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啊!救命!救命!我真的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
嘶聲力竭的呐喊聲從高架之下的遠方傳來,很快,就隨著槍聲一起被熄滅在黑暗裡。
隻有頭戴著防毒麵具的聖都警衛從巷子裡走出,向著同伴比劃了兩個手勢之後,在石板上刮掉鞋底的血水,回到了車上。
裝甲車輛呼嘯而去,留下滿地狼藉。
而在高架上,車輛行進如舊,甚至沒有片刻的停滯。
在低層區封鎖了一周之後,無差彆的清洗和打擊並沒有在聖都中掀起任何波瀾,甚至連底層的居民本身都已經司空見慣。
依舊一如既往。
實際上,日子都糟糕成這樣了,難道還能更糟糕麼?
反抗沒用不反抗就是。老爺們說什麼就是什麼,上麵要一分,那你為什麼不做三分給五分?
就算是網絡上的呼喊和哀鳴隻會招來嘲笑的聲音。
【你沒有犯罪,警衛乾嘛去打你?是不是你自己賤?】
【底層區的人,有一個算一個的該死,多死點對聖都都是好事。】
【一幫不懂得奮鬥的垃圾,趕快死光了算了。】
可很快,就連這樣的輿論,也被淹沒在一輪又一輪的熱點之中。
‘聖都巨星馬琳娜再婚’、‘樂園工業召開發布會’、‘綠地化工股價連續漲停’、‘五季網紅奶茶買二贈一’、‘慕容議長出櫃,金屋藏嬌竟是他?’……到最後,如今吸引了所有人注意的,便是白色星期三購物狂歡節的預熱,以及——《第四季·強者大賽》的真王降臨!
已經舉辦了一個季度的重大賽事從第一季開始就牢牢的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封閉城區、俊男靚女,九十九名來自各個階層和職位的參賽者將在為期一個月的時間裡,運用一切手段,彼此廝殺,最終決出真正的最強!
而就在這一季的末尾,卻有令無數觀眾熱血沸騰的橋段出現——第三季和第二季的王者回歸,同最後的幸存者發起死戰!
一番龍爭虎鬥之後,踏著其餘兩位王者的屍首,浴血的新王‘阿波羅’在萬眾歡呼中加冕,獨攬了一億大獎與彆墅豪宅,成為娛樂圈中炙手可熱的新星!
那棱角方正的堅毅麵孔,碧藍的眼眸,健美的身軀,充滿荷爾蒙和陽剛氣息的肌肉,乃至璀璨的金發,宛如傳說中的太陽神降臨一般。不知勾動少女、少婦乃至眾多富婆們的心弦,形成了潮流,哪怕是低層區的鴨子會所中也有不知道多少牛郎為了招攬生意而扮成同款。
而現在,這位新晉的太陽神,正坐立不安的在聖都娛樂集團的總部休息室裡徘徊,一遍遍的演練著接下來會麵時的恭謹措辭。
作為一個隻是由於形象良好就拿到最佳台本的演員,他哪裡還不清楚自己的分量和能力呢?
同那些真正高高在上的貴人們相比,自己隻不過是稍微出了一陣風頭的戲子而已,根本無足重輕。
但倘若自己能夠趁著這個機會,搭上這一艘大船的話……
想象著那樣的未來,他不由得露出令不知多少少女迷醉的微笑。
很快,敲門聲響起,妝容古板的秘書推開門:“董事長在等你,不要讓她失望。”
“是。”
阿波羅頷首,再度露出忠實而誠摯的神情,令秘書越發的滿意。
穿過走廊,敲開大門之後。
他卻愣在了原地。
難以想象,掌控著聖都娛樂這一龐然大物,在頂層富豪中都無比神秘的存在,竟然是如此誘人的尤物。
甜美的麵孔,嫵媚的碧綠色眼瞳洋溢著絲絲縷縷的霧氣,讓人看不真切。而凹凸有致的身材幾乎要將貼身裁剪的禮服撐裂,一時間,他竟然不知道往哪裡看,隻是下意識的低下頭。
“您好,董事長,我、我……”
“喔,害羞了嗎?”
輕靈的笑聲響起,有一根細長的手指抬起,順著喉結,挑起了他的下巴,讓他抬頭凝視著近在咫尺的姣好麵孔。
她在看著自己,舌頭微微舔舐著嘴唇,輕聲感歎:“啊,真是傑作——”
“承、承蒙誇獎。”
阿波羅吞了口吐沫。
“你有話想要對我說,是麼?”嫵媚的少婦靠在他的胸前,手指拂過他的胸膛:“心跳的好快,是在為我心動麼?”
