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瞬間,槐詩聽見骰子的聲音不斷地響起。
不止是槐詩,艾晴甚至親眼看到了,KP手中那一枚仿佛足以掌控世界的骰子自行跳出了他的手掌,開始在桌麵上瘋狂翻滾跳動起來。
一次,兩次,三次,四次,五次,六次……
細碎而嘈雜的聲音不絕於耳。
可這一次,她卻沒有從KP的臉上窺見那種常見的惡劣笑容,反而……帶著一絲疑惑和愕然。
就好像故事脫離了掌控一樣。
每一次骰子的跳躍,都代表著某個事件的判定,也就是說,在一瞬間有不知道多少事情被重新安排和修改。
仿佛敲在心口上的鼓聲,令人頭暈目眩,忍不住汗流浹背。
不,實際上,槐詩真的開始頭暈目眩,汗流浹背。
他踉蹌後退了兩步,劇烈地嘔吐起來,感覺到肺腑之間纏繞的那一股痛苦的感覺越發強烈,魂魄好像被火灼燒著一樣。
瞬息間,就連站立的力氣都快沒有了。
隻有冷汗不斷自臉頰落在了地上。
在劇烈地喘息之中,他眼前陣陣發黑,感覺到一陣天旋地轉,幾乎快要暈厥倒地。就連艾晴的聲音都變得遙遠而模糊起來。
自己中毒了?
他旋即有所反應,拋下地上的屍首不管,轉身走向底倉的出口,想要回到房間裡找解毒劑。可他心中更恐懼的是,嶽俊屍體裡究竟藏著什麼毒素,讓自己一個三階吸血鬼在瞬間失去所有的戰鬥力?
就在踉蹌和搖晃之中,他奮進了所有的力氣,一點點地爬上了梯子,走出了底倉的入口。
還沒有來得及鬆口,就感覺到後腦勺猛然一震。
好像被人猛敲了一棍。
可是卻感覺不到痛苦,他反而什麼都感覺不到了,筆直地倒在了地上,臉拍在了地板,隱約聽到身後興奮地呼喊。
“我抓到他了!”有個聲音激動地說:“這個小子一定在底倉找到了什麼好東西。”
“彆在這裡,先帶回去,帶回去……不,帶到沒人的地方,看看身上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弄完就直接丟進海裡。”
有另一個聲音在催促。
槐詩感覺到自己被人扯住了,一條腿被拽著,向著他向前,槐詩就感覺到自己的臉在摩擦甲板。
說實話,冰冰涼涼滿舒爽。
可還是難受,甚至連一根手指頭都動不了了。
直到隱約有似曾相識的聲音響起。
“你們……在做什麼?”
.
.
“這才對嘛。”在KP的對麵,烏鴉滿意地頷首,“劇情差不多也應該加速了呢,老是在氣氛上浪費字數,可是會被觀眾說灌水的。”
“你……”
KP的表情抽搐了一下,“你什麼時候……”
“在暗網直播看到我家的仔上電視的時候啊。”烏鴉指了指他的手機:“我可是你們的忠實訂閱粉絲呢,有收到我的打賞麼?每天都有十塊哦!”
“觀眾就應該好好坐在觀眾席上。”
KP的神情陰沉起來:“你在對故事進行乾擾。”
“哈,我隻是在對你那無聊的故事進行一些稍微的斧正。”烏鴉吹了聲口哨:“哪怕是紀實文學,也沒必要每個細節都死摳吧?還是說,你現在變成了那種特彆死板的本格派?”
“……你隻會為他增加困難而已。”
“這不正是你所希望的麼?”烏鴉反問:“作為曾經天國的管理人之一,被理想國所創造出的三大人性之一的耽知者,你不正是處於對槐詩的質疑才來到此處的麼?何必又遮遮掩掩地裝作公平的樣子?”
“每一個玩家都是公平的。”
“但所麵對的困難不同,對不對?”烏鴉歪頭看著他:“大家都這麼熟了,就彆玩文字遊戲了,說實話……你想增加難度,我不反對。”
“嗯?”KP的神情狐疑起來,不知道她壺裡究竟賣得是什麼藥。
“倘若他沒有這一份資質的話,我就不會選擇他成為我的契約者,所以你大可放馬過來。”
烏鴉決絕地下達了定論,一字一頓地告訴他:“不論你準備了什麼戲碼,他都不會輸。”
“是麼?”
KP靜靜地看著她,許久,忽然露出愉快地笑容:“那麼,我深表期待。”
他拋出了手中的骰子。
撕拉一聲,有紙張破碎的聲音再次響起。
.
.
一盆冷水潑在了槐詩的臉上。
槐詩自眩暈中睜開眼睛,感覺自己總算清醒了一些,劇烈地喘息著,艱難地想要撐起身體,從地上爬起來,可總是撐不起來,好幾次都狼狽地趴在了地上。
“渴血性暈厥。”
一個漠然的聲音問:“你有多久沒吸過血了?”
槐詩愣了一下,仔細回憶,好像自己自從上船以來……就沒喝過那種玩意兒,“呃,挺久了吧?”
