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根結底,都還是象牙之塔對於固定教室的苛刻評判製度所搞出來的鬼。
某種程度上來說,過於謹慎的評審過程也在外界的滲透之下起到了保護校風的良好作用。
倘若不能經過全體教研室成員在投票中百分之三十以上的同意,那麼就無從在這一片學院中樹立根基。
這就導致了一個悖論——扶不上牆的爛泥怎麼也扶不上去,而具備著優秀學術底蘊和教學能力的老師,反而沒那麼需要其他外部勢力的支持。
哪怕偶爾送進去幾個,又會迅速被象牙之塔本身的凝聚力快速同化。
這些年來,唯一具備著純血者背景且身處高位的人,竟然隻有那位副校長艾薩克先生。有賴這位先生的提攜,後繼者們才能夠在象牙之塔站得住腳跟,沒有失去自己的立場。
而最主要的是——象牙之塔,其實並不在乎純血者們的滲透。
至少很多教研室裡的老師不感興趣。
大多數客觀存在的東西都是有其道理和原因的,純血者們的存在本身就證明了他們具備著出類拔萃的能力和天賦或者技藝,而能夠在象牙之塔任教的,多多少少都有著獨一無二的才能,難道因為他們家裡有錢有勢就要將他們拒之門外麼?
純血者想要在教研室裡爭取自己的地位,沒問題啊,為啥不行?能者居上不論什麼時候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這裡連有綠日背景的教授都能夠包容,來幾個純血者家族的人又怎麼了?難道他們來了就不做老師了麼?
難道他們來了就能光吃飯不乾活兒?
因此,如今槐詩困境的來源,反而是這些年來校長和副校長之間逐漸升級的矛盾和鬥爭。
在如此敏感的時候,槐詩從天而降。
這一變化,普遍被雙方視作校長對副校長的一次打擊和警告。無怪純血者的擁簇者們視槐詩為仇寇了。
結果,就誰都沒想過——槐詩到現在就連校長都沒有見過,甚至連他長什麼模樣都不清楚,就這麼稀裡糊塗的做了校長的工具人!
“這老王八蛋太不是東西了!”槐詩咬牙,忍不住怒罵。
“是啊是啊。”
林中小屋跟著點頭附和道:“我聽說艾薩克副校長為人冷漠,待人苛刻,從來不近人情,這一次老師來到這裡,一定會被他當作眼中釘!”
啥?
槐詩愕然抬頭看他——感覺他好像理解錯了什麼。
“包括之前,他的學生馬丁不就是不自量力,想要跑到您麵前耀武揚威麼?”
要是之前兩人沒有關係,林十九還樂得看笑話,如今他成了槐詩的學生,就要將師門的威嚴放在第一位,自然狠狠的記了馬丁一筆。
連帶著對副校長都起了恨意和忌憚。
“如今您成為了他的助教,他一定會暗中下手……”
說著,他比劃了一個割脖子的姿勢,神情陰沉:“就算不至於這樣,他也不會在今年這麼關鍵的時候,讓您得到唯一一個教室的名額,到時候肯定還會有人節外生枝。
因此,倒不如我們先下手為強。
隻要學生我臥底混入純血者的內部去,用不了五天,就能搞清楚究竟誰在裡麵想要搞鬼,到時候,我拉好了清單,老師就能夠從容拔除那些跳梁小醜——”
“你等等!”
眼看著他越說越興奮,都已經談到怎麼栽贓陷害暗中狠下黑手,或者乾脆讓槐詩手握大義直接找個罪名挨個把對手砍了頭——隻要先來個引蛇出洞,然後再圍魏救趙,林十九這裡瞞天過海、李代桃僵,槐詩則聲東擊西、渾水摸魚,最後再釜底抽薪,一舉震懾群醜……
槐詩隻能說不愧是林家最有出息的孩子,壞的那叫一個透徹。
隻能在他越說越離譜之前,趕忙叫他打住。
“彆的不說,你這當臥底這主意就他媽的離譜。”
槐詩瞪著林十九,神情不快:“我這是來當老師還是火並的?你是做學生還是做炮灰?
況且我好歹也是統轄局的監查官,副校長哪怕再怎麼看不慣我,難道真就會一根手指頭摁死我?”
林十九訕訕無言。
這麼一搞,投名狀不知道有沒有納成,還弄的如此尷尬,著實讓他有些無可奈何。但聽到槐詩嚴辭拒絕自己去做臥底,用不著去當二五仔工具人之後,他心裡又忽然鬆了口氣。
不也挺好嘛?
