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蓋亞的碎片被光芒所籠罩。
來自現境的彩虹帶著碎片緩緩升起,飛向那龐大的世界。
而莊嚴的殿堂中,漸漸恢複了寂靜。
隨著賭局的塵埃落定,在黑暗之中,那些降臨於此的龐大輪廓便再度消散,隱沒進了黑暗裡,重新回到了各自的深度。
對於諸多統治者而言,或許這隻是無儘歲月中一段偶爾的插曲,一次在漫長鬥爭間隙中的玩樂,能夠從中窺探現境的虛實就已經足夠,並沒有糾纏不休。
就算是偶有忿怨和不甘的,在寶座上那龐大身影的俯瞰與枯王似笑非笑的的視線之下,也不敢造次。
“確實是一次不錯的遊戲,大君有心了。”
枯萎之王拋著手裡被不小心捏成球體的快樂水罐子,嘲弄一笑:“伽拉那個家夥,現在一定後悔的想要吐血了吧?哈哈,在自己走之後竟然還有那麼刺激的事情……完全就什麼都沒趕上嘛!”
“總有機會的。”大君淡然的回應。
“要我說,這麼有意思的事情,就應該多來才對,就跟至福樂土的地獄運動大賽一樣,百年舉辦一次,絕對有趣的很啊!”
枯王遺憾的感慨著,向著現境的棋手們看了一眼:“沒想到,區區三次賭約,汝等能帶來如此眾多的驚喜……我已經越來越期待你們未來的表現了!
一次紀元的生滅,竟然能與如此眾多的英傑對決,著實令人心潮澎湃!哈哈,哈哈哈……”
他大笑著,腳步輕快的穿過了殿堂,如是離去。
隻是,在同馬庫斯擦肩而過的瞬間,微微停下了腳步,告訴他:“倘若有一天,汝等厭倦了那個枯燥的世界的話,就來找我吧。”
地獄之王最後許諾:“彆的我不敢保證,在我的亡國和無數地獄之中,絕對樂趣無窮!”
輪椅上的老人眼眸低垂,微笑著,並沒有說話。
而枯王也並不在意。
身影消失在無窮深度間的黑暗裡。
寂靜的殿堂中,隻有那一雙雷雲間的虛無眼眸俯瞰。
許久,傳來了一聲歎息。
當龐大王座和那聳立在深淵之中的莊嚴身影消散,那個古銅膚色的健碩男人再次出現在長桌的對麵。
並不掩飾自己的遺憾和失望。
當那一雙充盈著無窮雷光的眼神往來,所有現境的棋手們都忍不住毛骨悚然,感覺自己的靈魂和軀殼都在虛無的視線中迅速的剝落,風化、化為塵埃。
唯有輪椅上昏沉的老人咳嗽著,抬起眼瞳:“大君為何惆悵?”
“失敗可恥,為何不能惆悵?”
大君反問,“而即將與朋友分彆,為何又不能悲傷呢?”
在嗆咳裡,馬庫斯喘息著,忽然笑了起來:“哪怕是不共戴天的敵人,大君將我當做是朋友麼?”
“正因為是對等的敵手,才能成為成為朋友,不是麼?”
大君肅然的回應:“以汝等之力,三度從對深淵的賭局之中獲得了勝利。逆轉了龐大的差距,守衛了你們的世界,延續了你們的輝煌,捍衛了你們的成就——
如此的成就,哪怕是再無窮地獄裡也令人震撼。
現境,實在是了不起!”
他說:“馬庫斯,你再一次的創造了奇跡。”
老人頷首,看著他,忽然問:“我應該為此而得意麼?”
“當然!”
大君斷然回應,“這是你應得的。”
“不對。”
馬庫斯搖頭。
並未曾露出笑容。
隻是看著長桌之後的地獄之王,蒼老的麵孔上,神情毫無波動,就好像對此成就未曾有過任何的自豪和得意那樣。
“這與我何乾呢,大君?”
馬庫斯疑惑的問:“那是手足的勞作和骨骼的堅忍,肌理付出了代價,血液流出犧牲,而我,隻是唇舌。
如今勝利到來時,為了隻有我這鼓噪的唇舌才能得到稱讚?”
大君沒有說話。
似是愕然。
“大君,自始至終,你所青睞的並非是我,而是我所代表的世界。”
馬庫斯說:“從曾經到現在,你所對敵的,也並非是我一人,而是我身後的所有,是我所有的同伴。
他們犧牲了一切,是為了我能夠站在這裡,讓我代替他們,說出那些他們想要說的話……而像我這樣徒有口舌卻一無是處的家夥,卻依靠這點微不足道的長處遠離了戰場,隻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一個個的消逝在深淵裡,徒勞呼喚,無能為力。
甚至連和他們並肩作戰的機會都沒有了。”
就像是過去一樣。
就像是天國隕落時的那樣。
那些犧牲的人,那些代替自己逝去的夥伴,那些為了保護自己不惜放棄所有的朋友……他們每一個人都具備著遠超於自己的價值。
他們每個人,都本應該能創造出自己窮極一生都無法觸及的偉業!
