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花自瀝青之上飛迸而起。
鐵蹄踐踏,尖銳而高亢的聲音迸發,撕裂了死一樣的寂靜。天穹之上,擾動如潮的烏鴉們發出尖銳的叫聲。
林瑜呆滯地回頭,凝視著天穹之上追隨著白馬而來的鴉潮,漆黑的色彩在天空中漫卷,湧動,漸漸地覆壓而下。
那些赤紅的眼瞳低頭俯瞰,凝視著她,還有來自遠方的暗影。
有白馬馳騁在街道之上,縱聲嘶鳴,鐵蹄踐踏著大地,火花自鐵和石之間迸發,帶來陣陣雷鳴。
“你這個該死的……”
林瑜的表情抽搐著,漸漸猙獰,可是卻再發不出聲音。
就好像傲慢和憤怒的外殼被敲碎了一樣,在那一道漸漸接近的馬蹄聲中,感受到突如其來的窒息。
隨之而來的是如此濃厚的不安。
哪怕是她如何啃噬著自己的手指和嘴唇都無法緩解,痛苦和遠方漸漸接近的尖銳聲響相較,好像渺小的不值一提。
她可以留在原地含恨怒斥,或者投下詛咒的怨毒,可在無數烏鴉的凝視和嘲笑之下,那些淺薄的決心還沒有湧現,便已經消散無蹤。
她轉身,扶著牆壁,踉蹌地向前奔跑。
恥辱地咬著牙,壓抑著憤怒地尖叫。
沒有時間再浪費了,她要離開這裡,不惜一切代價。
從這這一場噩夢裡逃出去……
先是蹣跚的邁步,然後是狼狽地奔跑,她喘息著,奮力地狂奔,想要將如影隨形的雷鳴聲甩開。
可鐵蹄踐踏的聲響依舊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麵,緩緩向前。
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好像緊追在她身後的影子那樣,隨著她一起,亦步亦趨,在黑暗中露出冰冷的微笑,自她的而後吞吐惡毒的鼻息。
她的表情變化,不知道是憤怒還是恐懼,握緊了拳頭,明明應該隱藏起來才對,可是卻忍不住尖叫,縱聲嘶吼。
回頭,瘋狂地揮手,化蛇的聖痕舞動,黑暗之雨帶著詛咒從天而降,瞬息間,弱水將一切冰封。
可冰封的街道儘頭,馬蹄的聲音再度響起。
向前。
踏碎了冰和雪,從容跨越詛咒,向前。
“我要殺了你,你這個狗雜種……”
林瑜踉蹌後退,神情扭曲著:“我一定要殺了你。”
她轉過身,奔跑,向著遠處門口銘刻著七星標誌的大樓,踉踉蹌蹌地闖入了大門,爬上了台階,近乎手足並用那樣。
最後,用儘所有的力氣關上了身後的門,將自己封死在了圖書館之中。
死寂裡,她劇烈地喘息,蹣跚向前,向著懸掛在大廳儘頭的巨大油畫舉起手腕上銀製的手鏈。
“我是林瑜。”她說,“讓我進去。”
油畫上雍容的夫人抬起眼睛,掃了一眼,很快,她腳下的紅毯就從油畫上滾動了下來,延伸至林瑜的腳邊。
林瑜踏上了紅毯,用儘最後的力氣向前走出,一步步地,消失在油畫之中。
當身後的大廳消失不見的時候,林瑜已經再沒有力氣支撐自己的身體。
跪倒在了地上,竭力地喘息,汗水從她的臉上落下來,落在紅毯之上,好像劫後逢生的眼淚一樣。
林瑜的表情抽搐著,好像憤怒一樣,可是卻忍不住露出笑容,無聲地大笑,飽含著惡毒和瘋狂。
她安全了。
她還活著……
“我是林家的人。”
許久的休息之後,她終於從地上爬起來,抬頭看向前廳的桌子後那個低頭看書的男子,不滿與他的冷漠和無視,但此刻寄人籬下卻不好發怒,也沒必要和這些下等人一般見識。
她收攏了一下頭發,隻是淡淡地說:“帶我去見李常務。”
看書的人沒有回應。
隻是低頭看著手中空白的書頁,一動不動,好像凝固了那樣。
嘴角還帶著謎一樣地微笑。
“喂!你聽到了麼?”林瑜皺眉,終於察覺到了不對,走上前:“帶我去見李……”
話音戛然。
她終於窺見了那一張低垂的麵孔上,那一線縱貫了整個麵目的纖細紅痕……好像用極細的圓珠筆劃過那樣,毫不引人察覺。
就在呆板的麵孔上,一隻惶恐的眼瞳顫抖著,微微抬起。
可隨著她的踏前,不知道是低沉的腳步震蕩還是話語所掀起的微風,看書的人忽然震動了一下,就在林瑜的麵前,四分五裂。
無數鮮紅的痕跡好像花兒一樣斬開了,顯露出了光滑到宛如藝術一般的切口,還有平整到令人心生感動的肌理截麵。
不論是內臟也好,骨骼也罷,乃至大腦和意識,在那一刀的前麵乾脆利落地被劈成兩半,緊接著,又被一層薄薄的冰霜所凍結,精巧地粘合在了一處。
可現在,如此精密的銜接被破壞了,就好像推動了第一塊骨牌那樣,引發了全麵序列的崩潰。
死亡的坍塌開始了,一寸寸地擴散。
