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七十一章 野獸們(1 / 1)

天啟預報 風月 2506 字 2個月前

火焰,再一次被點燃。

照亮了一張張興奮的麵孔。

在街道之上,燃燒的車筐將漸漸暗淡的夜色照亮,那些湧動的焰光映照在破碎的玻璃上,在倒影裡,那些模糊的人影在暗淡的昏光裡飛奔,歡呼,呐喊。

宛如舞蹈那樣。

慶賀著大廈的坍塌和得來不易的勝利。

“審判!審判!審判!審判!”

在興奮的呐喊聲中,一個個頭破血流的經營者哭喊著,被從商場裡拽出來,他們奮力掙紮,絕望的哀求,最後,被冷酷的投入到熊熊燃燒的火堆中去。

淒厲的慘叫聲響起,經久不息。

“萬歲!萬歲!”

陷入瘋狂中的市民們高舉著雙手,歡呼著,慶賀著那些倒賣糧食和囤貨居奇的犯罪者們的死去。

當此處的火焰暫熄,湧動的人潮就會自發的向著另一處燃起的火焰圍攏而去。

宛如追逐火焰的飛蛾那樣,成群結隊的,宛如潮水和烏雲,漸漸將這一片充滿了混亂的城市覆蓋。

而就在那些人流擁擠的街口上,在焚燒的建築之前,一輛輛還烙印著黑馬工業的卡車停在人群的前麵,披著黑袍的信徒們拋灑著車廂裡的儲備。

糧食、飲水、肉類、牛奶,乃至更多的……槍械,刀劍,彈藥,和燃料!

“拿去吧!儘管拿去!全都拿去!”

信徒們舉起喇叭,向著那一張張麵孔嘶聲竭力的呐喊:“去儘情的吃吧!喝吧!”

“賜予你們的,便是終末之獸的肉與血!”

枯瘦的主教撐著拐杖,向著所牧的獸們縱聲咆哮:“去行當行的路,打該打的仗,守應有的義,當最終的審判降下時,自有公義的冠冕為汝等存留!”

“聖哉!聖哉!聖哉!”

虔誠的讚頌自萬世樂土的暮光之中升起,此起彼伏

槍聲和火焰在擴散。

像是蠕動的怪物一樣,自底層,漫卷著,緩緩升起,隨著混亂的人潮,向著上層一寸寸的拔升。

萬年娛樂場、環形運轉站、大教所、白石路、長慶廣場、尋樂中心……

一座座巨大的建築在爆炸和坍塌聲中,漸漸的,沐浴在火焰裡。而在火光照耀之下,乞討的孩子、渾身汙漬的工人、穿著破襯衫的打工者乃至那些看上去慈眉善目的老人,每一張麵孔都洋溢著喜悅和滿足,如此充實的,呼喚著那個賜予他們救贖的名字。

“調律師!”

“調律師!”

“調律師!”

野獸們在嘶鳴。

成群結隊的,奔馳在大街小巷之中,饑渴的尋覓著每一包食物的下落,爭奪著每一件財寶的歸屬。

毫無任何的生澀與抵觸,就連他們自己都為這強烈的本能與順暢的行為而陣陣驚奇。

就好像……終於找到了屬於自己的生存方式一樣。

終於找到了,靈魂中所空缺的那一塊東西。

如此充實。

不需要正義的呼喚,也不需要公平的怒火,更不必美德的號召,隻要遵循靈魂深處的饑渴就足夠了。

隻是在熊熊燃燒的火焰裡,去撕咬,去破壞。

或許,不是這一天突如其來,而是它們早已經等著一天太久。

饑餓究竟是理由,還是借口,已經沒有人能說清楚了。大家都已經沉浸在這一場再次開幕的狂歡裡。

忘記了沒有窮儘的工作、拋下了看不到儘頭的貸款,同時,放棄了理智和思考。

不再去苦痛掙紮,也不去卑躬屈膝和含淚爬行。

隻是本能的,想要讓彆人,讓這個世界,同自己一樣——

——落入地獄!

轟!

不知不覺,當熾熱的焰光再度升騰而起的時候,竟然已經快要近在咫尺。

在警笛聲此起彼伏的頂層區,希望能源的總部頂層。

龐大的落地窗之後,節製凝視著那些漸漸靠攏的火焰和濃煙,在這一瞬間,終於,恍然大悟。

“原來如此啊,槐詩。”

在那一瞬間,統治者的身後,響起了崩裂的聲音。

在空萬世樂土的陰暗投影中,這漆黑的人造地獄之上,五道縱橫交錯的鎖鏈正在激烈的摩擦著,糾纏在一處,動蕩不休。

就在最前麵,秩序之索再一次的,遍布裂隙。

可剛剛破裂的聲音,卻並非來自於此處。

而是隱藏在最深處的力量,存留在無數意識之中桎梏,由數之不儘的靈魂所串聯而成的封印——道德之索!

那便是由至福樂土傾儘所有心血設計的成果,由無數的祭祀和信徒用自己的生命所編製出的奇跡。

可現在,就在節製的凝視之下,道德之索,震顫著。

崩裂縫隙!

啪!

