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夕拾朝花間】(1 / 1)

如果知道失去的是心愛的人,你還會不會答應?可惜所有的如果,不過源於春夏秋冬永不間歇的愛。夕拾朝花間第一章 離島七月份的長洲島,悶熱如火爐。“懇請餘花小姐幫忙,陳某必有重酬。”那個黑衣男人已經低聲下氣地勸了十分鐘,我依舊一言不發地炸著魚蛋。海風都似在發燙,島上少人,隻餘他站在露天的店邊,陪我曬得發紅。“第一,我對錢沒有什麼概念,所以錢不能吸引我;第二,你說我長得像那個人,那又怎樣?雖然我隻是個魚蛋妹,但我不會當替身。”我不耐煩地道。名叫陳文的男人失落地愣在原地,歎了口氣:“我知道這個要求很無理,叱吒中環金融圈的才女徐子琳,怎麼可能還在呢……”我囫圇吞了半邊新鮮出鍋的魚蛋,自覺滿足,任由他在黯然神傷。不過是半個小時前,我正冒著驕陽炸著日複一日的魚蛋,一個路人突然停在我麵前,死死抓住我在撒鹽的手,聲音發顫:“你……你……你是子琳姐?”我眼都懶得抬:“我叫餘花,生於上海,後移民到長洲島。”他仍不肯放手:“你是不是徐子琳?”一股無名火湧上腦門,我破口大罵:“我說了我姓餘,你是耳朵進水了嗎?!”陳文愣了一下,臉上的表情變幻莫測,他緩緩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照片:“抱歉,你和相中的人實在太像,我心急了。”我瞥過去,照片裡的女人和我的確有八九分相像,披肩黑發,穿著一襲珍珠色洋裝,略施薄妝,笑得如皎潔明月。但一個是接受過良好教育被寵愛得當的富足女子,一個是皮膚黝黑舉止粗鄙的漁村窮女,再看亦有彆。“餘小姐,陳某在此懇求你能幫忙。”陳文道,“我想聘請你當陪護。”他見我已經忍不住想要舀起一勺熱油往他臉上潑去,忙解釋:“你應該有聽過敖氏集團,我是當家敖先生的助手,至於子琳姐,”他頓了一下,喉間有些哽咽,“她和先生雌雄雙璧,貴為金融圈的金童玉女,但……”“但子琳姐一年前遭遇沉船事故,自那後先生一直萎靡不振,用工作和酒精麻痹自己……他上個月突然失明,卻一直拒絕醫生的檢查,夢裡都在念著子琳姐……”“先生真的很愛子琳姐,我很擔心先生的身體,所以我想著能找一個和子琳姐長得相似的人陪在他身邊一段日子,也算是種慰藉。”我手一滯:“他失明了?”見他點頭,我垂眉加調料,“那找誰不成?”陳文急了起來,又絮絮叨叨說了一大堆,話語間都在描述那兩人曾經的深厚感情,我的耳邊嗡嗡響個不停,腦袋一熱就脫口而出:“我答應你。”待船泊到中環碼頭靠岸後,我才醒悟過來,就這樣聽一個人的片麵之詞,收拾簡單細軟來到他身邊,未免過於草率。 “今日恒指收盤前比開市降了一百多點……”陳文從公文包掏出一份文件,朝我道,“下半年預調貨幣政策後,銀行會……你怎麼看?”我的人中穴開始隱隱發疼:“看什麼?你為什麼不問我炸魚蛋的油跟鹽是多少?”陳文歎了口氣,收好文件:“抱歉。”他繼續掏出一份較厚的東西,“這裡麵寫了關於先生的喜好和禁忌,你熟記,做好些。”我拿過文件翻了翻:“喜好裡怎麼沒有星光茶餐廳的加央多士?”從七十年代開業至今,這處已經成了西環的標誌。陳文“啊”了一聲,看向我指的那欄:“是我疏忽了……不過你怎麼知道的?”“你不是說,他是一個長情的人嗎?”