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鳴中,黑暗被烈光所燃儘。
宛若山巒的巨大生物從天穹之上墜下,落入了燃燒的戰場。隨著影中巨獸的啃食中,迅速的溶解,化為了漫天的塵埃。
槐詩抬起眼睛。
那一張殘存著裂痕的麵孔之後,依稀的光焰跳躍著,早已經重創,如同風中殘燭。可即便是如此,當那一雙冷漠的眼瞳俯瞰而至時,也依舊讓人不寒而栗。
睥睨著眼前不自量力的阻攔者們。
隻是抬起手:
「——死來!」
自五指握緊的瞬間,阻攔在前方的統治者便已經在終末之獸的俯瞰之中,被從天而降的天闕之劍貫穿。
巨刃天墜,自血海之中開辟出了筆直的道路,輕描淡寫的將一切阻攔儘數斬碎!
如是,踐踏著腳下龐大的骸骨,跨越地獄和黑暗,向著現境的方向歸去。
向著那一片在陰影之中漸漸飄搖的光芒。
他在身後,血海沸騰,一隻又一隻震怒的眼瞳浮現。自大群和軍團的屍骸之中,通天徹地的巨柱再度升起。
遙隔萬裡,律令卿的力量從天而降,籠罩在暗淡的日輪之上!
猩紅的血色自雲層之中流淌,化為宛若天眼巨眸一般的輪廓,孕育殺意。
可緊接著,又戛然而止。
禦座之上,有皇帝的聲音傳來:「不必理會,律令卿。」
短暫的寂靜裡,律令卿茫然回頭,看向了自己的皇帝。
皇帝未曾移開視線。
隻是凝視著那一片迅速凋零的現境之光,如此專注。
「放他過去吧。」
枯萎之王說,「讓他去走他選的路。」
「可是······」
「萬物必有生滅,一切都有開始和結束。」
地獄之王撐著下巴,輕聲一歎:「所謂的理想之路,即便看上去如何輝煌和絢爛,一旦所追逐的泡影不再以後,便隻剩下了虛無和痛苦——」
皇帝的眼神從殘缺的日輪之上掠過,仿佛已經預見了未來的模樣一般,漸漸悲憫:「正因如此,人才如此迫不及待的去追逐那些不切實際的理想和美夢。」
「直到最後,心甘情願的······奔向滅亡。」
那一瞬間,破碎的大地之上,槐詩腳步驟然一滯。
跨越了最後的阻礙之後,他終於得見到了,那宛若世間至強之力的交鋒,乃至——淩駕於東君之上的,耀眼輝光!
如此的輝煌。
就好像,真正的太陽神降臨於此了那樣。
純粹而凜冽,毫無任何的瑕疵和雜質,宛若世間一切光和火焰的源頭,萬物的生命和死亡之主宰·····
那一瞬間,沸騰的冥河裡,烈日冉冉升起——
自天敵的手中,往昔墜入永恒死亡的烈日,自地獄中重現!
——這便是拉神之怒!
轟!!!
那一瞬間,地獄之王的鐵錘再度崩裂出一絲微不可查的縫隙······
自敵人手中!
就在他的麵前,現境的天敵,已經快要看不出曾經的痕跡。甚至,無法分辨麵目和模樣。
身軀宛若泥土,崩裂之後隨風飄揚的皮膚,就化為了沙塵。
可在風暴的席卷之中,無數飛揚而起的塵沙下所顯露的,便是重重束縛在靈魂和骨骼之上的桎梏
那是仿佛裹屍布一般的,古老繃帶!
數之不儘的符文自其中流轉,書寫和讚頌著神明的史詩,記錄著往昔所發生的一切,諸神的隕落與重生。
同時,也宛若囚籠一般,將那一份力量桎梏在她的靈魂之內,不容許它真正的麵貌自世間顯現!
所謂的神明【阿赫】,從一開始,就是謊言!
自埃及的古老神明史詩之中,名為阿赫的存在從未曾真正的出現在人類的麵前。
除了曆史上寥寥數次以月和荒漠之神的名義降下神意之外,其他的時候,其所司長的領域都被孔蘇、蓋布乃至賽特的力量所覆蓋。
同榮光顯赫於後世的九柱神相比,宛若諸神之後的一縷陰影一般,毫無存在感。
微弱不可覺。
可同時,在最古老的煉金術源典中,卻早已經對這個名字做出了最直白的注解——【死生之間隙】
「靈魂之記錄」稱之為【卡】,「源質之顯像'冠名為【巴】。
當卡與巴,以及物質之殘軀統合在一處時,便是【阿赫】!
