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子上最大的醫院是附近幾個廠子合力開起來的，隻接待自己工廠的工人。工人出手大方一些，加上裡麵都是生病的人，即便黃鱔價格貴一些，也能咬牙跺腳買下來。“哎哎哎，不是工人和工人家屬不能進去！”門衛那雙眼火眼金睛，一眼就能看出誰是真正的病人，誰是想要混進去的。顧南枝剛靠過去，門衛就高聲。“成，不給大哥添麻煩。”顧南枝拎著木桶在醫院附近轉悠，有個拎著空飯盒的男人匆匆路過，他瞥了一眼顧南枝桶裡的黃鱔，壓低聲音。“你這是賣的？”顧南枝壓低聲音。“我姐生孩子，我媽從鄉下帶的，說是能催奶補身子，結果記錯時間，我姐今天出院了，這些黃鱔還不知道怎麼辦呢。”男人眼睛一亮，自己媳婦剛生完孩子，正需要這些東西補補。他追問，“多少錢，能轉給我嗎？”“五毛一斤。”“這麼貴！”男人震驚，一條黃鱔大個頭的就能有二斤左右，就要一塊錢。“大哥您媳婦是剛生完孩子嗎？”男人沒想到顧南枝虎這麼問，有些警惕地看著她。“我這還有一條鯽魚，鯽魚湯下奶，你要是要那個大個的黃鱔就給我一塊錢，鯽魚算是給我嫂子帶的。”有了搭頭，男人瞧著鯽魚個頭也不算小，這樣算下來也不算吃虧。他從兜裡摸出一塊錢，有些不舍得遞給顧南枝。“你給我挑一個個頭大的。”“成。”顧南枝今天來隻是試試水，看看哪兒黃鱔好賣，第一天做生意不計較掙了多少錢，更何況這些都是從河裡摸出來的，一本萬利。她大方的很，從桶裡給男人挑了一條最肥的，搭了一條鯽魚，又給男人一顆野鴨蛋。“大哥您幫我宣傳宣傳，這些黃鱔太重了，我不想帶著回鄉下。”鴨蛋一枚都要兩三毛錢，男人隻覺得自己賺翻了，樂嗬嗬的直點頭。“行行行，我跟醫院裡麵的人都說說。”開張之後再沒人過來問過，顧南枝蹲在路旁，被太陽曬得直發暈，桶裡的黃鱔一條條也蔫噠噠的。看著天色不早了，八十年代交通還沒那麼發達，從農村到城裡，一天就那麼兩趟車，車票三分錢一程。就這一般人還舍不得坐車，基本借大隊裡麵的牛車進城趕集辦事。顧南枝的東西不算多，一張網兜，一個木桶。木桶裡麵的黃鱔已經奄奄一息，估摸著今天晚上隻能給顧南木加餐了。她拖著桶一點點挪動，忽然身後呼啦衝上來幾個人，為首的就是剛才戴眼鏡的男人。他指著顧南枝情緒激動。“就是她！就是她！”顧南枝被嚇得心裡咯噔一聲。這個年代南麵的大城市已經放開市場，鼓勵人自主創業，可這邊是靠著北麵的小縣城，政策沒那麼快到，除了那些有門道的，剩下人做生意也都是遮遮掩掩，要是被抓到也不知道會不會罰款。 這具瘦弱的身體爆發出無儘的力氣，她一甩胳膊，拎著桶就往巷子裡跑。後麵的人緊追不舍，那個男人高喊。“妹子！妹子你等等！”等等？傻子才等你抓現行呢！顧南枝對周邊路線不太了解，一頭鑽進了死胡同，看著麵前那一堵牆，她僵硬地轉過身。她熟練深吸一口氣，眼眶頓時泛紅，準備買一波慘。一個大媽叉腰喘氣，“我說姑娘，買你一根黃鱔可真不容易，跑了半條街都堵不住你。”顧南枝嗚咽賣慘聲卡在喉嚨裡，有些不可置信。“你……你們要買黃鱔？”男人一擦汗，“對啊，你跑那麼快做什麼？”“你們追我做什麼？”“你不跑我們能追你嗎。”顧南枝：……你們不追她能跑嗎？男人是個技術工，為人老實，剛才在醫院側門答應了顧南枝要給他宣傳，真的拎著黃鱔各個病房轉悠了一圈。幾個不差錢的看著那黃鱔肥美，五毛錢的價格和飯店裡一個檔次，當即掏錢也要給家裡病人買上一根。顧南枝換上了營業的微笑。“來來來，大家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這東西比豬肉營養價值都高，抵抗力上去了，什麼病好不了。”營養價值和抵抗力這兩個詞聽著就唬人，他們一人買了一根回去試試。顧南枝撈了桶下麵的小魚，一人搭上點添頭，很快一桶黃鱔賣出去了大半，就剩下兩三根黃鱔趴在桶底。顧南枝做生意大方，一斤三兩的黃鱔就當一斤算，哄得人樂樂嗬嗬。顧客散去，隻剩下一個穿著病號服的老人站在一旁。“大娘，來一根黃鱔不？”老人擺擺手，“太貴了，我就是跟著出來溜達溜達，看看熱鬨。”“成。”顧南枝也不勉強，樂嗬嗬的也給老大娘幾根小魚。“我也有？”大娘有些吃驚。“賣不出去的還點拎回村，沉得很，大娘彆客氣。”“你這孩子，”大娘笑嗬嗬的，“等一會我告訴我兒子和病友們，都上你這來買黃鱔。”顧南枝隻把那當成客套，沒放在心上。“謝謝大娘，您慢走。”看著穿病號服的身影走出胡同，顧南枝把木桶固定在自己身上，琢磨著出來一趟她賣了十五六塊錢，趕上城裡工人半個月工資了。等一會兒回去買點鍋碗瓢盆什麼的，張根叔房裡空空****，什麼生活必需用品都沒有。還要給顧南木和媽買點豬肉補補身子。她還沒走幾步，就聽見胡同前麵傳來撲通一聲重物倒地的聲音。她心一驚，小跑著上前，就見剛才舍不得買黃鱔的大娘捂著心口倒地，右手還死死攥著她送的那條小雜魚。“大娘？大娘你咋地了？”顧南枝拍拍大娘的臉，隻見她臉色青紫，明顯喘不過來氣。顧不得太多，顧南枝解了身上幫著的木桶，一把背起暈倒的大娘，向醫院跑過去。“哎哎哎，你不是剛才那個小姑娘嗎？說了不是工人和工人家屬不能進醫院。”門衛呸地一口吐了嘴裡的碎茶葉渣子。顧南枝滿頭都是汗，“大哥，這大娘快不行了，她是你們醫院的。”門衛掃了一眼大娘身上穿的病號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