從這一刻起,地獄之道德,開始被顛覆……

這便是調律師的目的!

.

“你有想過,道德是什麼嗎,節製先生?”

當再一次的回到牢籠裡的時候,統治者看到了囚徒的笑容。

還有,同款的嘲弄。

“看樣子,您似乎才剛剛……唔,回過味兒來?”

槐詩放下了手中的書,垂眸看向了自己的對手,俯瞰:“感覺如何?是否,如同荒漠中迎來甘霖一般清爽呢?”

“這就是你的目的?”

節製冷冷的看著他,“你的那個,狗屁什麼……至終教團?還有你所做的那些……就是為了現在?

為了讓那些瘋狗鼓起勇氣,反噬自己的主人?”

“瘋狗?或許……”

槐詩聳肩,好奇的問:“可你何曾是他們的主人呢,節製?又是誰,是哪個,是什麼玩意兒將他們變成現在的樣子?”

“難道,你不曾經在我的麵前,對自己所做的一切,對他們的模樣,洋洋自得的誇讚麼?”

枷鎖之中,囚徒漠然的發問:“這難道,不就是你們親自所打造的道德麼?這難道不是理所應當的結果麼?

在享受好處的時候就覺得天經地義,有朝一日遭遇了反噬之後,就反過來怪彆人的不好,都是其他人的錯?

這樣的心態……”

他停頓了一下,欣賞著節製猩紅的眼瞳,從不曾隱藏的惡意就從笑容中溢出:“也未免,過於,天真了吧?”

此刻,就在兩人之間,萬世樂土的投影中,又有一道裂縫從道德之索上浮現。

崩裂的聲音,如此清脆。

宛若哀鳴。

什麼是道德?

難道不就是這一份靈魂之中的共性嗎?

社會之所以能夠建立的基礎,族群之所以能夠維持秩序的準則。

善是好的,惡是壞的,不應偷盜。傷人者抵罪,殺人者償命,忠誠者得到犒賞,背叛者死無葬身之地!

這便是道德。

而在萬世樂土之中,牧場主所創造的‘食物鏈’內,【道德】,便更加的簡單——隻要‘吃’,就夠了。

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

如同獸類一般,彼此廝殺,在永無休止的循環中,感受永恒的煎熬和痛苦。

這便是所謂的,【弱肉強食】!

可是,如果,倘若……強弱之位陡然逆轉呢?

倘若,弱者食強呢?

倘若,地獄食物鏈的循環,被打破了呢?

青草生出毒液,不願意被牛羊啃食;牛羊長出獠牙,不願意被虎狼所吞吃;廝殺的虎狼們陷入饑渴,在憤怒中失去忍耐——最後,在毒液、獠牙和虎狼的野心中,食物鏈層層脫節,毀滅的火焰燃儘一切……落得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相比五彩斑斕的地獄繪卷,這一片賞心悅目的空白,才是真正讓人愉快的結果。

既然要吃的話,那就吃!

去放縱饕餮!

不必在意不曾存在的秩序,也不必在意不會到來的明天。當饑餓的時候到來,就循著我所開辟的路,去像是野獸那樣的掠食。

穀/span哪怕這一條路通向的隻有毀滅。

但是,一切再無所謂。

吃!吃!吃!

隻要吃,就夠了!

螞蟻蠶食猛虎,鬣狗分食虎豹、巨蟒吞下大象,巨鯨吞吃潮水,從大地吞吃太陽,直到將一切徹底吞儘!

哪怕迎來終結也在所不惜!

調律師所創造的未來裡,從來沒有希望和救贖。

是更加徹底的,毀滅!

“因吃而生的一切,就讓它們因吃而滅亡吧。”

就仿佛能夠窺見那些熊熊燃燒的火焰那樣,囚籠之中的槐詩微笑著,向著地獄發問:“相食而生,又何如相食而死呢?”

轟!

上層區,巨大的油罐車,撞入精致的園林之中,熾熱的灼流擴散,將坍塌的樓閣和其中的人儘數籠罩。

驚恐的尖叫和狂喜的笑聲回蕩在大地之上。

而在漸漸深沉的夜幕之中,又一道耀眼的篝火被點燃。

人們仿佛在舞蹈。

在火光裡,他們唱啊,跳啊,哭啊,鬨啊,暢享著這一場永不結束的狂歡。

當夾雜著灰燼和惡臭的熱瘋吹來,絞刑架上的豐碑仿佛便無聲的搖曳。如此,向著醜陋的世界,向著野獸們,獻上祝福。

去吃吧,去喝吧,去狂歡,去獵食!

倘若人性之善依舊不足的話,那麼就用人性之惡去將地獄點燃!

讓我們去將這一切都吞吃殆儘。

不論前麵的是地獄,還是所謂的……神的‘天國’!

這便是調律師所應許你們的,滅亡。

囚籠之內,驟然有刺耳的聲音迸發。

無形的力量憑空湧現,拽著槐詩的領子,掐住了他的脖子,就仿佛能夠讓靈魂窒息那樣,粗暴的扯著他。

來到節製的麵前。

“彆做夢了,槐詩!”