我坐在車上,彆過頭看向窗外,僻靜曲折的青石路兩頭都栽有鮮花,彆墅在燈影幢幢的綠蔭下顯得安寧,淡棕色的磚被藤蔓交纏,眉眼清冷的男人臨海而立,即使雙目失焦,卻也不失俊朗。“先生名智光。到了,下車吧。”第二章 長情“子琳,是你回來了嗎?”我端著粥,敲了敲虛掩的房門,剛一進去,敖智光又在說著胡話了。他渾身散發著酒氣,胡子拉碴躺在**,皺著好看的眉眼,在夢裡都顯得一臉惆悵。我把踢落在床邊的被子輕輕撿起給他蓋好,那碗粥放在床頭櫃,青花瓷碗裡是軟糯的小米粥,上麵綴著一顆紅棗,喝了之後會感覺溫熱舒服。“子琳,”他突然坐起身,用手攥住我,雙目迷茫探尋,“是你回來了嗎?”我掙開他的手,和他保持一定距離:“我是你的陪護餘花,先生,請起身吃早飯。”敖智光僵在原地,他頹喪地再次癱倒在**,冷聲道:“我說了我不需要陪護,你回去吧,我會依約付你薪酬。”昨日下車後,陳文同敖智光交代了我的陪護身份,卻隱去了我同徐子琳長得相似這點。“敖先生,餘花小姐是專業陪護,負責照料您的起居生活。”敖智光隻是恍惚地看向那片潮起潮落,聲音帶有海風的鹹澀:“都是騙人的,不是說好會換回她給我嗎……我不需要陪護,我要等她,你們請回吧。”“你嗜酒好睡,這就是你所謂的長情?”我緩緩開口,“據我所知,徐小姐最厭惡酒精的味道,對好吃懶做這點尤其反感。”“你和她的口氣真像。”半晌,他歎了口氣,無神的雙眸泛起一絲漣漪,我示意陳文把行李拿下給我,隨著不再說話的敖智光進了大宅。“這是紅棗小米粥,養胃安神。”我無視他,把碗端到他麵前。敖智光依舊緊閉著眼睛,我的耐心被耗儘,一把抓過他起身,舀起半勺粥就往他嘴裡塞。他猝不及防被嗆了一口,胡亂地搶過我手中的碗和勺子,找不準方向,吃得嘴角都是。我抽了張紙巾,剛想幫他擦,又覺得太過親昵,想了想還是作罷。“子琳不喜歡油煙味,所以從不進廚房。”他垂眸,“她不會做飯,可是沒關係啊,隻要她能回來,我就可以繼續天天給她做她喜歡吃的了。”哪怕油鹽糖醋從來不分,隻要掌廚的是心上人,也勝過滿漢全席。我把四處東倒西歪的洋酒瓶清理好,開窗透氣,身後的男人突然道:“餘小姐,請你到書房把我的手提電腦拿來。”“幫我查下這幾隻股票的實時行情走勢。”敖智光雖看不到,表情卻冷峻,活脫脫是八卦雜誌上描寫的那個港島金融圈最矚目的操盤手,他說了一些號碼,“成交量大概多少?”我笨拙地把他說的那些號碼輸上去,密密麻麻的走勢像心電圖一樣,交織彎曲,我一看數字腦袋就發疼,忙彆過臉,捂著心口喘氣。“餘小姐?”“我隻會賣魚蛋,我一看數字就不舒服。”敖智光頓了一下,半晌才低喃道:“若子琳還在就好了,多複雜她都能一眼看破。”我卻被屏幕上的一角鎖住了目光,心裡撞開了一個窟窿。瀏覽網站的曆史記錄裡隱約浮現“換樂”二字,我腦海裡閃過一個畫麵,還沒來得及細查,他卻把電腦“啪”地合上奪過:“沒你的事了,你去忙吧。”他想換回什麼,又為此失去過什麼嗎?“你真的……是一個長情的人嗎?”我輕輕把門關上,喃喃自語。第三章 共苦“我答應你,我會努力賺錢,買大房子,讓你過上好日子。”“你這些年來受委屈了……可是,你能不能永遠陪在我身邊?”“我不是說了不要來煩我嗎?”我驀地睜開雙眼,睡衣已經被汗浸濕。夢中那些麵孔交錯著,我揪緊被子,呼吸在漆黑的房間裡顯得格外清晰,一聲響雷打破了寧靜,我才覺得大雨已經要拍破玻璃窗。