其為一切靈魂和意識在徹底滅亡之前的那一瞬所發生的變化,它便是生命和死亡的間隙,存在與虛無的界限。
同時,亦是銜接兩者的同時,又跨越了兩者的力量!這便是阿赫的本質。
是一切靈魂在無限接近死亡的瞬間,所存留於世界上的,最後變化!
作為天敵,她所掌握的,真正的威權!
逆轉死亡和生命的領域,顛覆《死者之書》的定律,真正的顛倒了冥府的天平,令浩蕩奔流的冥河為之停滯。
以自己的靈魂作為副本,將自己的身軀作為容器,令昔日九柱神所存留的【卡】與【巴】歸於其中。
同時,令昔日衰亡而死的太陽,從冥河之中,再度升起拉神之眼開啟,金色的牡羊之甲自天敵的殘軀之上顯現,帶來了普照世間一切之光。
安卡之圖騰從她的額前升起,舒之威權顯現,大氣與秩序之神的力量化為絕壁,硬撼著深淵至強所降下的破壞。
泰芙努特之恩賜庇佑靈魂,蓋布之沉毅賜福軀體,賽特之風帶來滅亡,孔斯之月升起,透特之眼洞察一切變化······
以一己之力,包容昔日眾神所有的威權,同所謂的至強相對。
一步不退。
不論自己的身軀和靈魂,被摧殘到何種程度。
哪怕,三大封鎖的支援早已斷絕······
當整個戰場漸漸籠罩在黑暗之中時,依舊有如此耀眼的光輝,照亮一切,向著所有不安的靈魂宣示自身的存在!
——淩駕於神明輝光之上的,是那一隻破碎眼眸中所湧現的光焰。
毫無動搖,毫無恐懼。
自始至終都純粹如一,平靜的凝視一切。
不論自己所要麵對的是什麼樣的力量……
那才是,真正的太陽!
「來啊,畸形兒!」
破碎的天敵昂首睥睨著眼前深淵化身,質問:「難道所謂的至強,不過如此麼?」
大君垂眸,撫摸著鐵錘之上那一道由敵人所留下的傷痕。
如此輕柔。
如同承接從枝頭所落下的花瓣那樣。
「僅憑著如此程度的力量,居然能堅持到現在······
大君頷首,滿懷著讚歎:「現境人,汝之決心和意誌,已然淩駕超然於物質和力量之上,是更勝於神明之物——」
他說:「告訴我,你的名字。」
阿赫漠然。
宛若未曾聽聞一般,毫不在意。甚至不屑於對這一份來自敵人的欽佩報以冷笑和譏誚。
隻是再一次的抬起了長矛,對準了大君的麵孔。
同第一次時那樣。
縱然殘軀
遍布裂隙,依舊毫無任何的漏洞和破綻,宛若山巒。
「是這樣嗎,我明白了。」
大君頷首,鄭重的舉起了武器:「那麼永彆了,現境之人。」
那一瞬間,槐詩聽見了冥河斷裂的哀鳴。
眼瞳破裂,無從映照那狂暴的身姿,顫栗的靈魂之中所升起的,乃是前所未有的恐懼和絕望。
宛若螻蟻眺望巨人時一般。
如塵埃那樣,顫栗著。
直到撲麵而來的風暴將他徹底吞沒。
可在風暴的轟鳴裡,有響徹戰場的鏗鏘之聲升起,宛若飛鳥那樣,突破了一切束縛和滅亡。
當神明的輝光焚燒殆儘時,更勝過神明的光芒從靈魂之中湧現。
溫柔的照亮一切。
向著黑暗,走向滅亡。
輕而易舉的,跨越了死亡的極限,突破了大君的壓製,向前突出——槍鋒之上,那一縷璀璨的光芒浮現,貫穿所有。
再然後,無聲熄滅了。
宛若泡影。
「可惜。」
大君垂眸,凝視著本應貫穿自己身軀的鋒刃,所留下的,隻有一道淺淺的傷痕。
崩裂的聲音響起。
那是神之楔的最後餘音。