統治者的五指收緊,蹂躪著囚徒的靈魂,宣泄震怒:“你以為我會輸麼?簡直是,癡心妄想!”

“不是‘以為’。”

就在統治者的鉗製之下,槐詩看著他,那麼憐憫,“從一開始,你們就已經輸了,節製。”

他說:“從我睜開眼睛的那一瞬間開始。”

從你們,膽敢成為我的敵人那一瞬間,開始!

短暫的死寂裡,節製呆滯在原地。

怔怔的看著自己在槐詩眼瞳中的倒影,如此渺小,宛如塵埃那樣。

而那一片看不見儘頭的黑暗裡,無窮的憤怒、悲傷、苦痛與怨憎中,仿佛有什麼龐然大物從深淵中緩緩升起。

借著這一雙眼瞳,向著他,冷漠俯瞰。

令他不由自主的,毛骨悚然。

直到現在,他才發現,和自己為敵的,究竟是什麼東西!

這哪裡是什麼現境的英雄和守護者?!

在那一具靈魂之中所藏著的,根本就是連深淵的統治者都為之不寒而栗的恐怖本質!

這究竟是吹笛人的惡作劇,還是波旬的傑作?亦或者,是那個看起來冠冕堂皇的天文會,光芒四射的理想國所創造出的怪物?!

可隻是瞬間,那猙獰的一切就仿佛幻覺一般,消散無蹤。

所剩下的,隻剩下一片平靜和冷漠。

那就是來自敵人的最後憐憫。

“選吧,節製,留給你的選擇已經不多……”

槐詩抬起空空如也的兩隻手掌,向他展示從不曾存在過的兩枚藥丸:“現在,是眼睜睜的看著所有人脫離枷鎖之後,變成毀滅一切的野獸?

還是,你自己親手,去將你們所打造的食物鏈,徹底毀掉呢?”

寂靜中,節製的神情抽搐,震怒的凝固之魂幾乎要撕裂這一具人形的偽裝,破殼而出,要將這個該死的家夥撕扯成粉碎!

可到最後,他終究沒有再浪費時間。

隻是緩緩的鬆開了自己的五指。

“彆忘了,槐詩:狗這種東西,哪怕再怎麼瘋狂,也終究是會害怕鞭子的!”

節製冷眼看著無數鎖鏈再度將囚徒重新束縛的樣子,最後告訴他:“一切都還沒有結束……”

“嗯,那就去召集所有人吧,節製。”

槐詩欣然點頭,仿佛祝福一般的說道:“去實施你的計劃,去力挽狂瀾,去保護你所擁有的一切,就像是‘英雄’一樣。”

黑暗的最儘頭,調律師依舊微笑,告訴他:

“我一定會,拭目以待……”

轟!

大門關上了。

最後的光線斷絕。

可當節製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時,卻看到,黑暗的夜色已經被再度照亮。

再看不到那些如同星空一般璀璨的燈火和耀眼的霓虹,隻有一道道猩紅的火光在落地窗外的世界中緩緩的蠕動,匍匐,爬行。

宛如蛀蟲一般那樣的,要一點點的將所有的一切,蠶食殆儘!

可距離真正的毀滅,還太遠!

節製冷笑。

一切才剛剛開始!

“通傳各大企業,召集所有人吧。”

節製拿起電話,肅聲的吩咐:“用我的權限,調動征伐軍團入城——不能再這麼放任下去了。”

電話中,秘書恭謹的受命,毫無折扣的將這一份來自節製的意誌貫徹了下去。

就在一道道命令之中,觀望至今的希望能源開始了新的運轉和動作。

半個小時之後,希望能源的飛行編隊從空中落下,在護衛的追隨和保護之下,節製穿過最後的道路,疾步走向了議院大會堂。

層層大門在他麵前轟然洞開。

踏著華麗的紅毯,他一步步的走向聖都的心臟,屬於他的領域之中!

可這一次,當最後的大門在他麵前被推開的時候,他卻隻能看到,空空蕩蕩的大廳。

一片淒清。

長桌之間,隻有侍從們緊急擺上的果盤和茶水。

輝煌的水晶吊燈下,那些繁複的壁畫和精致陳列之間,隻有兩排寥落的椅子,以及,一個個沒有主人的名牌。

沒有人來。

寂靜裡,大門在他身後緩緩關閉了。

“……”

節製沉默的凝視著這一切。

他低下頭,看著手機屏幕上的通訊錄,緩緩撥動頁麵,一個一個翻看著那些名字,最後,卻並沒有再播出那些電話。

就好像,明白了什麼一樣。

他自嘲的輕笑了一下。

搖了搖頭。

將手機蓋在了桌子上,然後拉開椅子,重新回到了那一張自己曾經主宰聖都的寶座之上。

最後,親手為自己倒了一杯酒。

隻是,當端起杯子的時候,從許久之前一直壓抑到現在的怒火,卻再無法克製的,徹底爆發。

啪!

酒杯在收縮的五指之間破裂,琥珀色的酒液混合著鮮血落下。

統治者閉上眼睛,猙獰的神情扭曲著。

在一片死寂裡,無聲咆哮。

這個地獄裡,不需要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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