻替代了回答。“餓了?”他問。我尷尬地點點頭,他笑著扛起兩箱水果,示意我跟在他身後:“想吃什麼?”林銘凡的家很老舊了,踩上木板樓梯嘎吱作響,他拉開鐵閘門側身讓我進去,幾乎就是蟻巢,堆滿了雜物。“這是我和弟弟的房間。”他指了指一間有上下床的房,地上都是二手影碟,掉粉的牆上貼滿明星海報。很快,林銘凡從廚房端了一碗剛煮好的麵條:“來來來,新鮮出爐!”“你真的很想要拍戲嗎?”我卻沒有下筷,隻是坐在他對麵問他。“我從小就夢想考藝員訓練班,可是無權無勢,爭不過彆人,連入行資格也拿不到。”蒸汽如霧,拂開後是他的雙眸,“我父母都是賣水果的小販,從小我對他們的印象,就是晨出晚歸,永遠在進貨點數,咬牙供我們兄弟倆念書。”“幕後總比幕前容易入行些。”他自嘲,“那是我唯一一次跪在地上,求著一個前輩帶我做配音員。他就用手戳著我的腦門說……”“說了什麼?”我的心抽疼。“他說‘你一輩子也紅不了’。”他笑得很大聲,“後來我也做到了現在,配配動畫片,還有那些‘老當益壯,我用大壯’的廣告歌,混些外快幫補家用。”那笑聲越來越寂寥,“隻是有時在電視台,看著他們拍戲,說不羨慕……都是假的。”“所以你有什麼好機會,記得關照關照小弟我呀。”林銘凡輕咳一聲,“苟富貴,我不會忘了你的。”阿美的話像是在此刻敲響了警鐘,我警惕地放下筷子:“什麼意思?”我反應有些大,他隨即慌忙道:“我剛開玩笑的,你彆放在心上。”“其實你演技方麵很有天賦,堅持多磨煉些,即使不能大紅大紫,也還是會離夢想近很多的。”我歎了口氣,定定地看著他,“你很好,你也值得更好的自己。”空氣仿似在此刻凝結,林銘凡原本灰暗的雙眸像被滲入點點星光。“你說得對,我不會放棄的。”他突然道,“昨天陳菲導演來棚裡找總監,聽得我音色不錯,想找我演一部歌舞片的小角色。”陳菲?那個人前知書達理溫文爾雅的高學曆女導演,實則在媒體圈早就爛透口碑的陳菲?我急著放下筷子:“那個陳菲不是好人,我們有同行拍過她經常組織一些和小生的,嗯,顏色聚會,但礙於她財勢雄厚,每次都提前買回了底片,才沒有爆出來。”我拽緊他的手臂,“她不是什麼好人,你彆去。”“我做事光明正大,不怕。”林銘凡揉揉我的頭發,“你放心好了。”我被這突如其來的溫柔動作擊中了心窩,一時竟忘了反駁。林銘凡自然沒有拍成這部戲,不是因為陳菲的越軌騷擾,也不是他的實力不夠,而是因為我的從中阻撓。那晚陳菲約了他去喜迎樓談合同,我偷偷守在包廂外麵靜候時機,待侍從推車送甜品進來前,我故意同他說隔壁包廂要換菜,趁他離開時,再把餐車上的兩份芒果千層換成我買的榴梿千層。侍從一頭霧水地再回來推車進去後,果不其然,十分鐘後,陳菲尖叫著衝了出來,狼狽地幾近爬走。我掩掉笑意走進房裡,林銘凡一臉錯愕地坐在椅上,手裡還叉著一塊榴梿千層。“怎麼回事?”我裝作很驚詫,“我在隔壁做采訪,看到陳菲落荒而逃。”“她吃了口甜品,臉色就變了。”林銘凡搖搖頭,“然後她見我吃得歡,臉色更難看了。”我隨意瞥了眼桌上的甜品,反問他:“榴梿好吃嗎?”他茫然地點點頭:“我覺得很好吃。”我憋住笑意:“嗯,那就對了。”陳菲除了喜好潛規則外,還有一個鮮為圈外人知的大忌。據說是她幼年時隨繼父在東南亞一個莊園長大,那裡種有一大片榴梿林,她的繼父為了促成一單單生意就讓她委身應酬不同客人,地點就在林子附近。所以她自此一聞到榴梿味就會想到那痛苦的過去,最恨喜此之人,絕不會有合作。而長大後的性格扭曲,也是因為童年陰影所形成的。