阿波羅口乾舌燥:“閣下,您……”
“噓,彆說話,用行動表示吧。”
她的麵孔湊近了,在阿波羅的耳邊低語:“吻我,親愛的,粗暴一點,讓我感受你的力量……”
在粗重的喘息中,阿波羅再不壓抑自己的欲望,猛然湊上去,擁抱著眼前的動人的肉體,舔舐、親吻,揉捏。
布帛撕裂的聲音想起。
在本能的衝動之下,他變成了野獸,肆意馳騁,享受這如夢似幻的時光。
直到電話的鈴聲響起,在房間的另一頭。
如此刺耳。
一邊又一邊。
阿波羅的動作微微停滯,可董事長卻擁吻著他:“不用管,繼續。”
但電話鈴聲越發的高亢。
直到最後,阿波羅聽見煩躁的歎息。
緊接著……懷中一輕。
並非是因為董事長起身,而是因為……在他懷中那令人垂涎欲滴的豐滿美人,驟然裂開了——就在後背之上,血肉如花瓣一般展開,然後,從其中有粘稠的濁流湧動著,溢出,在地上蜿蜒前行。
一直延伸到房間的另一頭,扭曲的肢體扯下了電話。
有一個如同尖叫一般刺耳的不耐煩聲音響起。
“什麼事!”
然後,天花板的微光投影中,一個枯瘦老人的輪廓浮現,赫然一張整個聖都無人不知的麵孔。
希望能源的執行總裁!
隻是,那一張和煦又富有親和力的麵孔如今卻癱在脖子上,流著口水,一片呆滯。就在敞開的禮服下麵,竟然又有一張四眼的古怪麵孔浮現,看著房間裡混亂的場景,微微一愣:
“喔,看來是我打擾了。”
“為什麼要來煩我!”淤泥一般的怪物質問。
“嗯?”詭異老人愕然:“歡宴閣下難道沒收到消息麼?我以為你早就知道了呢。”
“知道什麼?”
粘稠的漆黑裡,一張變幻不定的麵孔浮現,不耐煩的問:“無非就是一大堆破事兒而已,你究竟想說什麼?該不會是去勸我調停奢靡者和NO3之間的事情吧?”
“不,隻是我懷疑,這一次的事情未必簡單。”老者認真的說:“我的人回首了現場的殘片,發現外界技術的痕跡。
這一波衝突來的有些奇怪,說不定有外來者作祟。”
“那又如何?”
歡宴主人嗤笑:“這種事情難道還少麼?”
不隻是那個所為的聖誕老人,在這之前,就已經有越來越多的外來者覺醒冒頭了。
最近一段時間,類似的離譜的事情越來越多。
刺殺和襲擊屢見不鮮。
而同樣,拜其所賜,深淵食物鏈的完成度也大大提高了——
那群不自量力的家夥,終究不會明白自己所為的反抗有多可笑。
一切鬥爭,歸根結底都是優勝劣汰。在聖都之內,弱肉強食本來就是正理。統治者們從來不在乎刺殺和反抗。
越是動亂,難道不正是越是相食麼?
一旦進入到這個循環裡,一切廝殺和反抗,不過是讓食物鏈的演化程度進一步提升而已。
什麼?有亂黨?哪裡來的亂黨?
不過是食物鏈循環中的崛起和衰落而已……
和真正的問題相比,這反而不值得注意。
對於波旬的統治者們來說,這是牧場主在盟約中所賜予他們的應許之地。
統治者們和工坊主代替祂,牧守眾生,在無窮靈魂墮落之後的欲望和野心中永恒享受,在永恒的生產和兼並中但同時也必須維持食物鏈的穩定。
可同時,彼此之間,也難免競爭。
不,應該說,作為食物鏈的支柱,他們之間也必須競爭和廝殺,否則的話,根本無從撐起聖都的循環。
彼此之間針鋒相對根本不是作偽,而是發自內心的敵視和忌憚。
“樂園動力和萬能工業啊……”
淤泥狀的歡宴主人沉吟片刻:“我記得上一次整合工程之後,奢靡者和他們不是早就互相看不順眼了。
現在有了這樣的借口,肯定不會放過。背後要沒有綠色化工和未來電子那些家夥搞事情我才不信。”
它停頓了一下,忽然狐疑:“等等,該不會還有你吧?節製之蛇——”
投影之中,老者沒有說話,隻是微笑。
“你什麼意思?”歡宴主人問。
“我的意思是,既然攔不住,那就不要攔了。”
被譽為節製的統治者說:“外來者攪局畢竟是件麻煩事情,我還是有點擔心,總感覺這一次和以前不太一樣……畢竟,有那樣熟悉的技術存在,不是麼?到現在工坊主那邊還在排查臥底和奸細了。”
“無非是隻不甘寂寞、看不清形勢的老鼠而已,你竟然會覺得棘手?”