雨越下越大,電閃雷鳴,刺眼的白光一道接一道,我心裡莫名焦躁,乾脆起身去客廳倒杯水。喝完之後,我正欲回房,敖智光的房裡卻傳出重物墜地的悶聲。“先生,敖先生。”我忍不住去敲門,一聲連一聲,最後直接開了門進去,“敖先生?”我被眼前的敖智光嚇了一跳,他像個小孩一樣蜷著雙腿縮在角落發抖,雙目無神,嘴裡含混不清念著什麼,我湊近一聽,發現他意識似乎已經不太清醒。“子琳,你回來好不好?”敖智光麵色蒼白,把頭埋進膝間,“我什麼都願意換……”他突然抬頭,踉蹌著起身,我一慌就拉住他的手,不料卻被越抓越緊。敖智光把身子的力量都傾過來,聲音哽咽得像傷口被撒了鹽:“子琳,我好想你。”我本來想推開他,心裡卻一軟,乾脆順水推舟:“我……我回來了。”我一遍遍哄他入睡,順著背撫平穩住他的呼吸,語氣極其溫柔:“我會陪在你身邊。”敖智光並沒有蠻纏多久,他緊鎖的眉頭慢慢舒展開,很快就睡熟了。我輕輕幫他掖好被子,想起陳文說過,敖智光自幼在孤兒院長大,在旺角街頭當了許久的小混混,多得徐子琳慧眼識才,帶他離開街頭。兩人墜入愛河後,她背棄了優越的家庭,吃苦耐勞同他打下江山。“你真的不會再愛上第二個人了嗎?”我側著頭趴在床邊,影影綽綽間,他的呼吸在黑夜裡綿長,“哪怕……她待你很好很好,你會不會心有所動?”那時已是午夜兩點多,我抵擋不住睡意又怕敖智光再發昏,迷迷糊糊也睡了去。不知過了多久,我又聽到身邊有人在喃喃什麼,睜眼一看,天邊已泛起了魚肚白。“子琳,我們去星光,你要奶茶少糖。”敖智光一下子坐起身,胡**索著,“你陪我,不,我陪你一起去,你……你彆離開我好嗎?”我撐著沉重的腦袋,看他睜大了失焦的瞳孔,心裡突然一陣不耐煩。我冷冷地掙開他的手:“你認錯人了,我說過我不是徐子琳。”我沒再看他,落荒逃到客廳。腦海裡的畫麵不停重疊,我難受地蹲下了身,能輕易放下的,從來就不過鴻毛重量,真正放不下的,千斤百擔纏身,生生世世不得休。我抬起頭,酒櫃邊放著一個相框,裡麵一對璧人,靠在一節半山扶梯邊,挽著敖智光臂膀那人長發披肩,溫婉如玉,笑得眼裡再無他人。“徐子琳。”我撫著相框,緩緩收緊手指,“彆來無恙。”第四章 歸期陳文打電話來的時候,敖智光已經摔碎了第十二隻碗。“出去,我不吃。”他麵上青筋暴露,地上都是碎裂的青瓷片,米粒散落得到處都是。我走到他身邊:“我做了你愛吃的糖醋魚。”敖智光沉默不語,額間的發絲淩亂,遮住了那雙暗淡的眸子。他啞聲道:“以前我是一無所有的窮小子,但子琳從不嫌我,她放棄了那麼好的生活去隨我吃苦。最艱難的時候,我們餓過兩天,我連一串魚蛋都買不起。”“後來她手把手帶我進入金融圈,我很努力想要向上,因為我答應過她,要和她快快樂樂地過一輩子。”我拾起一塊碎片,手指滲出血絲。但是你做不到,是嗎?“陳文?”突兀的手機鈴聲喚醒了我,我忍著痛感,悄悄走了出去。“先生最近情況如何?”“還好。”他歎了口氣:“餘花小姐,你若是方便,就帶他出去散散心吧,這一年多來敖氏危機迭起,先生已經很久沒有放鬆過了。”我疑惑:“怎麼可能,敖氏不是在港島風生水起嗎?”“實話說吧,曾經是,但後來走了下坡路。”他語氣凝重,“先生為了讓子琳姐不那麼累,他獨自接管了集團大小事務,不讓她再插手。”“一年前敖氏一度出現資金鏈中斷,先生走得很艱難。不過天無絕人之路,敖氏神奇地活過來了,隻是子琳姐卻……”我隻覺耳邊嗡嗡作響,回過神來,發現“哐當”幾聲,敖智光沿著牆壁一路磕磕碰碰走近。