沒有平白的好人,也沒有無故的壞人,一切有因有果。“於子園!”林銘凡忽地看著我,“是你做的吧。”我一時語塞,漲紅了臉:“我,不是,我隻是……”那雙眸子太過凜冽明亮,他低下頭,鼻尖碰上我的,雙唇翕動:“為什麼要這樣?”“我害怕你受騙受傷,我害怕你看到自己的夢想碎裂之後會難過,我……我想保護你!”我一股腦地吼了出來,不敢看他,過了很久,他貼著我的額頭,歎了口氣。“讓你保護我,我配不上。”林銘凡緩緩道。我錯愕地抬頭,隻見他的眉眼裡都是痛苦。“我說謊騙了你,對不起。”他把我鬆落的碎發彆在耳後,“你在油麻地偶遇我的兩次,都是我刻意跟蹤你的。我當時被欲望蒙了心智,靠近你,是想要利用你娛記的資源幫我入圈,助推我一把。”我像被一盆冷水澆頭:“利用我?”“對不起,我……”我看著他痛苦的表情,覺得十分諷刺:“這樣好的演員,怎麼就埋沒了呢?這樣好的演技,吳宇森導演沒見到,真是可惜了。”我麵無表情地推開他,走到門口,又停了很久,“林銘凡,請你收起你的那一套,你哪句真哪句假,恕我難分辨。”“你信我,我以後對你隻有真心真話。”林銘凡在我身後道,“讓你保護我,我做不到,所以以後,換我來保護你,好不好?我會證明給你看,我值得更好的自己,我會有能力遵守承諾。”我終是沒有回頭看他,那條空曠的走廊,隻有我一人孤獨走到儘頭。第四章 相愛那天之後,林銘凡仿佛人間蒸發,將近一個月沒有找過我。“最近在跑什麼新聞?”阿美見我木木地盯著手機,以為有什麼猛料,“這次是花旦還是小生?”我機械地回答:“上次那個嫩模炒了兩次,拿了幾個小品牌的站台機會,慢慢有了一些資源,就不需要我們了……”阿美好笑地在我眼前晃了晃手:“答非所問,失戀了?”“都沒戀,談何失?”我歎了口氣,決定還是拿相機出去跑新聞。經過一家雜貨店時,電視正在放《寶寶戰警》這部動畫片,那道刻意童稚化的聲音,讓我的腳步遲遲無法邁出。人來人往,紅綠燈來回交換,我和幾個小孩子站在欄杆邊,看著那個寶寶戰警如何打倒怪獸拯救世界,他們拍手叫好,我卻隻是眷戀那聲音背後的主人。林銘凡的電話是這時候打來的,我遲疑了許久,在鈴聲堅持不懈響了半分多鐘後還是忍不住接起。“你在哪兒?”我握著手機站在原地,聽著那頭淺淺的呼吸聲,始終沒回話。看著屏幕裡閃動的畫麵,我忽然有點想笑。於子園啊於子園,沒有想到被人這樣利用之後,還記掛著他遲遲不來找你?“子園,你還是怪我嗎?”林銘凡輕聲道,“我本來想認真靠自己做出點成績再找你,但是忍不了,好想見你。”他說,這個月裡,他常常去拍外景的片場蹲點,搶得頭破血流,終於爭取了好幾個跑龍套的機會。他說,他一直想著我。“以前我總埋怨懷才不遇,空有夢想理論,在朝九晚五的工作下也懶得去拚搏爭取。我想一夜成名,想大紅大紫,從不願去為小角色勞碌。”他的聲音似羽毛,“可是遇到你之後,我願意去頭破血流了。”那羽毛柔軟地拂過我的心窩,卻有重錘的震撼。“世界充滿真善美,人人都會被愛感化!”那一集動畫片接近尾聲,威風凜凜的寶寶戰警站在山頂,雙手握拳衝著天空喊出口號。“我不怪你了。”我釋懷地笑道,“世界充滿真善美,人人都會被愛感化。”後來,每當有空閒的時間,我都會跑到片場看他。林銘凡並沒有劇本,很多時候連台詞都沒有,被化妝師粗魯抹一把灰,導演一聲令下就躺在地上當死屍背景。他從不怨言,儘職琢磨好每一次的死法,我就拿著水站在不遠處,等他結束拍攝後躺在地上睜開眼看住我,眼睛亮晶晶的,好比星辰。“林銘凡,你演得真好。”我笑眯眯地望著他。“明日那場你要來。”