阿赫的身軀,迅速的崩解。
那一具破裂的軀殼之中再無鮮血存留,隻剩下乾枯的砂礫不斷的落下。
隨風而去。
一直到最後,都未曾留下任何的話語。
隻有那一雙空洞的眼瞳終於動了一下,似是回眸,望向了身後。
凝視著自己守衛一生的輝光……
就這樣,歸於虛無。
前所未有的寂靜中,戰場中樞內,隻剩下了一片窒息。
「天敵·阿赫……確認死亡。」
青銅之眼的觀測者凝視著探鏡所顯現的結果,臉色慘白,幾乎快要發不出聲音。
「……彆傻愣著,重組防線!不要辜負殿下最後的犧牲
!」
來自鑄鐵軍團的指揮官提高了聲音,眼瞳猩紅:「現境方麵呢,還聯係不上麼?」
「沒有訊號,全部斷了……」
「那就立刻向所有的受加冕者發訊,向現境傳達警報,征調所有的軍團——」
他的聲音停頓了一瞬,就算是自己也已經心知肚明。如今,現境所有的力量都已經全部投入到戰場之上,以應對深淵的壓力。
為數不多的幾支能夠調動的增援,相隔卻如此遙遠。哪怕是存續院此刻能夠重新開啟大門,無視吹笛人所殘留的汙染,強行投放四位狀態不明的天敵,也已經來不及。
當三大封鎖的支援斷絕的那一瞬,麵對深淵,他們唯一能做的,便隻剩下了徒勞掙紮。
僅此而已。
他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
握緊了自己的配槍,再無猶豫。
凝視著屏幕上那再度向著現境進發的毀滅警報,沉默的等待,履行最後使命的時刻即將到來。
可在那一瞬間,大君的腳步卻戛然而止。寂靜突如其來,吞沒了整個戰場。
血火和硝煙裡,再聽不見嘶吼和呐喊的聲音。萬物靜寂,隻有劍刃的低鳴,如此清晰。
自槐詩的手中投出。
那一柄古樸且簡練的長劍跨越了漫長的距離,刺入了大地,震顫著,發出了清冷的鳴叫。
這便是軍神最後的贈禮。
由巨人所授予的至上殊榮。
——絕對不容回絕的,陣前挑戰!
就在此刻就
在這裡!
如此短暫的一瞬,卻漫長到令靈魂都為之煎熬。
直到在寂靜中,所有侏儒王的注視之下,那向著現境行進的巨人終於停下腳步,回頭,看向了身後。
看著那個不自量力的挑戰者。
槐詩也在看著他。
如此平靜。
正如同阿赫那樣,毫無任何的動搖。
等待著深淵至強的回應。
「太早了,現境人。」
大君遺憾輕歎:「憑借你的才能,假以時日,未嘗不可同我一戰,但不應該是現在。」
「不好意思,在下所擅長的事情裡,除了不知好歹之外,恐怕就隻有不識抬舉了。」
槐詩自嘲一笑,攤手:「況且······何必把話說的太滿呢,大君?誰勝誰負還不一定呢吧?」
如此,不知羞恥的,在巨人的麵前大放厥詞。
徒勞的想要撼動巨人的理智,尋找萬一的破綻,自妄想之中······
卻又遺憾的,一無所獲。
白費心機。
所收獲的隻有所有巨人之裔的怒火和殺意,宛如萬箭穿心。
「不必再浪費唇舌,現境人,汝之機變與執著,我已親眼目睹,不愧為現境之精粹。」
大君頷首,佇立於戰場之上,向著挑戰者舉起了武器。
全神貫注,毫無保留。
如同麵對每一次挑戰時那樣,滿懷著期待。
「來吧,如你所願——」
他說,「予你覲見之榮。」
世間再無死亡,崇高於此!
