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麼一瞬間的死寂到來。
就算是工坊主,也難以置信。
或許是驚訝於他的狂妄。
如此的,大言不慚……
區區一個三階,竟然妄圖和統治者比肩。
可不知為何,當槐詩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工坊主竟然不由自主的感受到了一股寒意,就好像,那個該死的婊子就站在自己的眼前那樣。
但和那個見鬼的女人不一樣。
她從來麵無表情,哪怕是殺戮和毀滅……
可槐詩不同,哪怕麵對著十倍百倍以上的敵人圍攻,無數死亡自眼前發生,卻依舊保持著那種令人不安的微笑。
空空蕩蕩的五指微微握緊。
毫無征兆的,修長的劍刃自他的手中浮現,伴隨著他的動作,璀璨的輝光於此彙集,美德之劍的光芒迸射。
撕裂地獄中的永恒長夜。
自光明王所賜福的神性質變灌入其中,便煥發出遠勝往日數十倍的輝煌和烈光,輕飄如無物那樣,升上天穹,切裂了永恒的陰雲和霧氣。
那耀眼的光芒刺痛了每一雙眼瞳。
可不等工坊主有所反應,槐詩便一步踏出,劍刃向下斬落!
工廠轟鳴咆哮。
操縱室裡,工坊主怒吼著,扯下拉杆,令那一張模糊的大口吐出了無數慘白的泡沫,那些粘稠的泡沫飛在空中,就像是一道道迅速生長的藩籬一樣,汲取著一切源質、災厄乃至地獄沉澱,迅速生長。
可當那威嚴的烈光一閃而逝時,不止是其他人,就連工坊主都愣在原地。
就好像幻覺一樣。
根本毫無殺傷。
唯有淒厲的風聲裡仿佛傳來了遠方的嘲笑,令工坊主的麵色瞬間漲成赤紅——
那一道看似恐怖和威嚴的光芒斬擊,隻不過是個樣子貨而已!
虛有其表!
“不好意思,拿錯了。”
槐詩歉疚一笑,右手中美德之劍的幻影消散,再然後,便有一道暴漲的利刃從藏在腰間的左手中迸射而出。
“是這個才對。”他說。
怨憎!
鴉群的鳴叫一閃而逝,轉瞬間,怨憎便貫穿了針對源質和能量的泡沫防禦之後,跨越了彼此之間幾乎不存在的距離,貫入了堡壘正麵的龐大麵孔之中去了。
四十九點九米長的禦神刀通體血紅。
無數鴉羽一般的紋理自從鋒刃之上浮現,就連和鋼鐵摩擦的聲音都淒厲的像是鐵鴉的嘶鳴。
橫掃!
極意·交響的加持之下,仿佛就連腳下太陽船的鳴動都統和在了槐詩的軀殼之中,隨著他一起,迸發出無窮大力。
高溫和震蕩驟然從槐詩的身上迸發,將上身的外套和襯衫撕裂,露出了化為鋼鐵的雙臂。
緊握刀鋒。
足以同這誇張尺度所比擬的力量自雙手中迸發,將刀鋒寸寸壓下,勢如破竹的撕裂了一切阻攔,在那一張扭曲的麵孔上留下了新的裂痕。
交錯如十字。
原本死死咬著太陽船的巨口被這乾脆淩厲的橫掃所撕裂。緊接著,隨著槐詩的轉身,刀鋒猶如舞踏一般的回旋,收縮又再度暴漲,向著工坊鉗製著太陽船的機械臂斬下。
於是,慘叫聲未曾中止,便迸發出新的高潮。
當兩道巨臂之上出現了撕裂一般的斬痕之後,工坊堡壘就在難以鉗製太陽船的行動。在全功率推進的恐怖力量之下,連鋼鐵都煥發出扭曲的哀鳴。
脫出樊籠!
就這樣,在那一張震怒扭曲的巨大麵孔前,太陽船再度騰空而起,駕馭著冥河的波紋,疾馳而去。
“彆想!彆想!!!”
