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美德之劍的光焰漸漸消散的時候,黑暗的海洋已經消失無蹤。連同著往昔的生命一起,都已經被槐詩親手所滅絕。
崩裂的聲音從齒輪皇帝之上傳來。
開墾樂園的亞當最終隨著地獄一同迎來毀滅,迅速的崩裂,展露出下麵衰朽的軀殼。
槐詩拔出了劍刃,疲憊的坐倒在地上。
當這一切迎來結束的時候,他卻沒有如釋重負的輕鬆感和解脫感,反而感受到長路儘頭空無一物的疲憊和無奈。
“對不起。”
他垂下眼睛,“沒有能夠救你們,對不起。”
無人回應。
寂靜裡,他抬起頭凝視著天邊升起又消散的幻光。
一片靜謐的黑暗覆蓋了一切。
直到最後,這一片地獄都未曾能夠迎來朝陽。
“這樣的世界……太過……可笑……”
在他身後,傳來了沙啞的低語。
那是槐詩第一次聽見鑄日者的聲音,令他愕然的回過頭,看到禦座之上殘骸中,抬起頭顱的那一具軀體。
如此的不可思議……
它還沒有死去。
帶著胸前慘烈的貫穿傷痕,撐起了身體。
就這樣,凝視著腳下的地獄,凝視著自己所守護了無儘時光的世界。
最後的故土。
不知究竟是感懷還是嘲弄,亦或者是滿懷著曾經的痛苦和憤怒。
有熾熱的光芒從那一具漸漸崩潰的軀殼中亮起。
狂暴的源質波動掀起。
颶風席卷,令槐詩眼前一黑,他下意識的抬起手擋在眼前,便感覺到腳下化為廢墟的高塔在劇烈的震顫。
無數金屬顆粒從塵埃中凝聚浮現,在鑄日者的手中勾勒出了一個繁複的矩陣輪廓,向內收縮。緊接著一層新的輪廓浮現,構成,再向內收縮……如是重複了千百次之後,便形成了一具無時不刻不在動蕩和燃燒之中的微型太陽。
環繞著一層層金屬日輪,它呼應著世上的一切,形成了完整的結構和輪廓。
那是鑄造者的鍛爐。
就像是萬變者手提的風燈那樣,每一個鑄造者為自己親手打造的工具,隻屬於他們的寶物,不折不扣的第二生命。
而現在,鑄日者的鍛爐再次開啟。
狂暴的絕望從其中浮現,化作墨綠色的光暈,向著四麵八方放射而出。
槐詩倒吸了一口冷氣。
那種規模程度的絕望和詛咒……他總算是知道原本充盈在此處的黑暗海洋去向了何方,就在此刻鑄日者的手中。
昔日族人的全部痛苦和絕望,全部被它吞入了腹中!
現在,劇烈的源質波動從那類似秘儀一樣的結構之中擴散,槐詩的圈禁之手感受到了宛如恒星在眼前運行的磅礴力量。
精密到仿佛有百手千眼,宏大的好像要將整個地獄囊括在其中。
那竟然是一具微型的永凍爐心!
隻囚禁了鑄日者一人的鍛造熔爐!
刺耳的警報聲再次從鐵晶座之上浮現,此時此刻,鑄日者的作為牽動了所有人敏感的神經,令他們愕然抬頭,緊張而謹慎的向著此處投來戒備的目光。
然後,時隔千萬年之久,鑄日者的鍛造再一次開始了。
鐵、鋅、銅、錳、氫、氧、氮、磷、硫、鈣、鎂、鈉、鉀……無數元素從破碎的黃昏之鄉裡升起,向著他流淌而至,投入了那一輪微型太陽之中。
火焰升騰,將那一具殘缺的軀殼吞沒,緊接著,自飛散的灰燼和塵埃了,泛著鐵色的骨骼浮現,緊接著是神經、筋膜、內臟乃至皮膚。
當火焰消散之後,莊嚴肅冷的衣冠再度從過去的曆史中浮現,籠罩在了鑄日者的身上,翻著金屬色的蒼白長發飄飛在空中。
手捧著以絕望構成的永凍爐心,鑄日者再一次抬起了雙眸。
凝視著眼前的一切。
尖銳的警報聲在鐵晶座之上瘋狂的擴散。
“警告!警告!鑄日者的威脅等級在提升!”