那一瞬間,宛若風暴一般鋪麵而來的恐怖氣息之中,槐詩吐出了肺腑之中最後的氣息。
當他真正的,站在大君的麵前,感受著這一份不久之前阿赫所麵對的壓力,自未曾有過的緊張和惶恐裡,所浮現的,竟然是未曾有過的喜悅和平靜。
再不去想彼此之間的天淵之彆和自己勝利的可能,將其他的一切,儘數拋在了腦後。
如同阿赫那樣,如同戰場之上所有犧牲者那樣。
他要去履行自己的使命了。
哪怕麵對的是整個深淵也沒有關係——
「一一現境之人,槐詩!」
如是,報上自己的姓名。
遍布裂痕的日輪中,有最後的輝光升起,彙聚。
不惜將所有的源質焚燒殆儘,傾儘了自己所有的一切奇跡和災厄,源質武裝的流光重重流轉,重疊於一處,落入他的手中。
抽儘萬裡之內一切的魂靈和源質,自潮聲的奔流中,彙聚使命之重的七海之劍出鞘。
宛若奔流的烈光所凝結,令世間一切失去色彩。
唯獨這純粹決心締造而成的利刃閃耀。
向著深淵至強。
斬!
一瞬間,一切都陷入了停滯。
當東君之劍與毀滅之錘碰撞在一處,萬物好像都籠罩在這未曾有過的鳴動之內。
自那響徹深淵的浩蕩回聲中,愕然昂首,凝望。
見證著消散在黑暗裡的最後閃光。
當最後的奇跡消散,殘缺的日輪,無聲崩潰。
斷裂的劍刃落入血泊之中。
隻留下最後的餘音。
「很好,槐詩。」
地獄之王垂眸,滿懷讚許:「我鐘愛你的眼神,正如同馬庫斯所追逐的星辰一般,如此璀璨。
哪怕隻此一瞬,便勝過世上一切的瑰寶。」
何其可惜,自己竟然親手要毀滅這樣的寶物。
但又何其暢快,一日之內,竟然能先後兩次同如此的強敵對決!
槐詩再沒有說話。
自無可挽回的死亡之中,他用儘最後的力氣,抬起頭,凝視著天穹。
望著那見證著他的漫天繁星。
他們在看著自己嗎?
那些璀璨的星辰之中······是否會有那個總是靜靜凝視著自己的身影呢?
恍惚之中,仿佛有纖細的手指落在了臉頰之上。
如此輕柔。
帶著熟悉的溫度。
就仿佛,近在咫尺一般,陪伴在他的身旁,驅散了所有的恐懼和不安。
在幻覺一般的擁抱裡,他閉上了眼睛,沉入了看不見儘頭的黑暗裡。
再無知覺。
——天國譜係·槐詩,死亡。
那一瞬間,崩裂的巨響擴散,緊隨著彩虹橋的損壞,籠罩在現境之上的大秘儀,蕩然無存!
三大封鎖,徹底失效。
宛若沸騰一般的黑暗裡,有狂喜嘶鳴擴散!
粘稠如墨的聖光自胃液之海中湧動,漫長的苦痛之夢被驚醒了,地獄之神睜開了眼睛,愕然的凝視著那再無任何防禦的現境輝光。
宛如,難以置信一般。
在確認了狀況的瞬間便張開了大口,吞儘了整個至福樂土,咀嚼,消化,饑渴的將一切都納入了身軀之內,有開始無止境的膨脹。
直到那宛若淤泥一般的臃腫身軀徹底以物質的方式顯現
短短的彈指之間,至福樂土如卵一般破碎,千百雙蠕動的羽翼自**展開,抗拒著深淵的引力,舞動!
令人作嘔的汙濁聖光擴散,無數空洞的靈魂獻上了頌唱和歡歌。
牧場主從深淵中升起!
仿佛食屍鬼那樣,撲向了現境。
匍匐在了瀕臨崩潰的邊境防線之上,一隻隻巨爪般的肢體撕裂了擋在前方的阻攔,又將所漏出的每一縷輝光迫不及待的吞儘。
蠕蟲一般的畸形身體覆蓋了一座座邊境,迫不及待的伸出了口器。
貪婪吮吸!
自現境的哀鳴之中,無窮的灰燼和塵埃從戰場之上落下,如同看不見儘頭的雨水。
大君垂眸,凝視著東君的灰燼自雨水中漸漸消散。
許久,收回了視線。
就這樣,轉身,向著那再無任何防禦的現境之門走去。
飛舞的風沙之中,再無任何的痕跡存留,隻有斷裂的劍刃釘在了大地之上,仿佛最後的墓碑一般。
當最後的血色自刃上落下時,便有清脆的聲音響起。
琉璃的圓潤微光隱隱顯現,自塵沙的勾勒之中,顯現出玻璃珠一般的輪廓。
閃爍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