沸騰的海洋好像凝固了一瞬。
狂暴的暗流消失不見。
仿佛恢複平靜了一樣。
可那並不是什麼安寧的到來,而是有什麼更加恐怖的東西,從海洋的深處升起,急速的攀升,向著海平麵之上的亮光。
於是,便在海麵上勾勒出迅速膨脹的暗影。
在這短暫的平靜之中,所有人卻都感受到了難以言喻的壓力和恐懼。
一道淒厲的電光從雲層中落下,緊接著,浩蕩的雷鳴裡,擾動的海麵轟然碎裂,千萬噸海水被攪動著,迸發巨潮,席卷。
而一條粗壯的腕足已經從海麵之下伸出,向著那個毫不掩飾源質波動的少女掃出。
波瀾再次湧現。
海風呼嘯,動蕩的海波在腕足的拍打之下席卷,幾乎再度將那退避的海船掀起。趴在護欄上的山下不由自主的騰空又衰落。
呆滯的睜大眼睛。
便看到那個仿佛翱翔在暴雨之中的纖細側影。
自探照燈的耀眼光芒之下,輕盈的跳躍在每一滴水珠之間,無數細碎的冰塊在她的腳下凝結,又迅速的在踐踏之下粉碎。
尚不純熟的禹步在此發揮出同林中小屋和槐詩都截然不同的應用方法,在侍霜之女的聖痕加持之下,令漫天暴雨都化為了立足之處!
由宗教裁判所中漫長的鍛煉所培育出的平衡感和柔韌性足以讓她在瞬間縮小到不可思議的程度,也足夠她像是貓一樣輕靈的在任何可立足的地方隨意跳躍。
哪怕是重力也無從束縛她的腳步。
此刻她騰空而起,落下,踩踏在那一隻猙獰的腕足之上,凍結了流淌的酸液。
向下俯瞰。
“這就是海坊主?瀛洲的和尚看起來都不好看啊……塊頭也大了點,難道是吃核廢料廢水長大的麼?”
在沸騰的海洋之中,宛如樓宇一般的巨大章魚在緩緩浮現,遍布著鱗片和畸變痕跡的頭顱上,兩顆巨大的眼珠煥發出不遜色於探照燈的恐怖光亮。
緊接著,千百條數之不儘的腕足從深海中浮現。
“嘿呀!”
自半空中,阿妮婭靈巧的轉身,雙手合攏,自瓢潑的暴雨之中抽出一柄同槐詩的樣式相差仿佛的巨大冰錘,向著腳下的腕足砸落。
而她的身體則在反作用力之下再度騰空而起,靈巧的閃過了那些繁複觸手的纏繞,抬起手指,向著遠方的艦船吹響了高亢的口哨。
“發射!發射!發射!”
山下回頭咆哮。
船長室裡,學者早已經按下了按鈕,伴隨著加班的翻轉,一座座魚叉炮從下麵升起,轟鳴著噴出了沉重的箭矢。
沉重的鋼索隨著箭矢的飛射而延伸而出。
覆蓋著層層矩陣的煉金魚叉瞬間沒入了巨大的章魚身體中,緊接著,耀眼的電流隨著鋼索的傳遞,瞬間湧來。
刺眼的電光中,凝固的源質激蕩。
明明沒有任何口器,可龐大的海怪卻發出了令所有人眼前陣陣發黑的嘶鳴。
緊接著,數十道鋼索在瞬間斷裂。
高壓的水流橫掃,相隔著遙遠的距離,在船身上留下了一道慘烈的凹痕,警報聲響起,驚恐的呐喊中,海水倒卷,突破了隔離倉,湧入了底倉。
“高壓水刀?”
半空中,阿妮婭微微愕然,抱怨:“明明隻是開了兩句玩笑,為什麼就要被大姐姐塞這麼麻煩的活兒過來啊……我討厭海鮮!”
在不快的呐喊中,白狼再度裹挾著霜風,突破暴雨,從天而降。
正中海怪的頭顱。
由惡化的環境所催生出的災厄嘶鳴,雙眸中噴出了耀眼的光芒,腐爛的氣息和劇毒隨著光芒擴散,但又在冰鏡的麵前折射開來。
碎裂的冰鏡之後,黑色的火焰憑空湧現。
惡意之火湧動著,籠罩了消瘦的少女,令她化為了惡神在人間的化身,來自黑神的饋贈自她的雙手中迸射而出!
兩柄奇長無比的冰霜之劍迅速的眼神,籠罩著火焰。
足足數十米長的劍刃在暴雨中縱橫開闔,所過之處,漫天雨幕都被斬成了粉碎!
彈指間,在巨大海怪的身上留下了一道道傷痕。
可那些粗壯的腕足和猙獰的身體實在是過於的龐大,此刻卻仿佛僅僅隻是破皮一樣,毫不在意。
但很快,增殖的冰霜就從傷口之中生長而出,開始蔓延!
凍結不過是表象。
真正的本質,乃是那足以令熱力學歪曲,令熔爐為之熄滅的‘怨恨’!
現在,怨恨在生長……
海坊主咆哮。
終於,在湧動的潮水中顯露出下半身!
那是和鋼鐵黏著在一起的血肉,以沉沒的巨大客輪為骨骼,所形成畸形軀乾!
無數溺死者的幻影從其客輪的殘骸之中浮現,飛舞,糾纏在安娜的周圍,令她遲滯了一瞬,緊接著,高壓水刀瞬間橫掃。
足以斬斷鋼鐵之船的恐怖力量撕裂了海洋,激蕩起呼嘯的漣漪。
“滾開!”
