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懷紙商事的辦公室裡。
“……在今天晚間的宴席上,所宣布的應該就是這些內容了。”
電話裡,生天目的聲音傳來:“懷紙君,消息已經透露給你了,到時候可不要掉鏈子啊。”
“好的,我明白了。”槐詩恭敬的回應:“多謝您的庇佑,在下感激不儘。”
生天目好像笑了起來。
那低沉又模糊的聲音,分不清究竟是喜悅還是調侃,意味深長。
“你我之間,虛偽的話大可不必說太多。”生天目道:“反正,你要的機會,老朽給你了,能不能把握住,看你自己。”
“瀛洲的傳統不是下克上麼?”槐詩好奇的問道,“總會長對我這麼縱容,不怕我這是個不知恩義的無恥之徒在背後反噬麼?”
“哈哈哈,彆開玩笑了,懷紙,還有誰能夠像我一樣給你這麼多麼?”
生天目嗤笑了起來:“想要代替老朽在同盟中的地位,隻憑現在的你,完全不夠啊。這麼天真的夢想,三年之後再說吧。”
槐詩挑起眉頭:“我倒是覺得,用不了一年。”
“沒關係,我們拭目以待。”
電話另一頭的老人大笑起來,這一次,滿是愉快:“丹波內圈這麼狹窄的地方,什麼時候才能容不下你呢?”
電話掛斷了。
槐詩抬頭看著窗外漸漸泛起昏黃的陽光,回頭,將手機丟到了桌子上,朝著桌子後麵坐立不安的上野笑了笑。
“都聽見了吧?小事兒而已,不必在意。”
他拍了拍上野的肩膀,示意他不必擔心:“怒羅組的事情就算是這麼揭過了,你回頭配合一下山下,做好新人的整合。
能派上用場最好,排不上用場的家夥乾脆剔除出去就算了。告訴他們,懷紙商事可以多行善事,啤酒管夠,但懷紙組不養廢人,連一杯水都不會給無關者解渴。”
“是。”
上野俯身,恭敬的應命,可是卻沒有離去,欲言又止。
“怎麼了?”槐詩抬起頭。
猶豫了許久之後,上野終於不安的問道:“老大,您剛剛電話裡說的,是真的麼?”
“嗯?你是說什麼?”
“就是……就是……”
上野磕磕巴巴的,終於鼓起勇氣,將剛剛槐詩的話複述了一遍:“就是……下克上,代替總會長的那一段……您真的打算……”
“哦,是啊,沒錯。”
槐詩的手裡轉著簽字筆,毫無任何隱瞞:“雖然我和老頭兒之間有約定,但這一段合作關係的蜜月期恐怕也隻能延續到總無事令結束之後吧?
到時候沒有了外部壓力,老頭兒也不會準許一個毛頭小子在自己眼前跳來跳去了。正巧,我也不打算讓一群老家夥騎在自己的頭上……”
他停頓了一下,輕聲問:“總會長輪流做,明年到我家,有什麼不可以的嗎?”
上野愣住了,目瞪口呆。
“怎麼?”槐詩笑了起來:“接受不了?”
“不不不,在下……俺……我……”
上野急的語無倫次,連自稱都連續換了好幾個,到最後,激動的臉上的刀疤都漲紅了,猛然俯身鞠躬,扯著大嗓門,震聲回答:
“不論發生了什麼,在下都會一生懸命,追隨在老大左右的!”
槐詩的動作停頓了一下,眉頭挑起,像是愣住了。
很快,便笑了笑,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必那麼激動,上野,你對我的忠誠我是知曉的,那麼之後也要你多多關照了。”
上野頷首,再次深深鞠躬,這才興奮的告辭,轉身離去了。
等辦公門關上之後,槐詩的笑容才漸漸消散。
被難以掩飾的驚愕所替代。
回到了自己的椅子上,他皺著眉頭,意識則以少司命的聖痕作為橋梁,探入被自己隱藏在其他的迷夢之籠裡。
然後才發現亂了套了。
忙著臥底的這一段時間,槐詩沒有管那群烏鴉,結果這群家夥已經徹底的玩瘋了。每天源質化之後悄悄偽裝成普通的烏鴉,混跡在本地的鴉群裡,然後靠著自己的體格和力量,頻頻出沒與街頭巷尾、便利店、音像店和書店裡……
最後悄悄卷回來一大堆不可言說的物品,堆積如山!
