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頓飯,吃的槐詩心驚膽戰。
就連學校食堂的小灶都不香了。
反觀坐在桌子對麵的審查員女士,則慢條斯理的將餐盤中所有的東西全部吃完,自始至終神情都一直平靜,看不出欣喜或者是不快。
終於擦了擦嘴之後,抬頭看過來。
在她的右手邊,桌子上的屏幕亮起,來自審查組的報告遞交完畢。
短短兩個小時,十六位來自統計部門的人員,已經將從象牙之塔的戰備、儲存、運轉能力,人員、戰力以及所有和統轄局相關的項目財務、運轉以及階段評定的審核,已經全部搞定。
效率驚人。
“恭喜你,槐詩。”
她挑起了眉頭,似是驚訝:“誠如你所說的那樣,你們的工作無可挑剔。所有的成果都值得令人驚歎。
這一次突擊審查,或許你們能夠在所有邊境防禦的評定中得到最高評價。”
槐詩的筷子停了一下,下意識的長出了一口氣。
就算是有羅素遠在倫敦早就通風報信,做好了安排,大家已經為這一趟審查拿出了足夠的成果,準備了長久的時間……但在一早上各處的審查之下,槐詩有些有些緊張。
統轄局的突擊審查,從來嚴苛,而當槐詩欠了他們的錢之後,就隻會更加嚴苛——直白點來說,這幫人純粹就是來雞蛋裡挑骨頭的。
更何況來挑骨頭的還是自己的老熟人艾晴。
指望她在規矩裡網開一麵實在過於奢侈,對她來說,哪怕私交再好,工作就是工作,不會有任何的懈怠和寬容……更何況,槐詩感覺,他們的私交可能已經到了岌岌可危的邊緣。
萬一要是玩崩了……
當然,斷頭肯定是不至於的。
但每次想到一個搞不好大家可能就海溝監獄裡再見,槐詩就胃痛的要命……隻能說,不屬於自己這個年齡的重擔自己已經背負了太多。
不論是債務還是責任,亦或者……其他。
可他還沒有來得及高興多久,就從艾晴的話語中感覺到了不對:“等等,什麼叫做或許?”
“或許的意思就是——倘若審查官提交的觀察報告和工作日誌也沒有問題的話。”艾晴直白回答:“審查還沒有結束呢,槐詩,至少,最後一項還沒有完成——”
“呃……”
槐詩的頭皮開始發麻。
這大概是所有審查項目之中占比最微不足道的一部分,由審查組在突擊審查的過程中,通過經驗主觀的去進行判斷,對象的能力是否能夠勝任自身的職務和接下來的任務安排。
完全就是送分題。
一般來說,但凡隻要在調查過程中的一切還湊合,審查官都不會跟他們過不去,最差也會給個B級以上。
不會讓麵子上太難看。
可問題在於……
這調查過程,真得能湊合起來嗎?
想一想自己的累累前科,還有無窮後患,槐詩桌子下麵的手就哆嗦的停不下來。
“不必緊張,槐詩,我對天國譜係的機密和計劃沒有興趣,就算是有人有興趣,但這一部分也並不在我的工作範圍內。”
艾晴皺眉,鄭重的告訴他:“你隻要照常工作就好了,我跟在你身邊,親自確定象牙之塔的運轉狀況。”
就是因為這個才害怕的啊!
一想到自己下午的待辦事項還有接待任務,槐詩的血壓就開始向著死亡的方向狂奔暴漲。
可看著眼前那一張嚴肅的麵孔,他又實在沒有勇氣提出咱們能不能換一個人來審查的請求?
真說了的話,是會死的吧?!
就算是當麵不死,以後也一定會被小鞋穿到死……或者,被各種亂七八糟的統轄局委派任務折騰到死。
或者一個直截了當的死。
所以,反正都是死,就不能挑個乾脆一點的死法麼?
光是想一想暗無天日的未來,他心中的眼淚就止不住的流。
“怎麼了?”
艾晴疑惑的問:“不合適麼?”
“不,沒有!合適!再合適不過了!”
槐詩搖頭,不加思索,斷然回答。
就這樣,毫不猶豫的把自己一腳踹進了死路裡。
半個小時之後,他就發現,一條死路,已經走到了儘頭。
甚至開始後悔。
我為什麼沒有早點死……
就在他眼前的敞開門的接待室之後,來自存續院的實習學生們還在興奮的交流著一路的見聞和猜測接下來的遊覽事項。
而槐詩,一眼就看到了在裡麵最內側,刻意收斂了打扮,混跡在其中完全毫不起眼的好兄弟。
傅依。
以及,她身旁正在談笑的……
莉莉?
槐詩眼前一黑,腳下一個踉蹌,扶著門,差點站不穩。
“這……這……”
他的手指顫抖著,指著門後麵的場景,看向原緣:“這怎麼回事兒?”
“嗯?老師您是說暗網的那位海拉女士麼?”
原緣向內看了一眼,旋即作答:“啊,因為雙方似乎認識的樣子,海拉女士也報名參加了這一次的導覽項目呢。哎呀,真是厲害,不看資料的話,完全無法想象那位女士是創造主,有機會的話真想請教一……嗯?老師,你怎麼了?不舒服麼?”