卻因為自己這樣的拖累,被埋葬在舊時光裡。
隻是想到他們的麵孔,馬庫斯就已經快要……心碎欲絕!
在這短暫的寂靜裡,老人依靠在自己的輪椅上,喘息著,艱難的撐起麵孔,凝視著自己的對手。
“現在,他們所應得的勝利終於到來了,大君——”
馬庫斯似是質問,又像是自言自語:“我又如何有資格以此自傲呢?”
大君沒有回答。
隻是看著他。
看著那個在痛苦的夢裡徘徊了七十年的亡魂,就好像看著一個傻子一樣。
無奈的歎息。
卻又忍不住……想要笑!
“因為他們就站在你身後啊,馬庫斯。”
大君輕歎:“為何不曾回頭呢,蠢貨!”
那一瞬間,輪椅上的老人愣在原地。
難以置信。
艱難的扭轉了脖頸,看向自己的身後。
當大君伸出手指的瞬間,在那一片空空蕩蕩的黑暗裡,吹來了遙遠過去的風,宛如海洋泛起了波瀾一樣。
潮汐湧現。
無窮儘的幻影屹立於此,如同潮水從逝去的時光中席卷而來,彙聚成海洋!
他們微笑著站立在黑暗中。
靜靜的凝望著這一切。
將最後的思念和最後的希望,寄托在了摯友的肩頭!
可那龐大的規模,是如此的驚人。
哪怕是稍縱即逝的浮現,變好像,要將整個地獄都徹底籠罩那樣,綿延至雷雲的儘頭。
“你所代表的,便是他們所有的一切,你所成就的,是他們犧牲了所有之後換來的成果——你才是他們當之無愧的化身!”
“儘管為之驕傲吧,馬庫斯。”
大君告訴他:“我說過,這是你應得的。”
短暫的沉默中,馬庫斯凝望著他們漸漸消散的身影,已經淚流滿麵,但那笑容卻如此的自豪和滿足。
“自當如此!”
.
來時的禮儀周全,仿佛有深淵開道,無數大群的護送,直達地獄的最深處。歸去時卻再無任何的顯赫聲勢,甚至未曾有任何的儀式。
但比什麼儀式都更加的隆重。
因為隨行遠送的,隻有雷霆大君一人。
如此,站在了地獄和現境的邊界之上,他低頭,看向了輪椅上的老人,“看來,就到這裡了。”
老人鄭重的頷首致謝,“那麼,在下就此歸還了。”
“時光總是如此短暫,同你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仿佛還在昨日。”
大君歎息:“這一次分彆,恐怕就是最後一次了吧?”
“是啊。”
馬庫斯頷首,無奈一笑:“這幅老邁的身體,已經不堪再驅使啦。倘若不是依靠藥劑,恐怕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又如何還有力氣同大君為敵呢?”
“真遺憾啊,馬庫斯,太遺憾了。”
大君搖頭,最後看了他一眼,致以哀悼:“永彆了,我的敵人。”
“不,是再見。”
馬庫斯搖頭,認真的糾正,告訴自己的對手:“或許我將會狼狽的死去,無法再延續自己的職責,但是,在將來一定會有人接過這一份責任的,大君。
會有人代替我站在你的麵前。”
在這短暫的寂靜裡,大君沉默的看著他,看著那一雙充盈著光彩的眼瞳。
就仿佛能夠窺見那絢爛而瑰麗的靈魂一般。
微笑著頷首。
“我會期待的,馬庫斯。”他滿懷著期待,最後道彆:“等到那一天到來,就讓我們再次為敵吧!”
就這樣,在雷鳴之中,他消失在地獄裡。
馬庫斯凝視著他遠去的方向,許久,看向了邊境另一頭的世界。
“走吧。”
他說,“我們回家。”
輪椅再次被推動。
他們跨越了邊境,穿過了關卡,通過了檢驗,回歸那湧動著無窮閃光的龐大世界。
漸漸的,那一雙渾濁的眼瞳再度被這守護了一生的光芒所照亮。
“真美啊,這個世界。”
馬庫斯出神的看著那壯觀的景象,貪婪的凝望著每一個細節,就好像怎麼都看不夠那樣。
滿足的輕歎著。
閉上了眼睛。
“馬庫斯先生?”
在他身後,艾薩克察覺到了什麼異常,輕輕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馬庫斯先生……”
馬庫斯沒有說話。
隻有寂靜到來。
艾薩克伸手,想要觸碰他的麵孔,可是卻又不敢,好像害怕將他從這美夢之中驚醒。許久之後,才終於明白了發生什麼,嘶啞的呐喊著他的名字,呼喚。
不顧靈魂中的分裂痛楚,強行伸手,想要去再度握緊時間軸,將那一份逝去的時光喚回。
可中島攔在了他的前麵,搖了搖頭。
艾薩克看著他,眼神懇請,中島躲閃著他的視線,已經無能為力。
在這寂靜裡,有模糊的哽咽聲響起。
輪椅上的老人,早已經失去了呼吸。
隻有朝陽的光芒,照亮了他嘴角勾起的笑容。
如此滿足。
大家,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