甚至還有一波狂熱的愛好者偷偷拉了電線,從街上撿了彆人不要的舊電視機和播放機回來。
每天晝夜觀賞。
至於另一波沒怎麼攙和的烏鴉也不是什麼好貨,如今正圍著槐詩留給它們玩的手機圍成了好幾圈,然後小爪子嫻熟的在屏幕上撥動著,隨著各種手遊抽卡界麵上噴出的光彩,狂熱的歡呼聖哉。
一旦出了SSR就高興的跟個什麼一樣。
而且這群家夥學精了,怕悄悄從槐詩賬戶上氪金被發現,都是靠著街頭巷尾撿硬幣和去便利店搞充值卡……鬼知道它們是怎麼在櫃台把這玩意兒給激活的。
而且這群烏鴉還輪流來,每鴉一次,沉船了就如喪考妣。遇到一些出貨的,就活靈活現的叼著手機到處跑,恨不得跟每隻烏鴉都看到,很快就會被按在地上暴揍一頓。
可這他娘的夠了……
槐詩算了一下,***的,抽卡的,再加上那群每天泡在腐夢毒池子裡的,自己的大群,黃賭毒三樣竟然都湊齊了。
你們這究竟是什麼群啊!
槐詩氣的臉都綠了,恨不得立刻發起整風運動,但現在,他卻顧不上弄這個了。主要的精力,全部都投影在迷夢之籠的下層,最新開辟出的一塊區域裡。
在少司命聖痕的投影之中。
竟然隱隱綽綽的出現了一群模糊的人形輪廓,清晰程度各有不同,但最清晰的幾張臉裡有一個槐詩卻印象深刻。
上野!
“絕了,他的投影怎麼會在這裡?”
槐詩整個人都傻了。
迷夢之籠和自己的聖痕綁定,上野的源質投影出現在這裡,這就代表著,他已經在少司命的天命覆蓋範圍內。
究竟怎麼是回事兒?
“這不是很簡單麼?”
彤姬的身影從他身旁浮現,笑容變得古怪起來:“你該不會忘了吧,槐詩,稚子的長成,本身象征著從幼小到龐大的發育——族群的成長放在地獄大群之上可以,為何不能放在人之上呢?
獸化特征者本身就有著深淵的特質哦,之前裡見真希不也證明了這一點麼?她受到了你的引導,才得以踏上了升華之路,如今少司命的天命之中,也有她的一部分呢。”
“你的意思是說……”槐詩目瞪口呆。
“說起來,在瀛洲的極道裡,‘親分’這個詞,除了是對老大的尊稱之外,還有父親的意思哦。”
彤姬的笑容越來越幸災樂禍:“那可都是你的‘孩子’哦,槐詩,哈哈哈哈哈哈!!!”
“不對啊,為什麼之前沒有?”槐詩完全無法理解。
“你知道一個升華者的靈魂能夠抵得上多少普通意識的重量麼?之前懷紙商事鴿子蛋大小一點的地方,五六個人,七八條槍……滿打滿算,一百多個人。”
彤姬說,“在你合並了怒羅組之後,懷紙組的存在才勉強達到了族群的標準,被少司命視作一個整體,納入了籠罩的範圍內。”
槐詩沉默的凝視著眼前懷紙組的投影,許久之後,緩緩抬起頭,心中恍然:“也就是說……”
“沒錯,一旦向你效忠,懷紙組的成員就一定會算在少司命的天命範疇之中,所助長的不止是少司命的力量,你對他們的掌控也會越來越強。”
彤姬在他耳邊輕聲呢喃,恰如魔鬼的低語那樣:“剩下的怎麼做,用不著我教你了吧,非法組織運營LV12的槐詩同學?”
就好像一扇全新的大門被推開了,槐詩的眼前一亮。
許久之後,槐詩從假寐中睜開眼睛,抬起手,少司命的聖痕突破了偽裝之後,源質鼓動,呼喚著遠方的迷夢之籠降臨在此處,落入了他的手中。
槐詩的手掌微微晃了一下,在空空蕩蕩的鳥籠縫隙中,便有絲絲縷縷的白霧擴散開來,來自腐夢的泡影漸漸擴散,悄然的覆蓋了整個懷紙商事之後,那細碎的源質波動迅速的隱匿,隨著鳥籠一起消失不見。
槐詩仍嫌不夠,手掌展開,燃燒的旌旗浮現,埋骨聖所的大門打開,隨著旌旗的頓落,重疊在了此處。
腐爛之夢和埋骨聖所,兩層同出一源的力量彼此掩飾,迅速的就隱藏起了蹤跡,將整個懷紙組的本部徹底覆蓋。
接下來,在這個範圍內,他才能夠更好的施行少司命的力量。
有了這一份天命和奇跡在手,槐詩就能夠徹底的把持和控製自己目前的組織和人力,甚至更進一步……掃除掉原本未曾發現的隱患!