“今天是幾號?”他焦急地問。“八月三號。”他神色變得柔和,溫情地“看”著遠處酒櫃上的相框:“餘花,你帶我去一趟澳門吧。”船在平靜無波的海麵上駛了半個多小時後,我終於忍不住打破了沉默。彼時的敖智光像一尊雕像,和我保持一定距離,安靜無話地靠著窗。他偏過頭迎著陽光,神色晦明不定,灰藍色襯衫挽到肘中部,比那藍色大海還來得冷寂。“為什麼?”我問。“一年前的這個時候,子琳答應了我的求婚。”他不由自主撫了撫右手無名指,含笑又淒愴,“但我來不及給她一場盛大的婚禮,過了不久,她就離去了。你說,我還要失去些什麼,才能換回她呢?“失去……”忽然間,一陣大浪突兀地翻滾而來,船顛簸得很急,我慌忙抓緊敖智光的手,腦海裡也隨著這股浪潮百轉千回。失去,換回,那天的換樂網站,交易記錄……電光石火間,我的心漏跳了一大拍。“你是否確定進行本次交換,以未知的失去作代價?”如果我沒猜錯,敖智光毫不猶豫點下的,是“確定”。那麼,敖智光,你的失明是代價嗎?這句話哽在我的喉間,緘默得讓心裡無儘悲哀。下船之後,敖智光一直固執地不肯讓我攙扶。“我自己走。”他掙開我的手,一個大男人似賭氣的小孩一樣,“以前我們住幾平方米的地下室,晚上我就摸黑去後巷點心鋪裡偷幾塊賣剩的,子琳喜歡桂花糕……走開,你彆扶我,我能認得清,不需要誰幫忙……”我輕輕跟隨他的腳步,不緊不慢,隻是當他偶爾失去平衡的時候才稍稍攙一把。敖智光抿著嘴倔著不再言語,八月的陽光像袈裟一樣披在他身上。往大三巴的路上儘是遊客,友好的店員一路都端著蛋卷肉脯在店門口朝我們招徠,我看著他順著飄香在一家蛋撻店門前停下。我問:“你想吃這個?”“求婚成功後,子琳說她想吃新鮮出爐的蛋撻,我買了一盒,她說比蜜糖都要甜幾分。”我把一頂鴨舌帽扣在他頭上,曬得微紅的皮膚堪堪被遮了層陰影,細小的絨毛在陽光的反射下顯得分外清晰。“那她陪在你身邊,一定每一天都過得很快樂吧。”我澀澀地開口,語氣聽不出悲喜。敖智光抬手理了理帽簷,半晌才道:“如果她能回來,我會讓她過得比從前更快樂。”我攥緊了拳頭,又緩緩放開,承諾如煙雲,聚攏又散開,有多少真多少假,能雋永流傳?過了很久,敖智光才啞聲道:“餘花,帶我去澳門塔吧。”被譽為全球第八高塔的澳門塔,在第57層的觀光平台上那麵碩大的玻璃窗,是最佳觀看蹦極的位置。我腿有些虛軟,後知後覺原來一路都是敖智光牽著我,手心的汗水都是溫熱的。“你很害怕嗎?”他輕笑,“子琳也是,一直死死抓緊我的手,以為是世界末日。”我反手覆著他,看著他眼裡空曠渺渺,遙遠似隔山海,又不可平。“她說‘阿光,你要是敢跳下來,我就嫁給你’。”“後來你跳了?”“是啊。”敖智光鬆開我的手,輕撫上左心房,“這裡有她,都是她。”“這麼高跳下來,她怎麼會願意?”我喃喃自語。偏頭看去,他的側臉似乎被陰淡的光籠罩,我靜靜地看著他,同樣的位置,不偏不倚,此刻像是有一根細密的長針,一下又一下,戳破了前塵過往。“你這麼愛她,為什麼還會……”我乾咳一聲,“當時我看八卦雜誌說,你和李家千金走得很近……”他倚在欄杆邊,輕輕旋著那枚戒指:“那時敖氏遭受重創,李家伸出援手,八卦周刊卻借題發揮。我一直想給她足夠的安全感,卻忽略了她的感受。現在我才明白,榮華富貴,都不及陪伴半分重要。”“那你……為什麼不和她解釋?”