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我就不知道了。”
老人愛莫能助地聳肩:“具體的機製我也不太能搞懂,但你拿出來的東西一定能夠幫到你的忙——如果不明白的話你就收著唄,相信很快就能用到了。”
“……行吧。”
槐詩收起了東西,有些忐忑地說道:“實際上,我主要目的不是為了這個來的。”
“昨日的幻影,對吧?”
老人了然地頷首,明顯早就洞徹了槐詩身上的山鬼聖痕,令槐詩鬆了口氣,眼神期待了起來。
“真麻煩啊,原本理想國還在的時候,應該直接就能夠通過彩虹橋跨時搞定的——”
老人撓了撓頭,沉吟了許久,忽然打了個響指。
窗外的景色驟然一變,好像來到了雪山之前。
“好了,你出去吧。”她說:“你出去就應該能夠看到了。”
槐詩疑惑地起身,推門而入,卻看到外麵似曾相識的雪山,好像在哪裡見過,可很快他便反應過來,這不是自己剛剛進入魔女之夜時來到的雪山麼?
當他回頭的時候,卻發現身後的小屋已經消失了。
於是他便信步向前,踏著狹窄的道路向前,經過了他曾經蘇醒的那個洞穴,越過了往日和那群鬣狗交戰的地方。
最終,腳步停留在了河流的邊上。
當他低頭看向水中的波瀾時,便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已經再非曾經哈士奇的模樣,而是變成了他本人的樣子。
隻不過那樣子卻如此的陌生,令他難以辨彆。
在倒影中,少年麵目並沒有什麼變化,隻是……眉宇之間的意味卻和以前不一樣了。
讓人覺得簡直煥然新生。
好像帶著隱隱的火光那樣,黑色的眼瞳靜謐而幽深,將因年齡而顯露的稚嫩一掃而空。
哪怕是同樣一張麵孔,同樣的神情,可不論是誰都無法當他是一個小孩子了。
在不知不覺中,他好像有所變化,但好像又沒有。
隻是變得和過去不太一樣。
或許隻是成長而已。
稍微,稍微,稍微那麼一點點的成熟了一些。
當一陣漣漪緩緩飄蕩而過,槐詩的倒影便緩緩地變化,浮現出他曾經的輪廓,令他愣在了原地。
這便是昨日的幻影。
已然和今日截然不同。
而更令他錯愕的是,好像有水泡破裂的聲音從意識中響起。緊接著,在恍惚中,記憶中那些破碎的回憶碎片重新從黑暗中浮現,重新彌合,填補了每一寸空缺。
那些早已經遺失的童年記憶竟然被找回來了,不止是如此,甚至還在向前繼續發掘,繼續延伸。
直到最後,從出生到現在,一切都曆曆在目。
曾經那個扛著大提琴在街頭孤獨走過的小孩兒如今好像已經已經變得截然不同,但依舊是什麼東西是相同的,貫穿了他這短暫的十七年,並會向著回來繼續延續……
過去,現在,還會有未來。
他還活著。
許久,許久,槐詩忍不住長長出了一口氣。
並沒有吐出等離子火花和毀滅一切的吐息,可他卻感覺胸臆之中的焦躁和鬱氣都隨著呼氣一同自肺腑中抽離。
一陣舒爽地清涼隨著呼吸擴散在肺腑之中,令他忍不住舒展了一下身體,聽見了體內劈啪作響的聲音。
好像終於自漫長的幼苗期邁入了成熟,山鬼的聖痕在迅速地生長,到最後,一重重墨綠的色彩重疊在他胸前的裂口之中,好像要開花那樣的。
“這不是稍微有模有樣了一些嗎?”
槐詩低頭,凝視著倒影中曾經的自己,忍不住咧嘴笑起來,向著曾經的自己比劃了一個大拇指:
“繼續加油吧,槐詩!”
於是,倒影之中的少年微笑著抬起大拇指,向著未來的自己也送上鼓勵。
在隱去了蹤跡的小屋中,自始至終都依靠在窗前的少女看著某人對著倒影傻樂的樣子,忍不住搖頭歎息。
“到最後都沒有什麼存在感啊。”
傅依無奈聳肩,“感覺還挺符合我的人設的的嘛。”
“進化總有副作用嘛,離開這裡之後應該就好了。”
比起這個來,她身旁的老人倒是對另一件事頗為詫異:“竟然沒有升華麼?”
“難道是我估計錯誤了?”她沉思著,“主持白銀之海的運轉,哪怕隻是有這樣的體驗也應該足矣完成升華了才對。”
“嗯?那個好像要飄起來的感覺?”傅依愕然:“我還以為是我感冒了……結果不是麼?啊,感覺錯過了好多錢!”
“……如果不是你本身的意識對改變表示拒絕的話,升華是並不會停止的。”
老人一眼便看穿了傅依的掩飾,對此倒是沒有什麼不快,隻是好奇:“對於自己常人的身份堅持到這種程度,不得不說,真是罕見——難道你是討厭升華者的那種?”