工坊主怒吼,堡壘龐大的身軀迅速轉向,粗大的手臂伸出,死死的抓住了船尾,無數繩索從手臂的裂隙中伸出,活化一樣糾纏在船身上,收縮。
不顧炮火的襲擊。
太陽船陡然一滯,疾馳再度戛然而止,龍骨劇震,扭曲的鋼鐵發出一陣陣高亢尖銳的聲音。
此刻,已經顧不上再節省成本了。
縱然心如刀絞,但工坊主內心中已經覺悟——已經到了不得不大出血的時候了。
從出發到現在,哪怕是等待的過程中,這一座工場依舊在不斷的運轉,不斷的積累著產品。
掠奪、生產、傾銷。
這是刻進每一個工坊主本能之中的東西。
正是這一份對於利益的無止境渴求,以及壟斷技術所帶來的暴利,成就了地獄工坊主們的統治者之位。
在巔峰時期,由編號前十九的十九位統治者為基礎,無數分支的工坊分布在不同的深度之間,以供應鏈條和彼此之間的商貿契約作為連接,構成了一個覆蓋了從深度區到淵暗區的龐大生產機構。
數量越多,那麼它們所能夠發揮出的力量便越強,哪怕是硬撼亡國和腐敗教團那樣的老牌力量也絲毫不懼。
遺憾的是,工坊主之間從來不存在和諧相處的可能。
彙聚一處的數量越多,他們所需求的利益和報酬便越多,倘若外部所帶來的利益無法滿足他們的貪婪,那麼他們就會開始內部傾軋,有時候甚至戰爭還沒開始就會自相蠶食。
因此,在絕大多數時候,它們都散落在不同的地方,向著不同的地獄不斷的傾銷,掠奪著暴利,然後用這一份利潤強化自身之後,再去掠奪更多……
直到擁有了整個深淵為止。
本應該如此才對。
可就在上一次諸界之戰上,和雷霆之海的決戰告以失敗之後,狀況就開始急轉直下。
被永凍爐心所帶來的背刺劇痛尚未消散,那個曾經拒絕了他們邀約的婊子,竟然就從她的牢籠裡掙脫出來。
從那之後,日子就開始難過了……
曾幾何時,他們正是看中鑄日者所具備的潛力,才選擇了慷慨投資。現在,當那個悖逆生產規則的女人開始複仇之後,他們再度深切的體會到了這一份恒久恨意中孕育出的痛楚。
短短不到半年的時間,他們籌備漫長時光的振興計劃就胎死腹中。
、、,生產序列中殘存的十位統治者裡,就有三位被她投入了永凍爐心中去,在永恒的折磨裡失去了所有的財產和利潤。
作為的直屬供應商和子集團,倘若無法在短時間內證明自身的能力和效率的話,恐怕就要被徹底兼並,失去自身的獨立性和商標之後,被強行破產清算。
到時候,不僅僅是僅有的工廠會被強行並入的永世集團中去,就連他自己也會在契約中的貸款和負債的條款之下,變成格子間裡為處理無窮報表的機畜!
這就是它唯一的機會!
在他忍著心臟抽搐的痛楚,拉下那個紅色搖杆的瞬間,活化堡壘之上的那一張巨大麵目驟然瞪大眼睛。
口鼻之間噴出了一道道熾熱的蒸汽,而無數鮮豔的紅幅已經隨著高亢激昂的音樂聲從工廠的頂端灑落。
打從這一瞬間起,‘地獄購物節’開始了!
無數細碎的呢喃和高亢的嘶鳴從每一個活物的耳中響起,喋喋不休的不斷重複著無數優惠措施。
‘滿一千減一千’,‘滿八百減八百’,‘機會難得、不容錯過’、‘萬億補貼、優惠直減’、‘災難大放送’、‘二手礦稿買二送一’、‘矽膠老婆免息分期’、‘絕版統治者塑像限量預約’、‘現在領券參與零元搶購活動’……
數之不儘的詭異聲音此起彼伏,攪亂著每一個具備理智的靈魂,帶來了無窮的誘惑。
隨著鋪天蓋地的廣告散出,堡壘上裂開的大嘴再度張開到了令人驚恐的尺度,無數大大小小的包裹從流水線之上如暴雨一般噴出!
