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晶座的艦橋之中,一片尷尬的寂靜。
在沉默裡,所有人愕然的麵麵相覷,彼此看到對方腦門上十萬個問號冉冉升起的樣子,忍不住歪過頭,難以理解。
啥玩意兒啊?
咋回事兒啊?
究竟整了啥啊?
為啥低頭給象牙之塔寫了一份報告的功夫,就已經老母雞變鴨了?
時代變得太快,所有的大人們都有一種看到原始人玩起核武器的荒謬感受,難以接受眼前的這一切。
完全反應不過來。
隻能說槐詩下手的動作實在太快,太狠,也太毒。從混亂即將爆發的邊緣到大家當做無事發生,也僅僅過了十五分鐘而已。
十五分鐘之前所有人都還在劍拔弩張,暴亂一觸即發。
十五分鐘之後,大家都其樂融融的喝起了湯,好像兄弟一樣坐在一起,共訴起彼此源遠流長的美好情誼。
還是那一撥熟悉的演員,還是那一個熟悉的場地,但劇情卻好像拿錯了台本一樣。
震撼大家一整年。
從軟弱可欺的餒靖談判,到火烈風掃的拔劍砍人,堪稱無縫銜接的一整套操作騷掉了所有人的眼珠子。
原本還以為他交的是白卷,結果考試還沒結束,怎麼就已經快要變成評委了呢?
直到現在,距離召喚結束不超過三個小時。
原本躁動而危險的地獄大群們已經馴服的戴上了象牙之塔的枷鎖。
想要兩頭撈錢的二五仔鼠人率先被槐詩狠下辣手,慘遭釣魚執法;而傲慢桀驁,難以馴服的蛇人不死軍則在局勢的逼迫之下乖乖的低頭,飲下了輕慢而造就的苦果。試圖磨洋工和耍滑頭的石像鬼們也在殺雞儆猴的殘忍手段之下得到了警告。
在地久天長的友誼之前,三波各懷心思的地獄大群被強硬的統和在了一處。
再然後,不等所有人反應過來。
槐詩拔劍,說戰爭要來了。
所以,戰爭便來了。
哪怕如此突兀。
就在這危機四伏的漆黑夜色之中,甚至不等第二天的黃昏到來,槐詩便攜著宴會之上的凶威下達了來自統領者的第一個命令。
——即刻出發,不顧黑夜裡的詛咒,馳援那一支孤懸在外的探索行動隊,並徹底將那一座地獄分控裝置拿下。
吃的太撐總要出門去消化一下。
省得夜長夢多。“
在槐詩發布計劃之後,整個大廳裡再度迎來了窒息的寂靜,所有人麵麵相覷,都感受到了一陣愕然和不安,但震懾與剛剛槐詩的作為,又不敢當麵反對。
短暫的沉默之後,尊長者率先起身問道:“請問閣下,那一支救援隊在什麼地方?”
“七百公裡之外,黃昏之鄉的一個複合工業區之中,地下四層。從這裡出發的話,大概四個小時左右就能抵達。一切順利的話,等一切結束之後,我們還可以在那裡吃上早飯。”
尊長者沉吟片刻說:“如果沒有光源的話,我們的部族恐怕難以在詛咒中維持狀態。”
“這個好說,光源早已經為你們準備好了。”
在傳輸履帶的軌道上,四具龐大的鐵箱已經運送到了大廳的右側,鐵箱開啟之後,數百具剛剛才從流水線上下來的懸掛式風燈就顯露在地獄大群的麵前。
“一共九百七十具煉金風燈,內部填充的受祝油膏足夠支撐你們作戰兩個小時以上,詛咒大可不必擔心。”
槐詩說:“至於其他時間,不用你們走路,有司機。”
隨著他的話語,大廳之外,一輛龐大的卡車已經悄無聲息的從地下車庫中升起,亮起兩盞熾熱的大燈,按了兩下喇叭。
地獄中的專治司機雷蒙德已經就位了。
裝載了珍貴深度平衡儀的卡車足以在短時間內抗衡地獄的侵蝕,而經過煉金改造和邊境遺物的變化之後,巨型卡車的貨箱內空間早已經擴張到半個足球場大小。
足夠裝下此處所有的軍團行動。
況且,最為龐大的石像鬼根本用不著擔心石化詛咒,用不著占據內部的空間。所有都是個深淵鼠人和蛇人不死軍所準備的。
早已經安排的明明白白。
事到如今,尊長者還有什麼拒絕的借口呢。
在槐詩的凝視之中,蒼老的蛇人俯身:“遵從您的命令,閣下。”
“那麼,石像鬼呢?”
