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小時後,在太陽船的機械吊臂和鐵鴉們的破壞之下,一座座建築物坍塌在塵埃裡。
狗頭人們推著小車,在廢墟和工地之間循環往複。
蛇人們將運來的磚石搗碎,送上流水線,然後在熔爐之中萃取出當年融入其中的合金和源質。
龐大的鋼架結構被吊機拉扯著,從廢墟裡升起,經過了拆卸和改造之後,送進工坊裡去。
還有更多的儀器和設備。
能夠使用的,全部帶走。無法使用的,全部拆掉,留下部分必要的作為備用件,剩下也都回爐重鑄。
再一次的,為太陽船覆蓋上了嶄新的鐵光……
自始至終,安東都坐在基地的門前,沉默的看著。
見證這一切。
當從那裡離去之後,他就回到自己的車間裡,開始工作。
就像是早已經用一輩子的時間去休息完了那樣,不眠不休,晝夜不斷,以令人震驚的效率進行著產出和改造。
對此,槐詩視若不聞。
除了偶爾會確認安東的體征監控之外和必要的睡眠之外,並不阻攔。
不需要有那些毫無意義的關懷和阻礙。
在這裡的每個人都賭上了一切,不止是為了自己和未來,也為了來自過去的傳承和重量。
於是,工作繼續。
任務也繼續。
太陽船轟然向前,行進在地獄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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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是向後,整個世界,就變得越是古怪。
濃鬱的霧氣籠罩了一切。
再沒見到一個活物,仿佛永恒的寂靜裡,隻有霧氣無聲的舞動著。
有時會下起雨水,有時候雨水突兀的消失,日和夜的征兆漸漸不再明顯,方向也變得越來越混亂。
更重要的是,深度的指數也開始曖昧起來。
變化不定。
有時候仿佛像是在現境,有時候卻高的嚇人。太陽船隨時都開啟著最高驅動的深度穩定儀,在最高峰的時候都有些難以負荷。
有時候,似乎有沉寂的城市或者是什麼山巒和他們錯肩而過。
可當探照燈照過去的時候,卻隻能窺見一片幻影。
得益於這樣的詭異環境,就連後麵緊追的追兵都不得不放慢了速度,為他們爭取到了寶貴的時間。
倘若不是歐德姆在這裡,還能依靠著沉睡在霧氣深處的同族來為他們確定方位和引路的話,他們恐怕也會迷失在這詭異的區域中。
甚至不知道穿過了多少深度,經過了多少個地獄和什麼樣的地方。
有時候,大地會突兀的被撕裂,出現裂隙和深穀,黑暗不見底,他們就隻能繞道而行,當在太陽船的碾壓之下,石子從深穀的邊緣崩落,落入黑暗中去,有時候卻會突兀的從他們的前方墜落下來。
或者,砸在護罩之上……
“歡迎來到疤痕區,各位。”
艦橋上,歐德姆直白的說道:“看來我們的旅程在漸漸的迎來後半程,實在是可喜可賀。
不過遺憾的是,一旦進入這一片區域,深度的變化就會變得非常詭異。從現在開始起,我除了導航之外,恐怕再沒辦法向各位提供便捷迅速的返回服務了。
“不止是這裡,甚至往上和往下,一直到淵暗區的最深處,都殘留著未知的乾擾,甚至連進入這裡的路徑都變化不定。
越是向深處,狀況就越複雜。在短時間內,大家不必再擔心身後的追兵,專注向前就好。”
“這就是深度倒灌所形成的卷曲麼?”