林銘凡牽起我的手,“明日演太監,有台詞的。”等到第二日我趕到的時候,見到的就是他低眉順眼躬著腰,偶爾說一句“喳”。主角永遠保鏢助理傍身,等戲拍完,立馬有人上來帶到房車,伺候溫水披上大衣。林銘凡穿著單薄的戲服,瑟縮在一邊角落。我跑過去,把他冰冷的手焐熱。“陪我對個戲。”他突然道,我被他拉近,正困惑,他卻把我的手帶到腰上:“擁抱。”我照做,他卻搖搖頭。“還不夠緊,是這樣。”他加深力度,哄道,“像這樣。”“然後呢?”“然後……”他的臉越靠越近,唇間溫暖,“這樣……”我迷迷糊糊地被他吻著,似被抽儘氧氣:“下場你要拍吻戲?”“不是。”他的聲音低沉,“是我假戲真做。”“我不是什麼有錢人,不能給你大富大貴的生活。”林銘凡鬆開我,單膝下跪,打開一個盒子,裡麵有一枚銀戒,“但我會儘我所能給你最好,於子園,你願不願意陪我,在我為夢想奮鬥的時候,身邊一直有你?”他穿著寬大滑稽的太監服,仰起頭看我。“我們……會不會太快了……”我有點不知所措。“不會。”林銘凡輕道,“我隻跪過兩次,第一次屈辱,第二次,是為愛你,以後也隻為你。”水霧模糊了眼眶,我擦了擦眼淚,把那隻濕漉漉的手遞給他:“我答應你。”那之後的兩個月,是我們最快樂的歲月。我答應了他的求婚,卻沒有答應去領證,但仍儘職做好他的林太太。“為什麼不和我領證?”他埋怨道。“證不過是形式,我們在一起就好了。”我沒有告訴他真話。如今他已半隻腳踏入娛樂圈,總有概率能飛黃騰達,若是剛出名就被挖出是已婚,神秘感失卻,就不會有炒作的價值,而且女粉絲們也不會買賬。我不想連累他,他的夢想至貴。有一日,林銘凡很晚才回來,一聲不吭,沉默地坐在椅子上。“彆開燈。”他朝我招招手,“子園,過來。”我蹲在他腳邊仰頭看他,屋裡很黑,隻有窗外淡淡的月光映進來,顯得那側臉柔和又哀傷。在朦朧的陰影下,他臉上嘴角的瘀青血痕也仿佛被掩蓋。“你……”我顫著手想要去觸那傷口,林銘凡卻握住我的左手無名指,慢慢摩挲那枚銀戒:“我沒事,是我演武替沒演好,NG太多次,難怪對手演員生氣。”“總歸要吃苦的。”他吻了吻我的指尖,“子園,會好的。”我沉默地到廚房煮雞蛋,出來後,林銘凡已回到房裡疲倦地睡去。我給他蓋上棉被,他的眼角唇邊腫了起來,許是做了噩夢,他睡熟時都皺緊眉頭。我睡不著,到客廳裡打開電腦。收藏夾裡有一個新的鏈接,是今早我上傳照片時無意間點出來的網站。我本想關掉,鼠標卻始終停留在那個頁麵上。幽冷的光映出我的輪廓,黑色的花邊勾勒出短短的一句話:“你需要換的,可承諾不後悔,不遺憾?”我看著這個名叫換樂的網站,換樂,是交換樂趣,或是換走樂趣?“是真是假?”我有些猶豫,在輸入框裡打下一行字:讓林銘凡一夜成名,實現夢想。“你是否確定進行本次交換,以未知的失去作代價?”我下意識撫了撫無名指,戒指很吻合尺寸,簡單無裝飾。沒有耀眼鑽石,沒有盛大婚禮,沒有金山銀山,林銘凡能給我的,隻有他自己。第五章 負重從回憶裡抽身之後,我像被抽儘了三魂七魄。萬千巨星電影獎晚會正頒到最佳新人獎,穿著禮服長裙的女星笑容滿麵地拿過獎座。“你看,”阿美和我站在台下拍照,摁下快門後,她湊在我耳邊,“這就是以前求我們做事的嫩模,人紅了,剛剛後台見到你,正眼都不瞧一下。”我隻是笑笑,心裡卻恍惚地想,那林銘凡,你在被眾星拱月的今天,又會不會記得曾有一個我?“彆走神了。”阿美拍拍我,“重頭戲來了。”“下麵我們來揭曉最佳男演員獎。”嘉賓掀開名單,“得獎者是——在《風光傳說》裡麵有精彩表現的,林銘凡!”