槐詩扭頭,看向了那一排巨大的蝠翼惡魔們。
在沉默裡,石像鬼的領袖起身,向著槐詩行禮。
“戰爭會到來的,閣下。”它說,“正如您所願的那樣。”
事情就這樣決定了。
而等鐵晶座的艦橋終於反應過來之後,就連鬨哄哄的鼠人們都已經排隊上車了。隻留下一地狼藉的大廳。
在槐詩準備上車的時候,安德裡亞帶著紅龍之火從天而降,指尖撐著一縷耀眼的焰光,火焰雙翼緩緩合攏。
落在他身旁。
“會不會太過冒險了?”她問槐詩。
“不冒險不行。”
在風燈的微弱光芒裡,槐詩看了一眼遠方漆黑的夜色:“我們不賭,常青藤聯盟卻必須賭。既然我們能窺探到他們的動靜,他們未必對我們就一無所知……尤其是分控中心的存在,越早掌握在手中越好。”
“但你的行動太冒失了。”安德裡亞傳達著來自艦橋的建議:“至少應該帶上鐵晶座的探索隊,孤身一人,總有意外。”
“不,探索隊必須全部留下來。”
槐詩說:“我走了之後,鐵晶座就進入最高警戒,隨時戒備常青藤聯盟的襲擊,外部的力量,暫時有我們這一支就夠了。
這也是我力主招募大群的原因,鐵晶座的安全才是最需要確保的事情,否則一旦遇襲的話,我們就沒有退路了。”
很明顯,他的拒絕也在艦橋的預料之中。
安德裡亞頷首之後,遞給了他一個遙控器一樣的東西:“帶上這個,你可以用來呼叫一些遠程的打擊支援。必要的時候,就不必隱藏鐵晶座的位置了。”
“我會的。”
槐詩微微一笑,將它裝進口袋裡,抬頭問:“還有什麼囑咐我的嗎?”
“沒了,鬥爭我可是外行,一個學者,哪裡比得上審判者經驗豐富呢?”
安德裡亞向身後啊看你了一眼:“大宗師說了,讓你放手去做,反正不論怎麼樣,也總比整天端著一副讓人不快的陰陽臉在他眼前晃來晃去要強一些。”
槐詩一愣,跳起眉頭:
“我這是惹人討厭了麼?”
“隻是沒人喜歡獅子坐在籠子裡而已。”
安德莉亞微笑著,後退了一步,頷首道彆:“那麼,總負責人閣下,一路順風。”
“嗯,好的。”
槐詩收回視線,踩著扶梯走進副駕駛。
車門關上。
他凝視著窗外湧動的無儘黑暗,輕聲笑了起來。
“走了。”他說,“我們出發。”
伴隨著石像鬼們的蝠翼扇動空氣的低沉聲音,龐大的卡車發出轟鳴,闖入了深沉的黑夜之中。
熾熱的尾燈漸漸熄滅。
像是太陽沉入了迷霧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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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漫長的昏沉和苦痛中,潘德龍睜開眼睛,看到病房裡蒼白的天花板。維生儀器發出充滿節奏的聲音。
“誰在那裡?”他問。
就在病床的對麵,一張椅子上坐著一個抱著頭盔的男人。
他渾身套在厚重的防護服裡,露出來的麵目蒼老,頭發斑白,但那一雙蔚藍色的眼瞳卻仿佛寶石一樣,令人難以從其中轉移注意力。
“副校長,米歇爾。”
他說,“醫生告訴我你很快就會醒來——你比我想的更慢一些。”
“我睡了多久?”潘德龍問。
米歇爾:“三天,狀況回複的很好,隻是花了不少錢。”
潘德龍笑了起來:“我以為錢不是問題。”
“錢不是問題,時間才是。”
米歇爾緩緩起身,拋了拋手裡沉重的頭盔,沉重的球體在指尖靈活的轉了起來。他抬起頭,告訴潘德龍:“我們必須有所行動了,否則這一次隻會血本無歸。”
“好的。”
潘德龍問:“有什麼要我做的麼?”
“營地的主持就交給你,上校會跟我一起走。”米歇爾說:“簡單來說,你需要主持日常工作,順帶應付一下投資人們派來的專員和會計。他們如果生氣就隨他們生氣,但不要出現什麼失足落水和酒後溺死在浴缸裡的戲碼。”
潘德龍緩緩撐起身體:“我會的。”
米歇爾頷首,轉身離開病房。
一路穿過了漫長的甬道,在深邃的底下前行,達成著電梯筆直上升,最終抵達了龐大的地下大廳中。
等待在那裡的上校背著一具沉重的箱子,靜靜的抽著煙。
“都準備好了麼?”米歇爾問。
“十二支大群,總計四千餘名地獄生物,隨時聽候您的調遣,閣下。”
上校摘下帽子,肅容回答。
就在他的身後,高懸的燈光隨著低沉的聲響第次亮起,照亮了黑暗中沉睡的地獄陣列,來自深淵中的怪物們抬起猩紅色的眼瞳,等待命令的到來。
“很好。”
米歇爾平靜的凝視著麵前延伸到視線儘頭的深淵軍團,抬起手,帶上了厚重的頭盔。
“自從建校起一百二十載的不甘和忍耐,踏著多少先人們的奮鬥與心血,我們已然踏上了這一條荊棘之路。”
在這顫栗的寂靜中,米歇爾的某種亮起了熾熱的光焰:
“——這一次,就與象牙之塔一決雌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