直接從苗子上掐死了林十九的臥底計劃。
槐詩開始頭疼,看來想要糾正這小子骨子裡偷雞摸狗的傾向現在看來恐怕還任重道遠,隻能以後慢慢來……
但既然學生對自己的事情如此上心,槐詩也不好意思潑冷水趕走,一頓嫻熟到連他自己都為之詫異的安撫和鼓勵之後,好說歹說將林十九送回去了。
回到家之後,他下意識地想要找烏鴉商量一下。
可這兩天她一直在地下室裡不知道在忙啥,根本沒有露過頭,而且還叮囑房叔沒事兒不要打擾。
這就搞得槐詩越發頭疼起來。
或許在她看來,這些事情還在槐詩能夠應付的範圍內吧?真要有傾覆之危,她肯定第一個帶自己準備跑路了。
但話說回來,不論怎麼想,契約者之間的默契和信任竟然隻能體現在跑路上……就感覺哪裡有問題。
休息室裡,槐詩拉了兩個小時的琴之後,終於開動了腦筋。
理清思緒。
如今他心裡的頭等大事,並不是接下來有可能會有人下黑手。
這一點他可以斷定——哪怕副校長真的欲除自己而後快,也絕對不會亂來。反而越是看不慣他,就越是會按規矩來。
絕對不會給彆人留下任何可以指摘的借口。
況且,如今的槐詩又不是什麼不值一提的無名小卒,隨手按死就按死了,哪怕是要開除槐詩,也必須得能交代的過去才行。
在槐詩和象牙之塔徹底沒有關係之前,不說暗下殺手,恐怕連稍微危險一點的工作都不會讓槐詩去碰的。
不知道究竟是虱子多了不癢,還是說早就被迫害習慣了,槐詩反倒不在乎這種問題。
他在乎的是今年那唯一一個教室的名額。
也隻有真正的進入教研室,他才有可能光明正大的接觸到那一本收藏在圖書館之中的命運之書,從而確定其真偽。
如果自己的競爭對手們有純血者的支持的話,毫無根基的自己就一定會陷入絕大的劣勢之中。
這件事必須得從長計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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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過多少次了,這件事必須得從長計議!”
象牙之塔的某一個辦公室裡,桌子對麵的蒼老男人皺起眉頭,看著他的學生:“你腦子裡究竟在想什麼?是不是被那群跟你稱兄道弟的純血者給吹昏了頭?竟然想要跳出來和他作對?”
學生一愣,竟然沒想到老師竟然是如此不快:“不就是一個過了氣的偶像而已,老師您乾嘛這麼著急呢?”
“他要是個過氣的偶像,能被請到象牙之塔裡來麼?”
老師的神情越發陰沉:“你說這話之前,乾嘛不先看看他死在他手裡的人究竟能堆成多高的名單?和名單上隨便一個人比,你算個什麼東西?我又算個什麼東西?”
“他難道敢在象牙之塔裡殺人麼?”學生倔強辯駁:“老師你想太多了,這裡是有規矩的地方!”
“天文會難道不是有規矩的地方麼?你憑什麼覺得他不敢在象牙之塔裡殺人?”
老人越發失望,神情漸漸冷漠:“他憑什麼不敢殺我這個教了一輩子書的老東西呢,羅茲?還是說,你要用我的命去賭你的前程麼?”
感覺到來自老師的冷漠寒意,學生的臉色頓時慌亂的想要解釋。
老師不耐煩的揮手。
“行了,這麼多年了,我哪裡還不知道你是個什麼貨色呢?我二十五歲的時候不跟你一樣麼?以為自己有那麼一點才學就目空一切麼,自以為了解真相但又盲目無知——
真要賣自己的老師去求富貴,你一定是不敢的。可是羅茲,你哪怕是要賣我,也應該賣個合適的價碼吧?你所謂的那個兄弟會又能給你什麼?”
老師毫不客氣的嗤笑,瞥著眼前的弟子,“看來你真的是做學問做的腦子壞了,也該讓你去長長見識了——等會兒你就去申請實習吧,不要等明天了,也不要去見你的那群朋友,批複下來之後,就立刻走,能走多快走多快……否則你遲早會在這裡把自己蠢死的。”
說著,老人指了指自己辦公室的大門,示意他可以走了。
“可、可是老師……我去哪兒啊?”學生茫然的在原地,沒有動。
“我會為你安排好地方的,誰讓你是我妹妹唯一的兒子呢?”
老師蹬了他半天,終究是恨鐵不成鋼的搖頭:“就當這是一個教訓吧,羅茲,如今走的隻是你一個而已……如果真正得罪了惹不起的人,今天走投無路的,就是我和你一起了。”
學生沉默的低頭,轉身離去。
可是在推開門之後,他卻忍不住回頭,最後看了一眼那個老人:“老師,你就真的甘心麼?您等了這麼多年,難道要在距離獨立教室最接近的時候放棄麼?”