敖智光落寞地喃喃:“造化弄人,這就是交換的代價吧。”末了,他澀聲道,“她太愛我,所以更害怕我會不在。”我忽想起陳文說過,那時敖氏幾近被逼進了絕路,突然得到李氏伸出的援手,原先投資的房地產項目才能繼續上軌道,解除了困境。“你是不是擔心她因為你沒錢了,就會離開你?”見他點頭,我忽地憤怒,“你比她更傻,你們是全世界最傻的一對。”他逆著光,遠處有人吊著繩索跳了下去,像是衝破了歲月的光陰。“我比她更患得患失,所以我慌著去換回新的金山銀山……可是我怎麼會知道,這個代價是失去她呢?”我心裡被撞開一個巨大的窟窿,直至這一刻我才醒悟,他這往後的歲月,都不會再愛上其他人。他的心裡,自始至終,都是那個在暴雨夜帶他離開混亂街頭,受他承諾的她。“敖智光,我……”我想要觸及他的無名指,不料卻被他的手機鈴聲打斷。我默默收回手,轉而幫他摁下接聽鍵,不過幾秒,他的瞳孔卻猛地縮緊:“陳文,你再說一遍,你說她回來了?”他反複詢問著那頭,直到喉間哽咽,“我如願了,子琳,你終於回來了……”我難以置信地看著他眼裡泛起了淚花,他剛剛說的,是徐子琳回來了?“我們回香港。”敖智光在原地焦急,“要不要帶一盒蛋撻回去?這幾日還好沒喝酒,不然子琳一定會生氣。餘花,你看我會不會覺得很滄桑,我得刮一下胡楂……”我彆過頭,任由他獨自欣喜若狂。失去過,才會懂得擁有的珍貴。“你是否確定進行本次交換,以未知的失去作代價?”我沒有告訴任何人,在一年前,我也曾做過一場交換。點下“確定”後,我也失去過很寶貴的東西。但於敖智光而言,金山銀山,都不抵他心裡的那顆明珠寶貴。他願意用一切做賭注籌碼,都不過是因為真正深愛。情深不壽,而哪怕不能白頭,他都想再陪她終老。第五章 真心我們回到敖宅後,陳文和徐子琳還沒有到。“快,餘花,你幫我把熨好的新的灰藍襯衫拿來,子琳最喜歡我穿這身,我得換件乾淨的。”敖智光激動地朝我道,“還有……”“還有那對銀色的袖扣。”我替他扣好,“很好看。”他有些怔忡:“還有房間……”“房間已經打掃乾淨。”我道,“她喜歡茉莉香味,我擺了一盆在陽台。”“謝謝你,這些瑣事也記牢。”敖智光難得拘謹,“這段時間,多得你擔待照顧了。”“我隻是欣賞你不會移情彆戀這個良好品質而已。”他還想再說什麼,門外卻有人摁了門鈴,於是他便不顧跌撞順著聲音去開了門:“子琳?”我倚在酒櫃邊,一言不發,隻見陳文恭敬地站在一個女人旁邊。她和那張雙人合照上的樣子重疊,一頭烏黑長發,穿著端莊的洋裝,露出溫婉的笑容。“阿光,我回來了。”她迎著光,本來柔情似水的眸子不經意瞥了過來,突然驚得大叫,“她……她是誰?”“她是先生的陪護餘花,這段時間多得她照料。”陳文道。她似一隻受驚的小鹿,同我麵麵相覷,好比看著鏡中人。敖智光並不知道她受驚的理由,專注地看著她,哪怕眼裡都是灰蒙蒙一片。他伸手撫上她的臉龐,澀聲道:“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多久?”“你就是徐子琳?”我走到他們的身邊,“當年縱橫中環的才女,徐子琳?”“餘花。”陳文暗暗斥了我一聲,示意我離開。我置若罔聞,見她毫不遲疑地點頭,繼續問她:“你知道敖智光喝咖啡的時辰和喜好嗎?”“晨起八點,加兩塊方糖。”她對答如流。“他對什麼過敏?”“吃不得莧菜和螃蟹,會起紅疹。”