星光熠熠下,舞台燈光華麗旋轉,在掌聲下上台的林銘凡英俊挺拔,穿一身熨得硬挺的灰色西裝,對著鏡頭滿滿都是傲人的自信。“謝謝頒給我這個獎。”林銘凡朝著鏡頭舉了舉獎座。一年未見,他已不再是當初那個為了一個雞肋采訪,翻箱倒櫃找出一件攢了很久錢才買得起的名牌襯衫,又舍不得穿的林銘凡了。最絢麗的燈光打在他的輪廓上,像是星辰簇擁。“我現在時常在想,如果從這一刻起,十年、二十年,甚至永遠都不會再有人看我拍戲,那我會怎樣?”“可是,我以前不就是這樣的嗎?隻有趁沒有燈沒有人的時候才敢摸黑模仿練戲,演得好,自己給自己鼓掌;演得不好,安慰自己下次加油。”“然而卻有那麼一個女生,哪怕我們的最初並不美好,可無論我演小醜、死屍,還是隻會說一句‘喳’的太監,她作為僅有的觀眾,都會一直陪在我身邊,真心實意地說‘林銘凡,你演得真好’。所以我想著想著就想通了,哪怕那跌入穀底的一天再來到,隻要我身邊還有她,我永遠都是最驕傲的林銘凡。”“演戲有千百種假麵,對你我隻有最真一顆心。”他笑容如和煦春風,“今天是我們結婚一年兩個月的紀念日。以下這首歌送給我的太太,《你的名字,我的姓氏》。”他的歌聲太過動人,我手上那錐心的疼痛仿佛都減輕了幾分。我看著一年未見的他,眼淚默默地流了下來。從此以後,無憂無求,故事平淡但當中有你,已經足夠。“快樂童話像你我一對,已經足夠。”林銘凡唱完後,台下寂靜一片,隻有他的聲音繾綣繞梁,“林太太,我好想你,你回來好不好?”一年前,在我去換樂網站做了交換後,原隻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但是兩三天後林銘凡回家時,臉上是從未出現過的欣喜若狂。“有好消息?”他點頭,抱起我轉圈:“你說我是不是被砸餡餅了?今早在片場有個大胡子坐在一邊,我演一個大哥的小跟班……結果那大胡子跟我說,他是好萊塢的什麼納森導演,看中了我,想要簽我……”他像一個拿到糖果的小孩,隻差手舞足蹈。末了,林銘凡溫柔道:“子園,同我一起去美國好嗎?”一周後,飯桌上多了一張給我準備的機票,啟程前夕,我給林銘凡收拾好了行李。“你怎麼不收拾你自己的?”他疑惑道。“我就幾件襯衫牛仔褲,去那邊再買日用品。”我拉上皮箱,“明早我有點事要辦,你先去機場等我。”第二日,林銘凡在機場給我打了無數通電話,我躲在柱子後麵,他的聲音已經十分焦躁:“子園,你在哪兒,航班快要起飛了,再不來就過不了安檢了。”我緩緩踱步走到他身後,林銘凡背對著我似有察覺,正想回頭,我卻輕輕用左手捂住他的雙眼:“不要回頭。”他的長睫毛在我手心裡顫動:“子園。”“答應我,不要回頭。”那是我唯一一次脫下無名指的戒指,那裡已有一圈淡淡的白印,“你好好去完成你的夢想。”我最初確實想隨他去美國,可是有一日林銘凡拿了份文件回家,神色陰鬱,我問了許久都問不出結果。趁他晚上睡著後,我找出他偷偷藏起的那份合同,裡麵的附加條件清楚地寫明,被簽約的藝人五年內不得戀愛,否則將視為違約,永久封殺。林銘凡想瞞著我一意孤行帶我去美國,但是紙包不住火,若被發現,他辛苦贏得的機遇就會付諸流水。我在他身邊,始終是負累。有得必有失,這就是失去的代價。“不要走。”林銘凡的聲音有些哽咽,他用力地想要掰開我的手。“答應我。”我鬆開手,“不要回頭。”過了很久,他終於一言不發地往前走去。他走得很慢,可哪怕再慢,那都成了背影。