課程很成功,比槐詩想象的還要成功。而他沒有想象的是,除了在教室之外,這一門課程竟然在象牙之塔也引起了預料之外的熱潮。
地獄開拓,就好像懸著繩索下漆黑的深淵一樣。
一旦離開邊境,就永遠沒有辦法知道下麵會有什麼東西在等著自己。準備總是再多也不會嫌多的,而有時候哪怕是完全的準備也會遇到預料之外的狀況。
哪怕是再怎麼厲害的升華者,歸根結底也都還是人。是人就有弱點,再強的人也會有短板。升華者唯一比常人強的,除了擁有靈魂,對地獄侵蝕具備抗性之外,也不過是各種來自聖痕的能力了。
哪怕是專門針對深淵進行特化的天國譜係升華者在探索的時候往往也會在一個不起眼的小小地方栽了跟頭。
在有些地獄沒有了燈光之後,一切都會被黑暗全部吞吃消失。而在有些地方,哪怕隻有一絲燈光和聲音都會召來不可想象的恐怖獵食者。
在瞬息萬變或者亙古不變的地獄裡,想要存活的更久並且得勝而歸,走一步看十步的謹慎,血汗和淚水換來的經驗,乃至充足的準備才是最緊要的。
力量在有時候反而要排在最後麵。
這種狀況之下,每一個探索者都可以稱得上野外生存大師,對於一切能夠幫助自己更好生存的技能都充滿了本能的渴望。
就比方說槐詩的地獄烹飪課。
這其中的東西並不稀奇,甚至有很多都是槐詩從考古隊的不死鳥呂西安那裡請教來的。而對深淵植物的可食用性進行的研究也不少,否則的話,大家也不可能知道哪些東西能吃。
但最稀奇的就是——怎麼才能知道在地獄的常見植物中,有哪些不能吃的東西在必要的情況下其實是可以吃的,以及,怎麼才能放心的吃。
長久以來,這些東西作為訣竅和秘密流傳在探索者之間,並沒有廣泛流傳和公開,彼此之間有時候也自相矛盾,甚至還有所錯謬。
槐詩所做的,不過是依靠自己在植物學和地獄烹飪之上的專長進行再次的分辨和整理而已。如果論及在深淵裡尋找食材,可再沒有比地獄廚魔更擅長的事情了。
在結合了老前輩呂西安的經驗和天狗山的大將龍山坊的建議之後,槐詩整理出的四十一種處理方式。
如果要找的話,肯定能夠找出更多,甚至更加安全乃至更加豐富的菜單,但這樣做的話基本上就沒有多大的意義了。
不需要廚魔的技藝,要普通的升華者能夠聽懂,能夠使用,甚至手頭沒有工具的話生個火都能搞定簡單處理方式。
不需要偏門的素材,隻要各個地域中最常見的植物種類,甚至是那種實在找不到你可以帶包種子找個地方撒下去就行的速生型。
簡單,方便,不會弄錯,不會求生不成把自己給弄死,這才是最重要的,至於味道和口感隻能往後稍稍。
因此這玩意兒難吃也是可以預料的……
下課之後,按那群鼓起勇氣上來嘗嘗的學生是淚流滿麵被人抬出去的,嘴裡還在說著胡話,看來受到的刺激不是一般的大。
槐詩沒有想到的是,副校長竟然未曾對自己自作主張的加私貨表示震怒。隻是深深的看了槐詩一眼,轉身走了。
表情是一貫的麵無表情。
永遠讓人看不清喜怒——但槐詩總感覺他常年都好像在怒的樣子。
惹不起。
然後,當天下午的時候,槐詩家的門鈴就快要給人按爆了。
先是學校地獄徒步旅行社和深淵極限生存社的學生以及指導老師前來拜訪和請他去專門上課,還沒說完,食堂的幾位大廚就已經上門切磋請教,很想摻和一手的樣子。
又過了沒多久,一個瀛洲居酒屋裡的大將上門了,恭恭敬敬遞上名帖,說師兄龍山坊的吩咐,槐詩先生要搞一件大事,讓我來打個下手,能端茶倒水都行……再後麵,東夏白玉樓、美洲的假日咖啡館等等,學校裡的四位注冊廚魔集體上門了。
連地獄廚魔大賽委員會都專門打電話過來,聽聲音都感覺那邊的人笑得何不攏腿,說:槐詩先生你這個創意NICE啊,要好好搞,大大的搞,大力的在年輕升華者之間弘揚我們地獄的飲食文化……
把槐詩的菜譜要過去之後,提醒槐詩抓緊時間再弄一個完全版出來,然後麻利無比的給槐詩的廚魔執照升了一星。
他一個白板廚魔,就這樣莫名其妙的變成一星的?