“否則呢?去用下三濫的招數找死?”
老人修改著自己的教案,頭也不抬的回答:“我已經六十二歲了,羅茲。你知道六十二歲意味著什麼嗎?
我已經老了,老到有時我撒尿都會尿在鞋子,洗澡的時候摔一跤都爬不起來。
我的人生到了這兒,能夠在象牙之塔了卻這一輩子,難道還不夠?乾嘛飛要去給一幫大學都還沒畢業的小屁孩兒當馬前卒?”
他的筆停頓了一下,在紙上留下一道尖銳的劃痕。
“要學會知足常樂,羅茲。”他說,“這是我這個不成器的老東西唯一能夠教你的東西了。”
這便是老師和學生之間最後的對話。
門關上了。
許久,許久,教案終於再一次修改完畢。
老人放下筆,回憶起學生離去之前憤憤的模樣,他便忍不住倚靠在椅子上,疲憊歎息。
規矩?
當你們都不把規矩放在眼中的時候,又憑什麼指望彆人會遵守規矩呢?
誠然,真正的強者從不在意規矩。
可規矩難道不是為他們這樣沒有才能的弱者所設立的保護麼?
有些弱者違反規則,是因為貪婪,這樣的貪婪是自尋死路。
可有些強者遵守規則,卻是出於道德。
這才是羅茲不明白的道理。
——對於貪婪可以不屑一顧,對於發自內心的道德,就必須有所敬畏才可以。
否則的話,作為弱者,又如何維持這僅存的一分尊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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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開學之前的最後一天,麵對著即將徐徐展開的大幕,不知道多少暗流在象牙之塔的平靜表麵之下湧動著。
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為了私心或者是公利而匆匆奔走。
而就在傍晚時分,石髓館的門再一次被敲響。
一位秉持著優雅禮節的少年人等候在門前,遞上了證明自己身份的信物,想要同這位隱隱坐在風口浪尖的槐詩老師談一談。
在訓練室裡,汗流浹背的槐詩接起了電話,聽見房叔的聲音:“少爺,一位呼嘯者家族的學員前來請見。”
呼嘯者?
槐詩撓了撓頭,這名字聽起來怎麼這麼耳熟?在哪裡聽過嗎?但想不起他又懶得去翻命運之書,隻是問:“他也是來申請導師的嗎?”
“看起來不像。“
“那就不見。”
槐詩翻了個白眼:“一個兩個的都喜歡裝模作樣的扯廢話,浪費彆人時間——告訴他,有什麼事兒開學之後再說。”
他已經懶得跟這群小孩兒玩心眼了。
哪怕對方是純血者,是呼嘯者家族的成員,或許在學校裡有什麼龐大的勢力……但這和他淮海路小佩奇又有什麼關係呢?
既然來者不善,那就沒必要再浪費時間。
到時候想要搞事兒的話,就等著老師愛的鐵拳和大提琴演奏好了。
不同於林十九的慎重和緊張,槐詩打心底的……沒把這群小孩兒放在眼裡過。經曆過那麼多狂風暴雨,對新手村的哥布林還這麼慎重,未免也太過頭了一點。
“我明白了。”
另一頭,房叔沒有任何遲疑的頷首,放下電話之後走出門外。
“很抱歉,今日少爺不見客。”
老管家向門前的少年通知:“請回吧,弗雷德先生。”
未曾勃然大怒,少年的眉毛微微挑起,壓下了胸臆間的惱怒,微微頷首之後,轉身上車離去。
老管家淡定的再次關上了門,並沒有將這區區小事兒放在心上。
晚飯時候快到了。
今晚吃什麼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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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車裡,歸來的少年神情漸漸陰沉。
副駕駛上的少女抬起眼睛看他,笑容嘲弄起來:“我早說過了,摩根,你那一套把戲根本不會被人放在眼裡……小孩子在怎麼裝模作樣,也還是小孩子,鬨得在大,也隻會被大人當作想要討糖吃而已。”
“我隻是想討糖而已,可比我更過分的二姐你呢?”摩根冷笑,反唇相譏:“難道是想要討打麼?”
“這你就不知道了。”被稱為二姐的女孩兒露出無辜的神情:“那位審判者對女孩子可溫柔多了。”
摩根漠然收回視線,回頭看了一眼身後漸漸消失的石髓館,便忍不住冷笑:“一個天文會的狗腿子趕在我跟前裝樣子……咱們走著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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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或是淡定,或是不甘,或是惱怒,或是期待……
隨著無數顆或是平靜或是躁動的心臟跳動,短暫的一夜飛快的流逝。
漫長的假期迎來結束。
開學的日子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