“不,我還挺羨慕的來著。”
傅依思考了片刻,認真地說道:“但就是那種……很流於表麵的羨慕,您能理解吧?比起升華者來,我反而覺得做普通人更方便。”
羨慕,渴望,欲求。
這樣的情緒確實是有過,但充其量不過是隔著電視感慨兩句的那種,就好像敬佩帥氣的探險家,尊重成為英雄的人,羨慕那些活躍在槍林彈雨中還能夠瀟灑地點根煙的帥氣角色一樣。
她知道自己永遠無法成為這樣的人,自己沒有那樣的才能,也沒有必須那樣才能夠實現的夢想。
雖然偶爾會有一些小衝動,但其實歸根結底也就那個樣子罷了。
“現在的孩子都怎麼了?一個兩個要麼頭鐵的讓人害怕,要麼理智的讓人受不了。”老人挑起眉頭:“我原本以為……”
她沉默了片刻,認真地說:“你會需要一些改變。”
“我其實也這麼認為。”
少女輕聲歎息:“可不久之前我才發現,實際上,我最不渴望的就是改變了。”
她不需要改變。
就算是父親和母親的感情破碎,兩人離婚,就算是母親打算再婚,並且有了一個孩子……
哪怕很多時候她的努力沒有得到過回報,反而令現實和自己期盼的場景越來越遠。
世事不能儘如人意。
但對此她都可以理解。
屬於她的這一份現實已經足夠的完美,一切因果皆有注定,一切其實早在很久之前就順理成章,不需要她再去畫蛇添足。
哪怕再難以接受,也不是抗拒和欺騙自己的借口。
她隻是需要一些時間,需要一點點屬於自己的空間,需要一個能夠讓她暫時逃避一切的地方。
還有一個能幫助她離開這一切的朋友。
就好像離家出走那樣,總有一天都要回頭看向歸去的路。她對此心知肚明,且不打算將這一天拖延的太遠。
隻要一會兒就好。
隻要短暫的自由一夜,她就可以回去麵對她需要麵對的那一切。
好像離家的孩子那樣,任性地玩鬨,在街頭放浪,奔跑,去嘗試一切父母不允許的事情。
這是屬於她的自由之夜。
現在,魔女之夜已經結束。
她該回家了。
哪怕外麵的這個世界瑰麗又龐大。
“我明白了。”
老人輕聲笑了起來,愛憐地摸了摸她的頭發:“你比我想得要更加的堅強……不過,你確定,真的不需要我幫忙麼?”
說著,她看了一眼窗外,那個河邊傻笑著的少年,搖頭感歎:“碰到這種不知道是腦回路奇怪還是天生渣男的人,哪怕到世界末日都不會明白吧?”
“不用了。”
傅依從那個背影身上收回視線:“我改主意了。”
“嗯?”
“他真的是一個很好的朋友,比我預想之中的還要好……”她沉默了片刻,忽然說,“可惜我不是。”
想要欺騙這樣的人,實在太容易了。
傅依對此深有體會。
隻要你對他微笑,他就會對你微笑,隻要你是他的朋友,他就不會對你有任何防備……隻要你索求,他就會給予。
儘其所能。
從不會讓人失望。
正因為如此,她才不想將自己最狼狽的請求說出口。
他會同意麼?不,應該問,他會拒絕嗎?然後,他會對這一份感情忠誠麼?不,他難道會背叛嗎?
再然後呢?
自己會幸福嗎?
最重要的,他會感到幸福嗎?
這樣不對吧?
愛難道不是相互的嗎?
單方麵的索取和單方麵的依靠的話,那不就像是乞丐了嗎?
仔細回想的話,從以前到現在,她似乎都在不斷地試圖依靠彆人。
依靠父親的溺愛,依靠母親的支持,依靠自己的模樣得到喜愛,依靠自己的職權忽略規則,然後,依靠自己的巧言去獲取朋友……在自己最孤獨的時候。
或許她擅長這個,或許就算依靠彆人也沒有人會去說什麼。
但不知道為什麼,她不想再依靠那些東西了。
隻是看著窗外的那個背影,隻要彼此進行一下對比,便能夠知曉,那樣寄生蟲一般地生活毫無幸福可言。
隻是乞討而已……
沉默裡,似是察覺到女孩兒的失落,老人抬起手中的盒子遞過來:“抽煙麼?”
傅依伸手,可盒子卻收回去了。
“不給。”
老人咧嘴,像是小孩子惡作劇成功了那樣,拍了拍她的腦袋:“你還是個孩子呢,喝茶吧。”
帶著馨香熱意的茶杯來到了傅依手中。
“伊芙琳。”
老人忽然說。
“嗯?”
“我的名字叫伊芙琳,恰舍爾家的伊芙琳。”
老人微笑著,告訴她:“注冊名叫做【周期】。雖然自我介紹有些晚,但我希望能夠成為你的朋友。”
“我、我……”
傅依愣了半天,許久,低下頭,眼眶被水汽熏蒸著,就好像有些發紅了:“我的名字叫做傅依,依靠的依……”
“傅依,我知道了。”
老人強硬地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掌,搖了一下,愉快地點頭:“那我們就是朋友了,請放心的依靠我吧,哪怕我們相處的時光如此短暫。”
她停頓了一下,神情變得鄭重起來,嚴肅又端莊,沉聲反問:“那麼,在最後,我有一個問題要問你——”
在令人不安的短暫寂靜中,她的嘴角忽然勾起,露出溫柔地笑容:
“——玩得開心嗎?”
傅依愣在原地,許久,用力地點頭。
“嗯!”
於是,笑容就變得欣慰起來,充滿了愉快和滿足。
老人伸手,輕輕地擁抱了一下麵前的女孩。
“那就露出笑容來吧,我的朋友。”
她親吻了一下女孩兒的額頭,輕聲道彆:“希望我們能夠在漫長的時光之後,自源泉再會。
你將要踏上自己的旅程,而我也會回歸自身的歸宿。
不過在那之前……”
她擠了擠眼睛,好像小孩子準備惡作劇那樣,微笑著告訴她:“我為你準備了一個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