清倉大處理!
那些長著古怪腿腳和足肢的紙箱彙聚成潮,從天而降,轉瞬間就落滿了整個太陽船的甲板。
而當紙箱包裹被打開之後,從其中溢出的便是無數翻著惡臭的詭異泡沫。
儘管不斷變化出無數令人怦然心動的輪廓,可其中的惡意和猙獰卻難以掩飾,在出現的瞬間便開始迅速的腐蝕船身的甲板,彼此銜接,形成了介於真實和虛幻之間的輪廓,幾乎將大半個太陽船都覆蓋在其中。
倘若在無數傳單和廣告中所宣揚的乃是遙不可及,需要耗儘所有的資產和借貸才能買得到的奢侈美夢的話,那麼此刻,由工坊中所生產出的,便是不折不扣的噩夢!
從一個又一個凝固的靈魂中萃取出的永恒噩夢經過了精細的加工和分割之後,被粉飾以美妙的形態,蠱惑著一個有一個的倒黴鬼深陷其中,直到對方也成為了產品的一部分……
不需要售後、不需要三包憑證,也不需要任何的標準驗證,在購買到商品的瞬間,顧客便已經淪為了新的商品。
這便是地獄的商業規則。
——NO77·噩夢工坊!
此刻,無窮的噩夢在泡沫中融為了一體,形成了一個詭異而龐大的怪物,開始迅速的吞吃太陽船。
在噩夢的同化下,厚重的裝甲竟然也漸漸透明,被一點一滴的拉入噩夢中去……
在坍塌的甲板上,槐詩幾乎能夠想象雷蒙德如喪考妣的慘叫。
但此刻,他已經顧不上處理來自工坊主的攻擊和侵蝕。
因為不折不扣的威脅,就在他的麵前。
從天而降!
當輝煌的羽翼緩緩收攏,宰製者緩緩抬起了自己的悲憫泣血之麵,手中的長矛與劍盾抬起。
對準了眼前的獵物。
“放棄抵抗,現境人。”他肅然宣告:“如此才能以最完備的姿態,走上吾主的祭壇。”
在他身後,無數獵食天使化為陰雲,從天穹之上撲下,自工坊主的蠶食之下,開始了猛攻!
而煎熬騎士們籠罩在灰霧之中,已經化為洪流,向著殘破的船身席卷而來。
天上地下,四麵八方。
儘數都是敵人。
他們已經無路可逃。
短暫的沉默中,槐詩環顧著四周,充滿好奇:“說真的,狀況還能更糟糕一點麼?”
就好像聽到了他的期盼和呼喚一樣,慷慨的地獄滿足了一切關於災難的願望。在令人絕望這一點上,深淵,從不讓人絕望。
碎裂的天穹之上,驟然有巨響轟鳴。
一道馳騁的雷光乍現。
伴隨著海風和鮮血的腥臭陰冷氣息,一個足足有三米餘高的巨人出現在了甲板的末端,所有在他落點的獵食天使和煎熬騎士都被散逸而出的電光焚燒成了灰燼。
那是來自雷霆之海的獵顱者,被生長月和暗潮兩位統治者所祝福的雙子侏儒。手握著沉重的戰斧,他抬起了兩顆截然不同的頭顱,看向四周。
“誰是槐詩?”
雖然這麼問,可那兩雙眼睛已經鎖定了槐詩的位置,死死的盯著他的頭顱,充滿了饑渴和垂涎。
“對,沒錯,就是我。”
在大戰降臨之前的最後寂靜中,槐詩抬起手,好奇的問道:“姑且問一下,你們有先來後到的習慣麼?
就比方說——”
他看了一眼前麵的宰製者和身後的雙子侏儒,提議道:“——排隊?”
那一瞬間,宰製者的悲憫假麵和雙子侏儒的兩張麵孔上,浮現出如出一轍的獰笑。
答案是,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