雖然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兒,但這種好處送上門來,槐詩也不能往外推。
反正他就牽了個頭,貢獻了一點自己的思路,其他幾位正式廚魔和幾位專門從各地趕來的深淵探索者就開始了集思廣益,到最後連考古隊都湊熱鬨派了個專員過來。
在兩周之後,本月當期的雜誌《地獄生存指南》在出場之前,臨時發行了副刊,足足八百頁厚的副刊《吃了嗎》,其中收錄了四百一十七種吃不死人的簡易深淵料理方式。
扉頁上還印著槐詩傻笑的半身像。
誰讓他最先起的頭,外加形象最好呢……
據說後續出版也在醞釀中,已經被諸多開拓培訓機構定為了教材之一。而經過評估之後,在後續的五年之內,所有參與者們都能夠平分到零點零三的修正值。
廚魔大賽的組委會也通過這一步好生顯示了一下自己的存在感,並且將地獄廚魔技藝從原本極為高端的區域之外,又開辟了一個小小的低端市場。
後續的商業計劃更是有條不紊的展開,但這就跟槐詩沒啥關係了。他就起了個頭,有修正值給他分就已經不錯了。如果有廠商看重了他的配方想要量產的話可能還能再賺上一筆錢,但短時間之內,他已經不打算在理會這些事情了。
兩周的時間,在自己的教室和臨時向學校申請的辦公室裡來回奔波連軸轉,他累都要累死了,兩邊倒是都沒有耽誤。
但最重要的是——從開學到現在,一個月的時間已經過去了。
唯一一個正式教室的名額也已將揭示。
但已經沒有懸念了。
除了入學之後就做搞了這麼多事的槐詩之外,還有哪個具備競爭力的呢?
前半個月韜光養晦,然後忽然推平了呼嘯者家的海釣俱樂部,給一眾幼小的心靈留下了永遠的陰影之後,更是把一位老師送去香巴拉療養了。
而後半個月,不但從素來嚴苛且對槐詩頗為不喜的副校長手中做出了一番成績,而且還進階一星廚魔,幾乎在象牙之塔另外開了一門新課,順帶還為地獄開拓做出了絕大的貢獻——甚至考古隊都在考慮在今年的年度探索者評選的時候,給槐詩一個提名。
雖然注定隻是一個提名,但一個提名就已經很了不得了。
你也不看看今年都是一群什麼牲口在競爭年度探索者——剛剛攻克了深度二十四的地獄,成功從永暗之國中開掘出威權遺物的考古隊專家呂西安;通過阿卡德虹金古船的探索令蘇美爾譜係迎來複蘇的傳奇獨行俠蘇我含章;一生奉獻給了深淵開拓如今在地獄中逝去的考古學者羅賓·德拉納特……乃至每年定期會拋出重磅級論文和考古發現的天敵·褚海。
能在百人名單的最後麵蹭點大佬的光芒就已經是給了你天大的麵子了。
在這樣的情況之下,就算是教研室的人齊齊瞎了眼,也沒有辦法繞過槐詩把正式教室的名額發下去。
否則用不著槐詩不服,拿到名額的人自己就可以考慮辭職了——大家都是要臉的人,為什麼要平白蒙受這麼大的羞恥?
況且教研室也從來沒有對槐詩有過任何偏見。
因此,在對比了幾位新人教師的表現之後,毫無任何意外的做出了正確的選擇,這簡直不值得彆人去驚詫和讚歎。
在絕對的成績麵前,做出這種考量連腦子都不需要,隻要眼珠子不瞎誰都知道最後究竟會花落誰家。
在這個過程中則發生了一個悲傷的小插曲。
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十三歲學者,注冊名為液化的馬丁先生,在第一輪就被刷下去了——被自己的老師親手。
根本沒出現在決賽輪裡。
畢竟年齡放在那裡,槐詩一個十八歲的成年人大家好歹還能夠接受,又有幾個人能接受一個十三歲的小孩兒當自己的老師呢?
哪怕拋去年齡這個前提,馬丁本身就不是什麼很好相處的類型,而學生們又絕少能夠跟得上他的思路。
隻能說這就是天才才能夠感受到的悲傷——他的課除了其他老師之外,都沒有人能聽得懂。而他本人對無知的輕蔑和對愚鈍的抵觸則進一步令原本稀少的學生數量迅速的減員。
到最後,不需要其他人提點,就連他自己都已經知道了:自己根本就沒有成為老師的才能。
或者說,至少現在沒有。
因此,槐詩上台領獎的時候,那一道委屈悲憤又倔強的眼神簡直尖銳的驚人,眼眶通紅。
就在教研室同僚們的掌聲中,槐詩手握著發給他的獎杯,轉過身,悠然淡定地下台,在路過馬丁身旁的時候,忍不住停頓了一下,同情的拍了拍小鬼的肩膀,柔聲安慰。
端詳著馬丁倔強的樣子,槐詩忍不住歎了口氣,微笑著提議道:
“你想要摸一摸我的獎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