通訊主管汗流浹背的凝視著眼前機械的分析結果。
一開始隻是授名者,然後一躍晉升為著衣者,緊接著順理成章的突破為冠戴者,再然後,以難以置信的速度開始了再一次的飆升……
到最後,堪堪越過了那一條危險的紅線,停留在最致命的區域。
——【統治者】!
拒絕了救贖和終結,選擇去真正的擁抱深淵,迎來凝固。
在吞吃了族人千萬年之後的絕望之後,最後所殘存的鑄造者之魂跨過了最恐怖的界限,在深淵的賜福之下,化身為了至高的統治者!
隻是凝視,便令眼前的地獄顫抖。
隻是存在,龐大的陰影就覆蓋了夜色與黃昏!
而現在,槐詩坐倒在地上,凝視著她的麵孔,難以置信抬起手,指著她的臉,終於發現:
“你……不對,原來……原來你是個女的?”
“……”
寂靜裡,新生的統治者垂眸,凝視著眼前的槐詩,細長的眼睛裡泛起一絲疑惑:開始懷疑這個人是不是有問題。
為什麼會在乎這種不值一提的性征?
隻是看了一眼,就讓槐詩眼前一黑。
感受到靈魂的震蕩。
好像再一次的麵對無儘的絕望之海……
並沒有說話,鑄日者抬起手掌,按向槐詩的麵孔。纖細修長的五指按在槐詩的麵孔之上,微微一推。
槐詩眼前一黑,好像被一輛疾馳的火車迎麵拍在臉上。
不由之主的向後飛出。
可他的身體沒有動,反而是體內的少司命聖痕被這簡簡單單的一手推出了槐詩的軀殼,毫無反抗之力。
龐大的聖痕在槐詩身後的虛空中展開,滾滾黑暗浮現,埋骨聖所驟然開啟,籠罩……然後就在一瞬間被仔細的研究了一個遍。
隔了數十個紀元之後,名為升華者的存在和技術,靈魂和聖痕的原理以及神性的存在。
沒有任何的秘密,被一目了然的所洞察。
“那個……”
在驚慌之中,槐詩漸漸震動下來,看著眼前出神的鑄日者,試探性的問:“能不能,讓我先站起來?地上挺涼的……喂?在嗎?鑄……日者閣下?”
她終於看了過來。
可哪怕麵對的是如此龐大的存在,但是出乎預料的,未曾感受到任何死亡預感的浮現……隻是心裡忽然一慌。
她想乾啥?
“原來……如此……”
鑄日者輕聲呢喃著,手中微型的永凍爐心再度展開。
凝結的黑暗絕望化作海嘯,再度洶湧席卷而來,凝結成實質,灌入了槐詩的軀殼,動蕩奔流。
微型太陽的照耀裡,槐詩的身體從地上飄起,茫然的瞪大眼睛。
然後感覺到自己右手傳來的灼燒感……
圈禁之手,他的靈魂被強行具現出來了,緊接著,某種他所無法理解的繁複質變自他的靈魂之中湧現。
他的手臂在異化,同他的靈魂融合在一處,竟然泛起絲絲縷縷的鐵光。
伴隨著皮膚和肌理的裂解和懸浮,無數繁複的細碎結構從其中重新編製,宛如回爐重鑄那樣……令他的靈魂和軀殼,和聖痕,飛快的融合在一處。
形成了和鑄造者們彆無二致的……熔爐結構!
不僅僅是一步登天的幫助槐詩完成了靈魂和聖痕的融合,甚至還順帶改造了一個微型爐心塞進去。
在愕然中,槐詩發現,從今以後……自己似乎、好像、或許也能自稱為‘鑄造者’了?