槐詩出神的凝視著太陽船之外漸漸詭異的世界——那一片無數地獄的碎片彼此拚合所形成的詭異領域。
這就是從大撤退時期開始一直延續到現在的幻痛。
疤痕區。
隨著天國的隕落,毀滅要素·黃金黎明的誕生,當年修正地獄的黃金黎明計劃,反而將理想國絕大多數精英葬送在地獄裡……
原本黃金黎明計劃,就是第四工程·天國的延伸——為了在天國誕生之後,能夠順暢的進入第二階段而誕生的附屬機構。
其使命,是通過若乾個階段,逐步將深度區改造,將其變成邊境的延伸,現境的後花園。
進而向著更深處發起新一階段的探索——先是深度區、然後是凋零區、緊接著是淵暗區。
這樣步步為營,以現境為基礎,蠶食地獄……
諸多遍布在深度區的哨站,也是作為這個計劃前期的警戒和防禦機構建立的。
在那個時候,現境升華者之間的開拓風潮前所未有的強烈。不止是理想國,屬於各個譜係的開拓探索隊伍幾乎遍及了整個深淵的絕大多數角落。
值得一提的是,槐詩的先祖——槐廣,便是在那時候的開拓中掘得了自己的第一桶金,進而打下了後來槐氏海運的基礎。
而就像是所有人知道的那樣,不論是理想國、第四工程·天國還是黃金黎明計劃乃至根本不起眼的槐氏海運,最後都迎來了落寞的結局。
所成就的,隻有從此作為毀滅要素而存在的黃金黎明。
其目的也從維護現境,開拓地獄,變成了覆滅整個世界,令地獄吞沒一切……
就像是牧場主在誕生的瞬間,令諸神迎來了滅亡一樣。
理想國也被黃金黎明所顛覆,包括他們曾經在地獄中所創造的一切,也都在深度倒灌被埋葬。
在工於心計的安排之下,天國在上線的瞬間便徹底失控。
不止是現境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波瀾,所有隱藏在黑暗中的惡意也終於從地獄中爆發。
黃金黎明計劃之下,所有為了修正深度而創造出的地獄樞紐,在瞬間,被徹底貫通。
連帶地獄一起。
就像是定向爆破一樣,從現境的邊緣,一直到深淵之底,無數深度之間,被人為的鑿開了一道筆直的裂口。
緊接著,現境的引力便引發了前所未有的虹吸效應。
最後所造就的,便是來自深淵之底的慘烈井噴……
來自靜寂區的力量像是石油一樣,順著開啟的閘門向上噴湧。
那劇烈的動蕩不止是提前喚醒了諸多沉寂的統治者,所造就的井噴還將諸多地獄都送上了不屬於自己的深度。
就連靜寂區的地獄碎片以及沉睡在那裡的怪物,也都被一同拋向了現境的方向。
數之不儘的支流彙聚在一處,便漸漸形成了足以撼動三大封鎖的恐怖衝擊。
最終,在大浪徹底成型之前,所有收到了通知的當事人都必須做出一個抉擇……
是抓緊最後時間的撤退?
還是,在不足百分之五的成功率中賭上一切,不惜犧牲所有,去折身回返,關閉那一扇即將帶來毀滅的閘門?
隻有短短的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去考慮這一切。
可最終他們所花費的時間,連半分鐘都不到。
歐頓、應芳州、傑拉德、恰舍爾、穆連、亞瑟、尤裡、黎靜……無數英傑做出了自己的選擇,義無反顧的踏上了通向死亡的道路。
二十餘道防線。
數十個不同深度中的陣地。
以及,來自各個地方的升華者、學者與煉金術師們。
在那一天,在漫長的深度之間,數之不儘的地獄中,那些星辰閃耀的輝煌照亮了井噴的黑暗,阻擋在裂隙的前方。
最終,換取到了足以顛覆災厄的奇跡。
毀滅之門被再度關閉。
殘存的衝擊被三大封鎖抵禦在現境之外,餘波在無數地獄之間形成了這一道深邃的傷疤,幾十年過去了都一直不曾痊愈。
而作為代價,隻有寥寥幾個人從那一場短暫的救援中幸存。
理想國的精銳和大量基層成員被徹底葬送。
一切再沒有挽回的餘地。
如今槐詩他們所看到的,不過是存留在地獄中的漣漪。
真正的洪流,早已經湮滅在過去……
隨著逝者們一起。
此刻,槐詩凝視著太陽船之外的白霧,還有那一片墳墓般寂靜的世界。
那或許和墓地並沒有什麼區彆。
過去的榮耀、成就,乃至那個輝煌的時代,都埋葬在這一片永恒寂靜的世界裡。
哪怕早已經做好了準備,可當他真正見證這一切的時候,卻不知應該為之驕傲,還是為之難過。
“真安靜啊。”
他輕聲呢喃。
許久,閉上眼睛,在漫長的行進中漸漸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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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如其來的迷夢仿佛一晃而過。
他緩緩醒來。
可是恍惚裡,他卻聽見了不遠處傳來的歌聲。溫柔低沉的哼唱回蕩在遼闊又高遠的世界裡。
當槐詩睜開眼睛的時候,卻發現,眼前的一切已經截然不同,再看不見太陽船上的陳設。
隻有一片蔓延到視線儘頭的荒蕪大地。
空無一物的世界好像早已經被遺棄。黯淡的天穹之上,黯淡的光芒灑落,照亮了一切隱約的輪廓。
整個世界都失去了色彩。
隻有一道紅色的裙擺無風而動,優雅的飄蕩在空中,就像是火焰在燃燒那樣。
還有熟悉的側臉。
近在咫尺……
她就站在自己的麵前,眺望著一切。
“天穹之上隻有太陽和星辰的幻影,黑暗裡的大地了無生機……”
那個身影背著雙手,同自己的契約者一起凝視著這個世界。
“看呀,槐詩。”
她說,“這就是地獄。”
“彤姬?”
槐詩坐在椅子上,茫然的看向四周,難以確定這究竟是什麼離奇的變化,還是自己的臆想與幻覺。
“好久不見。”
彤姬低頭,向著槐詩眨了一下眼睛,微微一笑:“想我了嗎?”
“你……”
槐詩呆滯,“為什麼在這裡?”
“當然因為你想我了呀。”
彤姬溫柔的笑著,一縷垂落的發絲微微飄動,從他的臉上劃過,帶著熟悉的氣息:“於是,我就來了。”
她說:“來到你的夢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