阿妮婭呐喊,黑炎撕裂了那些幽靈,又瞬間凍結為層層冰霜,在水刀掃過之後,狼狽的恢複原形。
凍結的冰殼早已經分崩離析。
就連胸前和交疊護住麵目的雙臂都浮現出了損傷。
更重要的是……
她挎包已經徹底碎裂,原本放在防水袋裡的掌機也落了出來,掉進了海中,抓之不及!
“啊啊啊啊啊啊!!!從老師那裡借來的掌機!還有我的存檔,我的存檔,我的存檔!!!我差一點就突破他的記錄了……”
少女悲憤的瞪大眼睛,白狼怒吼:“你死定了,你死定了,你知道麼!天上天下沒有人能救的了你!”
如此,惱怒的呼喊著從林中小屋那裡學來的亂七八糟‘黑道罵人專用語’,黑色的火焰和白色的光芒從她的雙手中再度浮現。
白神和黑神的鐘愛於此展露,霜劍延伸,在她的雙手之中迸發雷鳴,斬落!
轟鳴中,龐大的腕足在那纖細的劍刃之下攔腰而斷!
腐毒的血液噴湧而出,還有大量的墨汁,將海水侵染成了沸騰的毒湯。而狂怒的白狼已經踩著斷裂的腕足,逆襲而上。
手中劈斬揮灑的雙劍接連不斷的斬落,將這猙獰的海怪寸寸肢解。
就連遍布藤壺和寄生生物的客輪殘骸都在劍刃之下攔腰而斷,如此毫不顧忌的揮灑著這一份對於她過於龐大的力量,不顧飛速消耗的源質,安娜,騰空而起。
近在咫尺的,俯瞰著那一雙橙黃色的巨大怪眼。
“——毀滅吧,趕緊的!”
黑炎和白光瞬間合並,化為了一道吞吐不定的烈芒,噴薄而出。
自無數的人性中萃取出的善與惡在經過了三重源質質變之後噴發,所形成的,便是貫穿了海坊主的頭顱,粗暴攪動,將一切組織都儘數粉碎的霜流!
無數冰霜在迅速的蔓延,擴散,寄生在殘軀上,很快,就將那一份基於恐懼和傳說而誕生的災厄徹底粉碎!
就在那一座亂七八糟的冰山之上,安娜喘息著,擦去了臉上的雨水。
低頭,望向海波中起伏的無數雜物。
還有那一具早已經碎裂的掌機。
眼眶就有些發紅了。
“嗚嗚,太過分了!”
她拍著再也亮不起來的屏幕,悲傷呢喃:“存檔,我的存檔……”
直到現在,趴在護欄上的山下才終於鬆了口氣,脫力了,明明沒有輪到自己上場,可是卻比自己上場感覺還要心累。
一群老大叔在後麵站著,讓一個小女孩兒上戰場……這真的合適麼?
哪怕知道自己這樣的人從頭到尾也派不上用場,可也完全放不下心來。
眼見海怪被如此乾脆利落的解決,他應該高興才對,可不知為何,內心中依舊湧動著不安。
按照大學裡學者們的說法,隻要鏟除了海坊主這樣剛剛誕生的災厄,就應該恢複原樣才對。可為什麼,這一片海域依舊還如此的洶湧呢?
除非……
那一瞬間,他勃然色變:“安娜小姐,小心!還有……”
“還有?”
阿妮婭不解的抬頭。
還有什麼?
回答她的,是海洋深處傳來的恐怖轟鳴。
萬丈海潮憑空浮現,緊接著,便有無數陰魂嘶鳴呐喊一般的鯨歌聲響起。猙獰的暗影在鬼火的籠罩之下,撞碎了萬丈冰山。
還有一隻!
這一片海域所醞釀出的災厄不止是海坊主,而是兩隻!
而現在,渾身覆蓋著蒼白骨骼的龐然大物已經從深海中浮現,張口,向著冰山之上的少女撲出。
那是早已經畸變之後的海洋霸主,曾經在瀛洲留下無數陰影的災厄……
——化鯨!
“……又來?”
安娜麻木的撓著濕漉漉的頭發。
就好像開學前一天發現暑假作業一頁都還沒寫的學生一樣,開始自暴自棄。
去他媽的作業。
不寫了!
“老師幫幫我呀!”
她閉上眼睛,仰頭,朝著天空之上呐喊:“人家不想努力了!!!”
於是,在那一瞬間,有隱約的歎息聲響起。
充滿無奈。
而在黑雲和雷霆之中,俯瞰著這一切的鋼鐵飛鳥垂眸,猩紅的眼瞳映照著巨大的化鯨。
緊接著,雷鳴炸響!
天地靜寂。
滔天的潮聲消失無蹤。
唯有一點熾熱的亮光從天空的儘頭浮現,撕裂陰雲,煌煌光焰浩蕩燃起,撕裂了如鐵的陰雲,突破了沿途的狂風和暴雨,瞬間,跨越了漫長的距離,自丹波馳騁而至。
破去了一切陰霾!
光焰之中,降臨在海天之間,沒入了化鯨的頭顱之中。緊接著迸發的,便是響徹在滔天浪潮中的悲鳴……
瞬間,化鯨的身體灰飛煙滅。
陰暗的雲層破碎,萬丈浪潮消弭無蹤,唯有靜謐的月色從破裂的陰雲之後灑落,照亮了目瞪口呆的少女。
冰山之上,威嚴而華麗的十字長槍如幻影一般消散。
鐵鴉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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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波,延綿至今的陰雨中,槐詩關上了窗戶
就好像剛剛隻是通了個風一樣,他回到了自己的椅子上,平靜的看向會議室裡鹿鳴館的拜訪者。
“剛剛說到哪兒了?”
他說,“我們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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