我挑眉,含笑點頭:“功課的確做足了,那我最後問你一個問題,一年前他在澳門塔向你求婚,你見他跳下去的時候,是什麼感受?”她理了理鬢角的頭發,慢條斯理地答道:“當然是心疼,這是我最愛的人。”敖智光原本因為被我打擾而皺緊的眉頭突然鎖得更深,他微微抬了抬頭,似乎想要找到我的方向。“你錯了。”我偏頭對準他的視線,“他根本就沒有跳下去。”“他同全世界的人都宣稱他成功從61層高空跳下去後順利求婚。”我緩緩道,“隻是徐子琳以為這是世界末日,又怎麼會舍得讓最愛的人去冒險。”她真的很害怕,腳步虛軟,蒼白著臉哭得像花貓一樣,擁緊她最愛的人:“我收回我剛剛說的話,你彆跳下去,萬一繩子斷了,你拿哪條命娶我啊……”“隻有愛到深處,這些時刻才會像生離死彆那樣千斤百擔重。”我道,“所以真相,不需要向無關緊要的人透露。”陳文先一步驚叫:“餘花,你……”我搖搖頭:“不過曬黑幾分,搬到漁村後舉止粗鄙許多,你這混小子還真不認得我了。快把整容變裝為愛癡狂的李千金送出敖宅,引狼入室這事,我遲些同你算賬。”旋即,那女人似瘋了一樣大喊大叫,想朝我撲了過來。陳文眼疾手快拽住她,喚來保鏢拖她下去,一場鬨劇終於畫上了休止符。“陳文,這是怎麼回事?”敖智光疲倦地坐在沙發上,“餘花又是怎麼回事?”我讓陳文先行離開,心裡的怨恨終於消失殆儘,輕輕靠在他的肩膀上:“你彆怪他,是我讓他隱去我和徐子琳容貌一樣這件事,他其實也不知曉。”我並不是餘花,我自始至終都是徐子琳,一切隱瞞,還是逃不過命運。我抱緊他僵直的身子:“阿光,我回來了。”敖智光很久都沒有說話,直到我感覺有鹹澀的**輕輕滾落,我才發現他哭了。“你個傻子,哭什麼,我不是回來了嗎?”他悶聲道:“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不早點告訴我真相?”“因為我們是天生一對的傻子。”我不告訴他我就是徐子琳,是因為藏在心裡的鬱結太深。我重新以一個嶄新又陌生的身份出現,他無法認得我,我卻忘不掉他。太愛一個人就容易患失,我曾把他一時的不耐煩當作喜新厭舊,衝動之下,選擇了逃離。“那時我根本控製不住自己性情大變,讓你變得多疑多慮。”他擁住我,“我隻想換回讓你衣食無憂的生活,卻不知道這是失去你的前兆。”世間事皆有蝴蝶效應,一環扣一環,第一次換回榮華富貴,第二次換回我,敖智光做的兩次交換,都是為了我。我心裡泛起一陣苦,第一次,他不知會以失去我為交換代價,而第二次,他也不知會失去光明,但仍義無反顧選擇讓我“複活”。失去和獲得,不過一念之差,相差的,也不外乎是愛多或是愛少。“後來你沉船,那個網站我卻找不回了,直到最近才突然冒出來……”他喃喃道,“換樂換樂,子琳,我好想看看你,你有沒有按時吃飯,你是不是瘦了……”“我過得很好。”我吻了吻他的臉頰,“阿光,你真傻。”許是有我陪在身邊,他累極的神經終於不再繃緊,漸漸安心睡熟,夢囈著:“你彆走了,我們現在什麼都有,我答應你的都做到了。”我輕輕把他的頭枕到沙發上,踱步到書房,打開他的手提電腦。密碼數年如一,是我的生日。我顫著手登錄了換樂網站,頁麵熟悉,黑色的花邊勾勒出短短的一句話:“你需要換的,可承諾不後悔,不遺憾?”一年前,我心灰意冷地闖進了這個網站,解下那枚戒指,希望換取一個嶄新的身份。