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這樣嗎?”
出乎預料的是,老師並沒有想象中的憤怒。
在聽聞槐詩的打算之後,先是疑惑,然後愕然,最終卻十分平靜的表示了了解。並沒有那種恨其不爭的不快和一番心血付諸東流的憤怒。
反而是槐詩愣住了。
“怎麼啦,一臉不可思議的樣子。”
老師問:“雖然我覺得這個決定有點唐突和不太理智,但我也能夠想象到你來跟我談這些事情需要多大的勇氣……我不至於連聽都不聽完就衝你發火。”
“老師,對不起。”槐詩低下頭。
“要說生氣的話確實有點,但我也能夠明白你的想法。”
艾婷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沉默許久之後輕聲歎息:“哪怕藝術本身具有著再大的吸引力,可終究是比不上那些更加直觀和更加沉重的東西……槐詩,藝術是飄在雲端的,但總有人會適應不了漂浮的生活,會選擇更切合實際的去腳踏大地。
從你的話裡,我能夠感受到你的想法和決心,畢竟這些年以來付出最多心血的是你自己。哪怕我現在再怎麼生氣,要麵對這一份痛苦的也是你。
你做出了決定,我這個作為老師的雖然無奈,但也隻能讚成。”
她停頓了一下,忽然問:“但是,我作為你的長輩,要再問一句——槐詩,你真的想好了麼?”
放棄大提琴。
放棄你從小到現在的心血和光明的前途,乃至於這一條注定輝煌的未來,去選擇另一個自己不了解的領域。
甚至還未曾想到將會踏足何方。
前途飄渺。
一個人去麵對這個世界。
你真的想好了麼?
“沒想好,但想要這麼決定了。”
槐詩認真的頷首。
艾婷再問:“沒有更改的餘地麼?”
“說真的,我覺得我將來多半會後悔。”
槐詩歎息:“但如果我去拉一輩子大提琴的話,我覺得我將來也一定會後悔吧?老師,兩條路我都很難走的心安理得——如果是在以前的話,知道自己將來能夠正大光明的走進維也納,走進金色大廳的話,我一定會開心的做夢都笑出來。
可現在的話,不知道為什麼……做夢的時候卻會夢到其他的東西,一些……和大提琴無關的東西。”
沉默許久之後,少年抬頭,凝視著麵前的老師:“在醒來之後,我就會問自己,為何不能夠感覺到滿足,但我自己也找不到答案。
如果老師你認為我是異想天開,隻不過是一些無聊的想法的話,那麼我就把這些無聊的想法丟到一邊去,這輩子再不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了。
如果老師覺得,我的決定有那麼一點點道理的話,我的心裡就會安穩好多。”
艾婷陷入沉默。
沒有再說話。
許久,緩緩搖頭:“作為你的老師,我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你的問題,槐詩,你也知道,除了音樂上一些成就之外,我再其他方麵一無是處,我什麼建議都給不了你,你要自己決定。”
“那麼……作為母親呢,老師。”
在漫長的沉默之後,槐詩忽然抬起頭,凝視著麵前的婦人,看著她的眼睛:“在我的心裡,一直當您是我的母親的……我知道這麼說有些厚顏無恥,可是,我除了您以外,已經不知道再去找什麼人去商量了。”
艾婷愣住了。
呆呆地看著麵前的少年,直到他挫敗的低下頭,卻忍不住笑了出來。
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臉:“這麼多年了,槐詩,沒想到終於有一天能夠聽到你這麼叫我……說實話,真是讓人開心又難過。”
對少年的尊崇而感到欣慰。
又對他的叛逆無可奈何。
“作為你的老師,我給不了你答案,如果作為你的母親的話,我同樣無法回答你這個問題。”
艾婷緩緩搖頭,卻忍不住用力地擁抱了一下槐詩:“可作為母親,難道有不支持自己的孩子決定的麼?”
她說,“不論你做出什麼樣的決定,我都會祝福你的,槐詩——哪怕我們沒有血緣,可你早已經是我的家人了,和小晴沒有任何區彆。”
在愕然之中,槐詩閉上了眼睛,伸手輕輕地擁抱著她。
忍不住有點想哭。
“謝謝您。”
他揉了揉眼眶。
槐詩已經做出了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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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最生氣的不是老師,而是作為槐詩師姐的艾晴。
在槐詩告訴她自己決定放棄大提琴之後,她就在沒有同槐詩講過話,每天早晚見麵的時候,就當槐詩好像不存在一樣。
對此,老師無可奈何,表示這是你自己的鍋,你要自己背。
學校的老師們也對此不可思議,尤其是在高三下半學期,已經內定光明前途的槐詩忽然丟下大提琴回來補文化課的時候,更是難以理解。
直白來說,看著這孩子的眼神好像在看著一個傻逼。
想什麼呢?