歡宴沉吟片刻,“倒也沒錯。這麼放任不管確實也不合適……既然他們要打,趁著這個機會,提前能分出個高下也挺好。
還可以順便把底層再重新清理一遍,提前進行部分的更新。
然後……將那隻老鼠所有的技術,收入囊中?”
說完之後,它看向了節製:“你不會也是抱著這樣的想法吧?”
老人皮囊之中的蛇隻是嘿然一笑。
“既然你也讚同的話,自然沒什麼好說的了。”他最後說:“今晚會議上我會發起提案。”
“那就這樣吧。”
歡宴冷漠的警告:“彆再來打攪我的興質了——”
啪!
通訊掛斷了。
歡宴回眸。
然後,尖銳的慘叫聲才再度響起。
就在角落裡的地上,驚恐的阿波羅努力的往後蜷縮了一點,反應過來手裡還抱著那一具空殼,連忙丟到一邊。
看向歡宴的眼瞳已經充滿了絕望。
無路可逃。
“啊,好好的一次遊戲,又被毀掉了。”
淤泥蠕動著,模糊的聲音歎息:“但是沒關係……”
在粘稠的聲音裡,不定型的淤泥迅速的變化,浮現出一張張男女的麵孔和器官,乃至更多蠕動的觸手向著阿波羅延伸而去。
畢竟,強扭的瓜,也有彆樣的舒爽。
驚恐的慘叫很快變成了模糊的嗚咽。
在淤泥的糾纏裡,阿波羅奮力的掙紮,手足揮舞,不知道碰到了什麼機關和按鈕,令房間裡的燈光明滅,閃爍,電視啟動又關閉,而書架和牆壁則旋轉著,露出隱藏在辦公室之後的一具具精美的展示倉。
乃至其中,那一具具健美或者妖豔的空殼,或是巨星、或是名媛,時隔多年之後,依舊微笑著,在精細的維護之下栩栩如生,等待著主人偶爾起意時的寵幸。
這便是統治者的收藏。
而在最後的哀鳴裡,一具空白的展示倉緩緩開啟……靜靜的等待著,展示物的到來。
就這樣,將低層區再度推向煉獄的公司戰爭,就在這樣無人知曉的哀鳴中,悄然拉開了帷幕。
而當會議之上的投票表決結束,企業的私軍堂而皇之的穿過了閘門,在忠犬們的引導之下來到低層區的時候,也不過是三個小時之後而已。
就在下一代換裝訂單的誘惑和多少年的仇恨和矛盾之下,磨刀霍霍的巨閥們不約而同的將低層區當做了戰場,醞釀著嶄新的旋渦。
短短的一夜之間,不知道有火焰在黑暗中燃起。
爆炸的火光和轟鳴的巨響在廢墟之中擴散。
而就在企業們的布置之下,一張天羅地網已經悄無聲息的籠罩在了黑暗之中。
針對著外來者的行蹤,不留任何餘地的搜查和爭奪,開始了!
不論是野狗還是家犬,全部都被發動了。
在巨額的懸賞和死亡的威懾之下,幾乎所有人都瞪大綠油油的眼睛,開始尋找低層區的每一片所在。
——聖誕老人在哪裡?
遺憾的是,聖誕早已經結束了,馴鹿無蹤。
這時候的槐詩,早已經改頭換麵之後,帶著原照重新回歸了中層區,住進了一家破敗的屋子裡。
隔著窗戶,靜靜的眺望著遠方不時升起的焰光。
“真的打起來了?”原照湊到床邊,難以置信。
“不然呢?”
槐詩端著啤酒瓶子,反問:“就算沒有我們,他們難道不打麼?
我們所造成的破壞對於他們而言,根本微不足道。說不定,他們還要開瓶香檳慶祝我們給了他們動手的借口呢。
三姐那邊有回複了麼?”