她疑惑的看向槐詩慘白的麵孔,還有額角的冷汗。
“不,你……乾得好……”
槐詩艱難的擠出一個笑容,彆過頭,顫抖的小手悄悄擦掉嘴角漏出來的老血,欲哭無淚。
可偏偏身後還有艾晴的死亡凝視。
他不能借口上廁所跑路……
隻能,硬著頭皮,走進了接待室裡。恨不得躡手躡腳,心中瘋狂祈禱沒有人看到自己,他走個過場就溜……
可探出頭,便有驚喜的聲音響起。
“槐詩先生!”
忘記了場合,還有自己一直以來的害羞和緊張,在看到那一張熟悉的麵孔出現之後,興奮的女孩兒就從椅子上跳起來,下意識的靠近了,期盼的問候:
“好久不見,你還好麼?”
一時間,室內,一片靜寂,所有視線都向著門口的方向看過來。
落在了他的臉上。
驚奇。
“……嗯,好久不見,莉莉。”
槐詩努力的端出沒有世俗欲望的笑容,頷首回應,可後腦勺上冷颼颼的感覺卻停不下來。
感受到,來自自己身後,還有莉莉身旁的視線……
如此的,意味深長。
“嗯?”
傅依探頭,讚歎:“這就是莉莉你一直說的好朋友麼?哇,竟然是災厄之劍,真厲害啊。”
“哪裡哪裡,厲害的是槐詩先生才對。”莉莉羞澀的扯了一下裙角,不好意思:“我隻是……我隻是很普通的朋友而已。”
“……”
在傅依那一雙好奇的目光注視之下,槐詩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再一下。
莫名的,有一種坐在審判台下的驚恐感。
彆慌,槐詩,彆慌,這隻是巧合!
千萬要穩住!
不能不攻自潰……就算死,也一定要死出很無辜的樣子!
可明明自己本來就很無辜啊,為什麼要裝啊!
沒有等他十萬個內心活動走完,傅依便已經主動走上來,微笑著伸手:“‘初次’見麵,槐詩先生!能不能請你為我的舍友簽個名?
她是可是你的超級粉絲哦——”
說著,她掏出了一個早就準備好的簽名本,悄悄的向著他眨了一下眼睛。
示意他不要露餡。
槐詩呆滯。
在這無言的默契裡,他感受到了和好兄弟之間彼前所未有的的深厚羈絆。經曆過來自現實的連番摧殘之後,遭遇了這一份體貼的溫暖,槐詩感動的幾欲落淚。
這就是好兄弟嗎!
愛了愛了!
可在最初的感動過後,他卻又忍不住慌的更厲害了……
但究竟哪裡有問題呢?
問題就在於,他完全說不出來!!!
明明在溫度適宜的房間內,可他卻好像在寒冬中赤足行走在脆弱的冰麵上一樣,隻感覺一步踏錯,就會死無全屍……
就連死亡預感也在兩個極端之間不斷的波動,營造出一種死定了,但又好像不會完全死的胃痛感受。
努力的,在簽名本上,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顫抖著遞回去。
很快,那個平時明明勇得要死,在意念裡瘋狂開車,可是見到真人之後就藏在人群中完全不敢露麵的金發少女就抱著簽名本和簽名版金卡,開始癡呆傻笑起來。
完全,就沒有察覺到,槐詩淚眼朦朧的期盼目光。
你不是粉絲麼!
光要個簽名怎麼就完了!
甚至不上來說兩句的嗎!
——來個人吧!不論是誰都好!打破這明明看上去很正常,但是卻讓自己想要抹脖子上吊的詭異氛圍……
於是,冥冥之中,就好像聽到了他的祈禱那樣——救星,從天而降!
一個溫柔又和煦的聲音響起。
“參觀的朋友們請注意排隊,大家往這裡走哦!不要喧鬨和擁擠,不要著急,稍後會有專門為大家安排的提問環節和簽名時間……”
揮舞著手中的小旗幟,身披著臨時借來的製服,羅嫻,颯爽登場,熟練的向著所有參加遊覽的人派發著他們的通行證。
每人一張,人人有份。
在劇烈的胃裡中,槐詩,感覺恐怖的地獄陰影,再度向自己靠攏了一步。
“嫻、嫻姐?”
“我來幫忙啦!”
羅嫻向著槐詩俏皮一笑:“因為呆在房間裡很閒,等著房先生招待也不太好,所以洗了個澡之後,就乾脆就和安娜一起來做誌願者了!”
說著,她看向身旁的女孩兒:“對不對呀,安娜?”
“對對對,就是這樣!”
安娜瘋狂點頭,恨不得把腦袋從脖子上甩出來。
無比乖巧。
不過,望向槐詩時,白狼少女卻露出一閃而逝的慌亂模樣,無聲的求援——老師快救救我!
回應她的,是老師已經泛紅了的眼眶。
在窗外正午的陽光下,一滴分明隻存在於幻覺中的眼淚,已經從臉頰上落入塵埃,摔成了粉碎。
恰如他的心臟一樣……
為師都已經沒有救了。
哪裡還能救得了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