一年來,林銘凡沒有再和我聯係,我偶爾會在網上的路透照看到他的模樣,在零點首映場時一個人坐在影院中央看他主演的影片,他清瘦了許多,也很少笑。網上評論紛紛,那個神秘的東方男孩,卻始終不作任何回應。那枚銀戒安然地戴在我無名指上,偶有人問起,我隻說已婚,他們從未見過那神秘的另一半,也隻以為我是為了擋掉桃花。果欄的水果依舊新鮮,廟街的大排檔依舊人聲鼎沸,而我依舊想念他。尾聲那番獲獎感言後,隻一個晚上,與他有關的熱搜話題的點擊率相當於過去一個月裡所有榜上的總和,各路媒體已呈全城搜羅狀態,出動長槍短炮,在林銘凡有可能出沒的地方,到處都被堵得水泄不通。而我也在短短時間裡被人肉搜索出來,報社也去不了,隻能休假在家。為避風頭,我隻能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勝似過冬。我把頭上的紗巾捂了捂,這家超市在郊區,人比較少,我匆匆買了幾袋東西就付錢離開。“於子園。”剛走出門口,迎著光,林銘凡就靜靜出現在我麵前,輪廓柔和。“你認錯人了。”我低下頭就想離去。“對,我認錯人了。”他微笑,“應該叫你林太太。”“你熬了這麼久才能出頭,為什麼要自毀前程?”我甩開他的手,憤怒道,“你知不知道你要付多少違約金?你要被永久封殺雪藏了你知不知道!”麵前的男人在各路娛記長槍短炮追蹤下艱險逃脫,慢慢平複了急促的呼吸,他把墨鏡和鴨舌帽取下,一把扳過我的肩。“這一年來我在美國,每天起早貪黑地拍戲,慢慢地有很多人開始給我鼓掌叫好了,他們都說我天生是吃這碗飯的。”林銘凡把頭埋在我的肩窩,“但我覺得很空,很多時候都在失眠,看著窗外月色打發掉僅有的休息時間。是,我喜歡演戲,喜歡鎂光燈,可是……”“可是我最喜歡你啊。”他說,“我怕我一輩子都見不到你了。”“你是不是傻啊?”我無奈道,“隻是五年,又不是再也回不來了。”“可是,我怕。”他開口,“萬一墜機了,被恐怖分子襲擊了,又或者五年後,你已經嫁給彆人了……子園,那就是一輩子了。”轉身不過彈指一瞬,而待回頭,又太多千帆過儘,再無碧波。“我前段時間在美國的時候上過一個交換網站,說是能換來想要的東西,我就試試換回你……後來我就突然意外收到一個香港的領獎通知,我想,這是一個最佳的機會去說出心聲。”他啞聲道,“我實在再忍不了漫長的幾年了,就當我是要美人不要江山的蠢才吧。”命運牽連間,林銘凡也同樣遇到了那個神秘的換樂網站,他承受著未知失去的風險,換回了和我再在一起的機會,卻為此失去了自己再為夢想拚搏的前途。他因為這番真情告白,將要被永久雪藏封殺,不再有任何出現在熒幕上的機會。我倏爾想起了剛剛在收銀台時,有一個老婆婆不小心撞跌我的袋子,忙不迭地為我撿起,我伸手接過時,她卻饒有興致地看著我無名指上的銀戒。“要幸福,珍惜眼前人,莫待失去了才後悔。”她笑容溫婉,遠處有人喚她:“碧迦,我們回家了。”“好聽嗎?”林銘凡突然打斷我的思路,“你的名字,我的姓氏……”我以為他說他唱的那首歌,便認真點頭:“好聽。”“嗯,林於子園,是很好聽。”他也認真地點頭,朝我伸出左手,同款的戒指在陽光的照耀下柔和生輝,“我們回家了,林太太。”我牽過他的手,兩枚戒指觸在一起,再也難分開。“戒指舊了,換一枚?”他笑笑。“不換。”我搖搖頭,“林先生,千金不換。”愛意卷起風,待它再起時,癡心熱愛未變,真心永不熄滅,念念不相忘。
【05 風再起時】(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