槐詩也不知道自己他媽的在想啥。
但木已成舟……好吧,雖然還沒成,但他也不準備回頭了。
忍著頭疼翻開了自己耽擱了許久的文化課書籍。
按下心思準備麵對書山題海。
半年衝刺,時間如此充實。
理所當然的是,沒考成什麼樣。
勉勉強強夠到了一個二本線。
和原本的結局天差地彆。
在發成績的那一天,槐詩倒是沒有什麼意外。傅依卻為他感覺到可惜。
“如果你老老實實拉琴,現在早就在維也納啦。”
奶茶店裡,少女吹著冷氣忍不住無奈搖頭:“怎麼樣,後悔了吧?”
“我怎麼覺得你比我還難受的樣子?”槐詩嘬著奶茶,抬起眼睛看她:“不對,我怎麼感覺你特彆幸災樂禍的樣子?”
“我可是你的好兄弟,你怎麼會這麼想我?”
傅依瞪大眼睛看著他,一臉悲憤,但大眼睛眨啊眨的時候,便令人感覺十足可愛,無法懷疑她有什麼陰暗思想。
又開始習慣性的賣萌,想要蒙混過關。
“算了。”槐詩搖頭歎息。
“不過,我是真覺得你不去維也納挺好的。”傅依輕聲說,“山高路遠的,你還這麼年輕,萬一在紅燈區裡嚴打被抓了,連個保你出來的好兄弟都沒有怎麼辦?”
“人家那裡紅燈區是正經產業,謝謝!”槐詩翻了個白眼,然後才發現又被她帶進坑裡去了:“我什麼時候說要去紅燈區了?”
“我這不是替你擔心嘛。”傅依咧嘴笑了起來,換了個話題:“準備考哪裡?”
“這個分數……要不就在金陵吧,金陵科技大學怎麼樣?”
“專業呢?”
“想了一下,冶金,怎麼樣?”槐詩說。
傅依愣了半天,摸不著頭腦:“從大提琴到冶金,你跨度是不是太大了一點?腦子怎麼想的?”
“沒啥,反正不知道報啥,乾脆學個感興趣的唄。”
“行吧……”
傅依拉了一個長調,沒有再說什麼。
隻是臨彆的時候,忽然輕輕抱了他一下。
接下來她有家裡安排,槐詩去了金陵,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夠再見呢,不由得她不感傷。
槐詩也不以為意,在傅副局長惡狠狠的視線中送她上了車之後,轉身回家去。
接下來日子乏善可陳。
投報誌願,等待通知,然後開始接下來的準備。
沒過多久,艾晴就啟程前往維也納了。
不過老師卻留了下來,專程送槐詩去金陵的大學報道——因此,艾晴對槐詩的怨念越發的濃厚——作為槐詩的監護人履行了所有長輩應當完成的義務之後,老師還強行給槐詩留下了五萬塊錢。
“母親都喊了,難道就不許我給你一點錢麼?”艾婷微笑著看著他:“你不想要的話,後麵我就不給了,想要怎麼賺錢都隨你,但這點錢你就收著吧。”
說完之後,不給槐詩反悔的機會,開著車離去。
留下槐詩一個人站在學校門口,心情複雜的凝視著自己這一位長輩遠去,數度想要說什麼,可終究追不上,去沒有了機會。
也沒有什麼話可以說了。
她已經儘自己的努力,將槐詩送上了他所選擇的軌道。
接下來,就是他要麵對的大學生活了。
這是他親自選的。
沒有反悔的餘地。
所以,必須鼓起勇氣。
他深吸了一口氣,轉身走進校門,準備迎接自己接下來的人生。
然後看到靠在花壇上抽煙的人。
“所以說,大學就這點好,沒人管你是不是三好學生了。”名為傅依的少女坐在自己的行李箱上,端詳著他愕然的樣子:“怎麼了,一副見了鬼的樣子。”
“你……你……”槐詩說不出話來。
“實不相瞞,我考得也不太好來著。”傅依歪頭笑了起來:“發揮失常……隻能淪落到和你作伴的程度啦。”
槐詩愣了許久,忽然笑了出來:“行吧,誰叫你是我好兄弟呢?”
“換個詞兒。”
傅依揮了揮手,挑起眉毛:“我現在不太喜歡這種稱呼了。”
不遠處,新生繳費的大廳裡,傅副局長惱怒的探出頭,惡狠狠地盯著門口這個拐跑自己女兒的小狐狸精。
於是,在尬笑中,槐詩隻能無辜的望天。
祈禱自己不會被擊斃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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