“哈,一個吃素的吸血鬼。”
那個名叫海拉的少女好像被逗笑了,看著他狼狽從地上爬起來的樣子,卻沒有搭把手的意思。
直到槐詩艱難地翻過身,看到了那個站在自己腳邊上的銀發少女,有些不太確定:“我記得,我是被……敲了悶棍?”
海拉冷淡地看著手裡的書:“如果你是說那兩個準備拖著你把你丟到海裡去的家夥的話,是的。”
“總之,多謝。”
“隻是討厭被人打擾而已。”在這個偏僻的房間中,少女抬起琥珀色的眸子看著他:“如果你能走的話,請你也儘快離開這裡。”
“好的,好的……”
槐詩苦笑,艱難地扶著牆,從地上爬起來。
在最初宛如毒癮發作一般的痛苦過去之後,剩下的眩暈就好了一些,但這隻不過是回光返照而已,倘若他不及時補充血漿的話,過不了多久,他的情況就會越來越嚴重。
吸血鬼之所以被稱為吸血鬼,就是因為這一份過分凶戾的黑暗聖痕需要定期汲取生命力才能保持運作。
倘若他置之不理,那麼反噬就會一次比一次更加嚴重,到最後,他的聖痕就會開始自我消化,先抽乾他自己,然後再自我消融。
隻剩下一具乾屍。
他必須儘快回到自己的房間,甭管天崩地裂,先來上一管再說。想到房間裡那幾管等著自己的紅色小可愛,他的肺腑就越發地饑渴。
可他扶著門,卻沒有饑渴地離去,在猶豫片刻之後,回頭說道:“昨天晚上的事情,對不起。”
“嗯?”
海拉抬起眼睛瞄了他一眼:“你是說你對我的第二性征進行襲擊的事情麼?”
“呃,是的。”
海拉頷首,又問道:“那麼,你現在說這些,是想做什麼?”
“大概是……道歉吧。”槐詩苦笑:“總之對不起,希望你能原諒我吧。”
“原諒?”
海拉皺眉,似是思索著什麼,低下頭忽然泛起了手中那一本厚重到稱得上辭典一樣的書來:“原諒,七百四十一頁,原諒……”
薄如蟬翼的書頁上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字跡,就好像是百科全書一樣。
很快,就翻到了中部的部分,查看到了‘原諒’的詞條和有關的釋義。
好像是用黑色和紅色的兩支不同顏色的筆寫下的痕跡,槐詩稍微挑起腳尖看了一眼,卻發現那是兩排密密麻麻的列表。
很快,埋首於書頁上的少女抬起頭看向他,冷淡的說:“我原諒你了。”
就好像說我剛剛踩到你了一樣。
普通平常。
“嗯?”
槐詩一愣,這種事情翻個書就能決定了麼?
可緊接著,少女忽然皺起眉頭:“不對,對第二性征的騷擾屬於不可原諒類,我看串行了——”
隨著書頁的自行翻動,少女的視線在無數詞條之間跳躍,最後導入了某個分支建議之中,一瞬間,敵意自少女的眼中浮現。
槐詩眼前一花。
一把細長的小刀自她的袖口落下來,被五指握緊,在瞬間頂在了槐詩的脖子上,精確地抵住了動脈的位置。
冷漠的眼眸中滿懷著戒備,海拉冷聲問:“你想要對我做什麼?”
昨晚不小心碰了一下,你現在才有反應,我說這反射弧是不是長了點?
“等等,彆動手哇。”槐詩目瞪口呆:“我隻是想……想那個啥……”
他吭哧了半天,最後無奈歎息:“想和你交個朋友,行吧?”
“朋友?”
海拉皺眉。
右手中的辭典再次翻動,最終定格在了前麵的部分。這一次的距離足夠接近了,槐詩悄悄看到了其中的‘朋友’那一欄的釋義。
——【關鍵的時候替你去死的冤大頭,需要認真提防和警戒的對象,高度危險,確保其在必要的時候得到謹慎使用。】
媽耶,這麼硬核的嗎!
你這是什麼字典?
給我也搞一個!
槐詩的冷汗都快流下來了,隻能努力瞪大眼睛,好似尷尬之中滿懷真誠。
“不行。”
海拉冷漠地拒絕道,然後收回了手中的刀子:“現在,請你離開這裡。”
好嘛好嘛,我連關鍵的時候去頂包的價值都沒有的嗎?
帶著一種自己被小看了的挫敗感,槐詩悻悻地後退,為她關上了門,一路狼狽地扶牆而去,直到回到自己的房間,他坐在椅子上,才鬆了口氣。
感覺冷汗像是開了水龍頭一樣呼啦呼啦地從後背滲出來。
一口飲儘了試管中的血漿。
感受到來自範海辛的甘甜爽快和來自槐詩自己的生理性厭惡雙重複雜感受,槐詩已經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覺得好喝還是想吐了。
他隻是覺得屬於範海辛的那一部分在自己的意識之中漸漸增長……漸漸地被那種宛如冰鐵的執念同化。
隨著血漿那種令人作嘔的惡臭和肺腑中蔓延的饑渴一起。
越來越難以區分你我。
休息了良久之後,他終於緩過氣兒,去敲響了老肖的門。
門後麵沒有人回應。
一推就開。
惡臭自其中流溢而出。
寂靜裡,槐詩絕望地捂住了臉。
“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