他拿起了融入簽字筆中的旌旗,翻開了桌子上的記事本,開始飛快的整理起麵前的狀況和接下來的計劃。
同盟內部即將到來的爭鬥,將直接影響到自己在同盟內部的話語權。
而緊隨其後的總無事令對整個丹波內圈都將是一個苛刻的考驗。
瀛洲的公家、武家、天文會和綠日,同盟和其他極道之間的爭鬥,乃至丹波內圈的混種……
很快,原本千絲萬縷一團亂麻的狀況就被梳理的一清二楚。
在總無事令下達之前,公家和武家的注意力不會大量傾注在這群他們自己都看不上的極道垃圾身上。
而在混種的暴動和神城未來所帶來的災難擴散開來,丹波內圈依舊可以保持自己自生自滅的狀態。
哪怕時光短暫,依舊是足以把握的時機。
首先逐步把控同盟內的權利,抵禦總無事令所帶來的影響,在徹底掃除神城未來的隱患之後,便能夠從容的給丹波內圈帶來新秩序。
如果要長遠計的話,那麼必然要把飲水、食物、醫藥、教育和工作等等方麵也列入考慮範疇中。
這幾個一個比一個不好解決,一個比一個敏感……
怎麼感覺越來越像是造反計劃了?
槐詩捏著下巴,終於反應過來。
可以預見,倘若一個搞不好,恐怕到時候下場會很慘烈。
“是個得罪人的活兒啊。”
槐詩愉快的吹了聲口哨,感覺林家老爺子說的有道理,像自己這種喜歡拉仇恨的人,不走孽業之路真是可惜。
這麼大的仇恨值,不能分潤小十九一筆,真是可惜。
不過,自己要不要暫時先安排一條退路?
“這麼大的事兒,天文會能罩得住麼?”槐詩好奇的呢喃。
“啊,姑且還在解決的範圍裡。以你的能力和身後的關係,統轄局還不至於把你送上倫敦法庭,然後塞進海溝監獄裡。”
監控中,冷眼旁觀到現在的艾晴總算發出聲音:“恐怕到時候最好的結果,混種得到了暫時的秩序,而你失去了自己職位和所有的信任,滾回象牙之塔教書,一輩子被列進現境黑名單,大家有光明的未來。”
“是嗎,聽起來真不錯。”槐詩頷首,沉思許久之後,忽然笑了起來:“到時候我沒法出門,你會經常來看我麼?”
“……”寂靜裡,無人回應。
懶得理他。
“彆不理我嘛。”
當原本混亂的思緒安定下來之後,槐詩的心情頓時也愉快了起來:“說起來,當老師其實很有意思的,我有兩個學生你知道麼?
一個蔫壞蔫壞的看起來很好欺負,另一個太過正經了又很容易相信你,讓人不好意思欺負。
雖然都有一點缺點,但他們兩個都很可愛,我覺得,他們將來一定都能夠成為能夠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好的人,恩,還差一點點努力。”
槐詩抬起手,大拇指和食指比劃了一個縫隙的距離,笑容平靜又愜意。
在漫長的時間之後,艾晴終於再次發出聲音:“你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麼,對吧,槐詩。“
“一清二楚。”槐詩頷首。
“為什麼?你應該知道,這裡發生的一切,和你沒有關係。”
“啊,這個啊……大概是爛好人心態作祟吧。”槐詩撓了撓頭,不好意思起來:“因為想要做一點好的事情,想要自我滿足,想要試著阻止一些不好的事情發生。這樣的話,這個世界可以變得更好。”
艾晴不再說話。
“嗯?”槐詩疑惑起來,“不勸我麼?”
“勸你會有用麼?沒有意義的無聊話大可不必浪費時間了。”艾晴的語氣毫無起伏,冷淡又疏離,“希望你能明白,人總要為自己所做的負責。”
“抱歉。”
槐詩雙手合十,由衷的感激:“謝謝你。”
通訊關閉,再無任何聲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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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鐘後,丹波內圈的暗巷裡。
“啥玩意兒?”摘了馬頭套之後改頭換麵的托尼拿著手機,不敢置信:“槐詩那個王八蛋撂挑子了?”
“確切的說,嗯……是要紮根丹波內圈,打入綠日的內部,進行一項長期的任務。”
電話另一頭的聲音充滿了鼓勵:“總之,加油吧,tony老師,現境的安全接下來就要靠你了。”
電話掛斷了。
在人來人往的街頭,托尼低頭看著手機上通話結束的顯示,眼淚不爭氣的快要流出來。
究竟自己這個可憐的工具人怎麼活,你們這對狗男女才會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