我乘上了那艘前往長洲島的船,隱姓埋名,往後再無徐子琳,世人都以為我遭遇了沉船事故,霧裡看花,不過隻是障眼法。假死之後,這場神秘的交換讓我變成了餘花,除了容貌相似,我大可從此苟活。儘管到後來我才發現,我為此失去的,是對金融數字敏銳的洞察力,我從此隻會笨拙地賣著魚蛋。直至在敖智光做了第二次交換後,命運齒輪轉動,我頂著餘花的身份假裝不認識苦苦哀求的陳文,聽到敖智光失明後卻又忍不住重回故地想要照顧他。字裡行間,一舉一動,我還是控製不住濃濃情愫,他是他,永遠是我的男人。深呼吸一口氣,我輕輕敲打著鍵盤,屏幕的藍光在密閉的房間裡顯得幽暗。“你是否確定進行本次交換,以未知的失去作代價?”我撫上了左心房,那裡有他,都是他。尾聲每年的四月初八,長洲民間節慶太平清醮,島上舞龍舞獅鑼鼓喧天,數萬遊客湧來,參觀一年一度的“搶包山”。我隨著人潮在飄色巡遊的圍觀隊列裡前行,經常來買炸魚蛋的三嬸孫女紮著哪吒式的發髻,站在手推車上,我覺得可愛,笑得前仰後翻。“餘花,吃不吃平安包?”包檔主人遞給我一袋,“豆沙和麻蓉餡都有。”我道謝,拿出一個,吃得滿嘴都是甜膩膩。“對了,你幫忙把這兩袋拿給朝夕旅舍506房的那對老夫婦,女的姓吳,男的姓傅。他們特意叮囑這甜餡兒得落重幾分。”我提著兩袋平安包,離開人潮,朝著旅舍走去。這塞滿甜餡兒的包,這麼甜,必定是他們相愛的日子也如蜜糖一般。沿路清風徐來,經過情鎖牆的時候,我停了下來,那裡千萬把密密麻麻的鎖,大小不一,但都刻畫著對伴侶的一生一世。“不知道會不會有個人給我寫呢?”我笑自己癡心妄想。正欲離開的時候,一個男人突然從身後叫住我:“小姐,你知不知道如花魚蛋店怎麼去?”我轉頭一看,那人突然愣住,手裡一把愛心鎖墜落下地,他難以置信地向前了幾步,迎著光線,俊朗清雅。他穿著灰藍色的襯衫,彆一對銀色的袖扣,就像那雙揉碎了星辰的眸子,波光粼粼。他朝我走近,輕撫上我的臉,明明是陌生人,我卻舍不得掙開他的手,熟悉得好像在夢裡見過。“子琳,彆來無恙。”他笑著泛起淚光,“我能看見你了,你肯定沒有按時吃飯,怎麼瘦了那麼多?”“先生,你認錯人了,我們認識嗎?”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拉下他的手,偷偷再看一眼,那麵目仿若烙印,隻一眼就一生。“你也偷偷做了交換吧。你真傻,為了讓我能重見光明。”他把那把鎖撿起來,“沒關係,失去的記憶我會幫你找回,你忘了我,但是我們還有一生……”我看向那把鎖,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明媚動人,上麵用黑色水筆隻寫了短短一句話:我答應你,不論富貴與貧窮,這一生都與你共度。“那你也答應我,你不要再離開我了,好嗎?”他朝我伸出手,無名指的戒指折射出晶瑩的光:“你好,我叫敖智光,喜歡晨起八點喝咖啡,加兩塊方糖,喜歡星光茶餐廳室的加央多士,不喜歡心愛的人不在身邊的日子。”“你……你好,我叫餘花。”我把手放在他的右手上,他微笑著緊緊抓住我的手,就好像抓住了往後綿長愛戀鋪開的一世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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