不止是如此。
就好像嫌棄這樣的工作太過簡單一樣,鑄日者一隻手主持著熔爐的再造,另一隻手,則按向了槐詩身後的聖痕。
埋骨聖所轟然一震,潰散為無數的黑暗。
屬於槐詩的源質被她所催發,融入了圈禁之手所形成的嶄新熔爐之中,緊接著,開始親自向槐詩演示鑄造者們的巔峰技藝。
昔日的‘萬變者’最擅長的【生體再造】,‘恒定者’所掌握的【均衡天平】,‘生長者’所精通的【涅槃蛻變】……乃至最後,自身的最高成果的【萬源歸一】。
在短短彈指一瞬,讓槐詩感同身受的體會到了鑄造者們所傳承的精髓。
實際上從剛剛開始,槐詩就已經眼花繚亂,看不懂繁複的操作,可鑄造者似乎也無心為他解說,隻是一一將十三條道路的成果和方向演示而出。
槐詩隻能靠著命運之書強行記錄下來,日後在慢慢研究。
此刻的他就好像是牽線傀儡一樣的學徒,在導師的推動之下疲於奔命的沉浸在鑄造之中,根本無暇顧及自己究竟在做什麼。
直到他終於反應過來的瞬間,背後的埋骨聖所轟然一震,迅速潰散為無數的黑暗,從其中,浩蕩的鴉潮呼嘯而出,鋪天蓋地的擴散開來
無數黑色的羽毛從抖落,取而代之的是冰冷寒光。
那是劫灰所凝結而成的鋼鐵!
龐大的鐵鴉展開雙翼,展露無數鋒銳的鋼羽,以及羽毛之下,無數繁複機械所構成的軀殼……雙眸如同猩紅的寶石凝結,通體映照著猙獰的鐵光。
伴隨著源質的質變和升華,在熔爐的鑄就之下,浩蕩的鴉群發生了槐詩未曾預料到的龐大變化。
“聖哉!!!”
機械之鴉們對於自身的變化沒有一絲不安和茫然,甚至還習慣性的吆喝了起來,蹦蹦跳跳,無比興奮。
就這樣,它們展開羽翼,毫無防護的翱翔在這一片地獄的天空中,不懼恐怖的深度和深淵的侵蝕。
當鐵翼彼此碰撞時,便摩擦出刺眼的火花,尖銳的聲音此起彼伏,擴散向四麵八方。
“這是……贈你的……謝禮……”
有乾澀的聲音從槐詩的麵前響起。
就好像已經很久沒有說話了那樣,鑄日者的聲音毫無起伏,充滿了呆板和令人心悸的平靜。
當她鬆開手掌的時候,便有一支灰黑色的沉重鐵錠從空氣中浮現,落在槐詩的懷中。
那是自永凍爐心中所流出的絕望結晶,無數詛咒和苦難的精髓。
最後看了槐詩一眼,她轉過身,走向遠方。
“等等,你要去哪兒?”
槐詩愣在原地,顧不上昏沉和疲憊,下意識的想要拉住他,可他的手掌卻落在空氣裡,抓了個空。
那個孤獨的背影停滯了一瞬,告訴他:
“複仇。”
唯獨這個詞,毫無生澀,因為它早已經在漫長的絕望裡被刻入了靈魂的最深處,隨著所有族人所遭受的苦痛和絕望一起,變成最深切的詛咒。
就在她的麵前,一道鋼鐵門扉緩緩開啟,展露出門後無窮儘的黑暗和恐怖輪廓。
就這樣,拒絕了近在咫尺的救贖,孤獨的鑄日者一步步的走了深淵的更深處。
去向著曾經的敵人們,討還血債!
門扉在她身後轟然關閉,隨著她一起,消失無蹤。
一切並未曾結束。
因為還有一整個血仇尚未了結,但這已經和槐詩再無關係。
他愣了好久,仰天倒下,閉上了眼睛。
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