“嗯,已經收拾好了,不會留下什麼痕跡。”原照點頭,神情隱隱複雜:“大宗伯說,多少猜到你打算做什麼,說……不用管他們,讓你隨意。”
在往日裡,他最討厭彆人再自己跟前打啞謎,可現在隱約聽懂了一點之後,竟然就開始頭痛。
“接下來咱們要怎麼做?”
“咱們什麼都不做。”
槐詩將空空蕩蕩的啤酒瓶子丟進了垃圾桶裡,淡定的靠在椅子上:“姑且不論咱倆已經跑路到了中層區,就算是要做什麼,天底下哪裡有隔著這麼遠去遙控的道理?”
“嗯?”
原照愕然。
在他看來,既然槐詩好不容易將水攪渾了,那麼就正好是渾水摸魚的機會。
以對方曾經在丹波半個多月混成同盟大佬的能力,上位簡直輕而易舉,怎麼大好機會在眼前,竟然會放棄?
“不然呢?”槐詩反問:“就算成為低層區最大幫派的首領,在上層看來,難道會比一條狗更難對付多少麼?”
“那……那麼多武器,豈不是白費了?”原照皺眉。
“不是都送出去了麼?”
槐詩說,“這種事情,就好像是借出去的錢一樣,就當丟了——彆指望做什麼事情有回報,放在一邊,說不定將來還會有驚喜呢。”
他停頓了一下之後,眼神越發的嘲弄起來:
“——況且,真正重要的東西,不是已經送出去了麼?”
在短時間內引發了如此眾多的騷亂之後,聖誕老人的名頭恐怕在低層區已經臭不可聞。
隻要有人但凡和這個名字粘上一點關係,等待著他們一定是毫不留情的抹殺和拷打。可偏偏在見識到了武器之上所表現出的技術之後,不論是萬能工業還是樂園動力,亦或者是在後麵推波助瀾的那些家夥,都不可能無動於衷。
可以預見,自己如果要是留在那裡,不,自己隻要繼續使用鑄造之術的話,哪怕不小心留下了再怎麼細微的線索,也一定會被無數聞風而動的獵犬追逐到麵前。
可如果……
自己什麼都不做呢?
如果,聖誕老人從此銷聲匿跡呢?
“你知道為什麼一定要有狩獵女巫麼?”槐詩忽然問。
“嗯?”
原照,依舊茫然。
而槐詩的眼神,越發的嘲弄:“假使沒有女巫的話,那麼,怎麼去弄死自己看不順眼的家夥呢?”
隻要你把一個按鈕放在這裡,就一定會有人按。如果大家都覺得按按鈕是對的,那麼就一定會有人不論遇到什麼事情的時候都去按。
不論有沒有好處,誰都喜歡站在道德的製高點上。
有時候,這個按鈕是某種道理,有的時候,是某種指控,而有的時候……是某個人的存在。
所以,一定要有一個女巫,一定要有一個狼人,一定要有一個巫妖王。
也一定要有一個聖誕老人!
這才是槐詩想要送給他們的東西。不是什麼用下腳料粗製濫造的工坊垃圾,而是真正可以用來彼此攻伐、創造更多死亡和樂趣的武器。
名為‘聖誕老人’的存在。
隻要有這一麵大旗,就一定會有人揮舞。隻要有疑點,就一定會放在放大鏡下仔細觀察。
隻要有人可疑,那為什麼不可能是和外來者勾結呢?
很快,為了尋找槐詩,用不著他自己動手,就會有無數人爭先恐後的創造出腥風血雨,以滿足自己的野心、仇恨或者是其他什麼隨便目的。
而隻要槐詩定期隨便丟點東西在街上,這一片混亂就可以持續漫長漫長又漫長的時間。
在這個過程中,會死很多人,會流很多血,也會有很多幫派和組織在公司戰爭的殘忍傾軋和廝殺中瓦解和破滅。
但沒有人會在乎。
包括他們的主人們……
低層區,會一步步的陷入既定的混亂之中,總有一天,就算是當公司的走狗也會自身難保。
說不定在這之前就會有人想要停止這一切……
遺憾的是,高高在上的‘神明們’不會在乎螻蟻。
哪怕走狗死光了,也會有新的走狗繼續出現。
可在這個過程中,原本近乎於無的秩序將會徹底化為泡影。
當高層所創造出的殘酷秩序漸漸被高層自己親手摧毀時,這一片漸漸到來的混沌,便是槐詩所夢寐以求的土壤。
“真期待啊,那一天到來的時候……這個世界會燒得多麼好看。”
他閉上眼睛,期待的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