粘稠的猩紅自破碎的革囊中噴出,將整個桌子和背後的牆壁徹底染紅。
在臨死之前的最後一瞬,那個升華者卻發出一聲沙啞地歎息。
好像終於解脫了那樣。
充滿了感激。
金小判落地。
林瑜呆滯地看著這一切,僵硬在原地,許久,後退了一步,捂住了臉,感受到落在臉上的血腥味,表情抽搐著,張開嘴,想要尖叫,可是卻強行將嘴捂住。
下意識地,她後退了一步,衝向了內廳中,想要逃離這個可怕的噩夢。
可是當她推開門的時候,卻被眼前的一切所震懾了。
原本華麗的休息室內,此刻已經入畫卷一樣,被一重重色彩覆蓋。紅的,紅的,白的,紅的,紅的,紅的,還有紅的……
以及,那一抹令人無法忽視的灰。
慘烈的血和骨被暴虐地拋在了每一個地方,生命消逝所留下的恐怖痕跡將每一寸空間沾滿了。
但更可怕的是,死亡卻並沒有到來。
就在地上,滿地的狼藉中,有細微的嗚嗚聲和聲音不斷地傳來,自那些已經看不出往日摸樣的破碎殘骸裡。
細碎的灰燼落在那些殘缺的軀殼之上,好像蒙蒙的細雪那樣,在一片鮮紅的映襯之下如此地刺眼。
那是靈魂焚燒殆儘之後的灰。
自絕望和死亡中所萃取的殘渣,生命消逝時所遺留的精髓和最誠摯的祈願。
想要死。
從未曾有過的想要死掉。
眼看到林瑜進來,那些血泊中的殘缺軀殼艱難地蠕動起來,破碎的眼瞳抬起,用儘所有的力氣發出哀求。
好像再期待她的憐憫。
可林瑜卻不敢動,甚至忘記了恐懼和尖叫,忘記了一切,不知道自己在哪裡。
意識裡空空蕩蕩的。
靈魂被震懾了,徘徊在崩潰的邊緣。
隻是呆呆地抬起頭,凝視著血和灰的儘頭上,那個側身躺在沙發上的纖細身影。
她的姿態放鬆又舒展,安寧而平靜,她閉著眼睛,紅潤的嘴唇勾起一絲弧度,仿佛甜美的微笑。
像是睡著了那樣。
可是死寂之中,卻有令人恐懼的源質波動向著她不斷地彙聚,自這慘烈的滿地血腥之中……
在恍惚之中,林瑜顫抖了一下,終於從那無儘的夢魘中蘇醒開來,忍不住想要哭,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那究竟……是什麼怪物啊?
下意識,地想要後退,顫抖著,癱倒在地上,手足並用地向後,匍匐地爬行,遏製著尖叫和發狂地衝動,用儘所有的力氣,向著門外世界。
從這個突如其來的噩夢中逃出去。
等到她清醒過來了之後,她才發現,自己已經逃到了油畫之外,跪在地上,瑟瑟發抖著,用儘所有的力氣尖叫,咆哮,瘋狂地抓撓著麵前站著的那些人,不知道自己在哪裡,也忘記了自己是誰。
隻是發自內心地希望著能夠迎來毀滅。
“冷靜點!冷靜點!”
一個似曾相識的中年人抓住她的手,用新羅語說道:“你為什麼在這裡?薑常務他們人呢?為什麼怎麼發信號都沒有回應?”
“死了,都死了……他們都……”
林瑜呆滯地抬起頭,看著他的臉,就還有他身後那七八個個升華者。好像終於反應過來了那樣,抓住了他的手,“救救我,我是林家的人,薑常務是我祖母的學生……我可以給你們錢,你們一定要救我,你們一定要救救我!”
“林小姐,請你冷靜一些。”
李常務皺起眉頭,他當然知道林瑜是誰,可現在完全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她為什麼會在這裡,還有薑常務他們究竟是怎麼回事兒。
“請你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
可是緊接著,便有雷鳴聲從遠方響起,自無數漆黑飛鳥的高歌之中,林瑜發出絕望的尖叫。
“他來了!他來了!”
她死死地抓住了李常務的手:“救救我!求求你們……”
那一瞬間,破碎的轟鳴自所有人的背後迸發。
緊閉的大門陡然一震,旋即在龐大的力量之下四分五裂,無數碎片飛迸而出,緊接著,數不清的黑色飛鳥化作潮水,湧入了大廳之中,卷動雙翼,灑下如血一般的黑色羽毛。
自烈光之中,鐵蹄踏碎台階,宛如飛翔那樣,白馬駕馭著浩蕩的颶風,衝入了大廳之中。
將一個升華者踐踏在腳下,碾碎成泥。
縱聲嘶鳴。
雷霆劇震。
就好像聖典中所說的那樣——天開了,有一匹白馬,騎在馬上的,拿著刀和劍,並有冠冕賜給他。
他的眼睛如火焰,他頭上戴著許多冠冕,又有寫著的名字,身著血衣。
他便出來,勝了又要勝……
於是,燃燒的山鬼抬起麵孔,向著她露出微笑:
“又見麵了。”
他說:“你還好嗎?”
絕望在此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