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麵環水一麵靠山的閬中古城,已經是一座要飯兵的大營了。
這座四川省北部的重鎮,是保寧府的府城。雖說是府城,但是因為選擇在嘉陵江的一個彎道處築城,城池的東、西、南三麵都是嘉陵江的江麵,北麵又有一座盤龍山,使得可以用來築城的土地有限,所以閬中古城的麵積很小。朱由檢率領的幾萬要飯兵加上十幾萬家眷到來之後,頓時讓閬中古城及其周圍變得雞飛狗跳。
四川巡撫張論也帶著一大批四川官吏進駐了閬中,一邊在駕前聽用,一邊全力籌措糧食,供應這群叫花子兵和他們的家眷。叫花子兵雖然是饑民成軍,但朱由檢的治軍之法素來嚴厲,當然容不得軍士胡作非為,而且稍一安頓後,各種各樣的訓練任務就壓下來了。三四萬要飯兵再加上七八千帳前精兵,多不在城內安營,而是在北麵的盤龍嶺腳下下了寨,還占了幾所古刹和道觀,每日都要訓練,好幾萬人山上山下的奔跑,時不時的還要“打雷放炮”,鬨得閬中城內的官紳百姓都不得安寧。
而居住在閬中城中的那些要飯兵的家眷,就更讓人討厭了。十幾萬人擠進了小小的城池,占了許多百姓和官紳的房屋,美其名曰暫借,卻不問房主是不是同意?這些人也沒什麼事兒做,而且又是窮苦極了的饑民,現在又有小皇帝給他們撐腰,還能有什麼好事?偷雞摸狗,打架滋事,敲詐勒索的事情那是天天發生。而且隻要不出人命,還沒人能管了。四川巡撫張論禁不住一幫士紳哭求,跑去朱由檢駕前告了狀。但是朱由檢壓根不當回事兒......上輩子這幫陝西要飯兵都是全川百姓士紳都變成佃戶壓迫了,還不知道殺了多少!現在這點事兒算什麼呀?
朱由檢的行在占了保寧府知府衙署,閬中城內,隻有這一帶秩序井然。高大的帳前騎士,布列四周,嚴密守護,任何閒雜人等,不得衝撞。保寧府當地的官紳從這裡進出,無不在心中一聲歎息:川人命苦啊!安奢未平,又來了那麼多的要飯兵和一個要飯皇帝......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苦儘甘來?
街巷當中,一小隊騎士正疾馳而過。當先騎士捧著一麵紅色牙旗,正是雲貴川一帶土司衙署的旗號。這些騎士的個頭都不大,胯下的戰馬也都是小號的,隻有牙旗之後一匹高大的桃花馬上騎著一個身著蟒袍的高大婦人,特彆引人注目。
看著這個高大婦人策馬而行,街巷兩側的川人紛紛叫好:“馬夫人來了,石柱馬夫人來了!閬中有救了,川人有救了......”
這位川人口中的馬夫人,正是名震天下的石柱土司女官秦良玉。秦良玉的夫君姓馬,名千乘,據說是伏波將軍馬援之後......這個祖宗年代有些久遠,真假難辨。不過馬千乘的祖宗馬定虎出自大宋西軍,隨吳繗入川卻是無疑的。所以石柱土司馬家的祖籍也是陝西,嚴格說起來也是朱由檢帶來四川的這些“要飯兵”的前輩呢!
秦良玉的丈夫馬千乘在萬曆四十一年,因為得罪了監軍太監邱乘雲,被投入獄中,因為入獄前已經染病,入獄後又得不到醫治,所以就早早病死。馬千乘死後,不少四川的官員都替他鳴不平,所以石柱土司依舊得到保留,馬千乘的宣慰使職位也由其子馬祥麟繼承。但是當時馬祥麟年幼(其實也不太幼,17歲了),所以石柱土司的大權一直由秦良玉掌握,直到現在。
而這位秦良玉雖然是個女流,又是詩禮之家(官僚地主階級)出身,但卻是個不愛紅妝愛武狀的奇女子。不僅喜歡武藝兵書,而且長得也又高又狀,身高接近六尺(明尺),也就一米八十幾!而且還不是細長條的,而是又高又壯,看著就挺嚇人的。
更難得的是,這位秦良玉還善於練兵,精於戰陣!
石柱本是個小地方,在秦良玉的丈夫馬千乘當家的時候,隻有三四千土兵,也沒怎麼厲害。可是到了秦良玉手中,幾年之間就拉出了一支赫赫有名的白杆兵。在對抗後金的渾河之戰中,石柱白杆兵結成槍陣,重創了努爾哈赤的八旗兵,如果不是投降後金的明軍炮手發炮轟擊,轟垮了白杆兵的槍陣,渾河一戰說不定就是後金由盛而衰的轉折點了。
而渾河之戰中白杆兵的表現,也引起了明朝君臣的注意,所以在戰後就派秦良玉回鄉招兵。結果兵剛剛招好,就遇上了奢崇明之亂。因此秦良玉和她的新募之兵就留在四川參加平叛之戰,一打就是十年!雖然打得辛苦,也取得了不少勝利,但是秦良玉也深深的感覺到了大明朝在西南的頹勢。
萬曆年間造反的播州楊氏無論兵力財力,都要勝過永寧奢氏和水西安氏。可是在大明天兵的圍攻之下,幾個月就灰飛煙滅。這才過去多少年?奢、安之亂竟然十年未平!
而奢、安十年都滅不掉的原因,其實也不是這二賊的力量多強,而是明朝的軍隊變弱了,再加上楊氏滅亡寒了西南一眾土司的心。
現在和奢、安兩軍對峙的官軍雖然有十幾萬之眾,但是除了萬餘石柱白杆兵,其餘各部的表現實在讓人歎息——朝廷的官軍無精打采,而且空額太多,戰兵太少,根本無力進攻。而四川、貴州、雲南調來的土兵則大多出工不出力,甚至還有許多人暗通水西!
水西是土司,他們也是土司......談不上唇亡齒寒,但是少不了有兔死狐悲之感啊!
其實這種兔死狐悲的情緒,早在播州楊氏滅亡的時候,就縈繞在西南各家土司心頭了。
七百多年的楊氏土司政權,怎麼說沒就沒了?
這事兒彆說一般的土司心裡不痛快,就連秦良玉的夫家之中,也有一批人不滿。隻是秦良玉的娘家兄弟子侄,都跟著秦良玉帶兵,從詩書之家混成了巴蜀將門,和大明朝的利益一致,所以才把石柱馬家人中的不滿聲音給壓了下去......可是絕大部分土司之家,都和大明朝不一致啊!
這西南的亂子,恐怕遠遠沒有到頭呢!
秦良玉正沉沉的想著自己心思的時候,她和她的親兵,已經到了天子行在前端校場之外。
在前方開道的一名騎士忽然勒住戰馬,回頭對秦良玉大呼道:“老夫人,前麵走不通了......有兵!”
秦良玉這才抬頭向前張望,發現前方的校場之內,已經是甲士成行,長槍如林。
數千虎賁之兵,赫然成陣,卻安安靜靜,不動如山。
秦良玉也是一驚,她帶兵十幾年,而且還是個高手行家,當然能看出眼前這支列陣待命的精兵不同尋常了!
“老夫人,那些都是娃娃兵!”
開路的那名騎士這時又來了一句。
秦良玉忙定睛一看,果然!這些小兵一個個都嘴上沒毛,臉龐看著也小,全都是少年兵啊!
“來者可是同知四川總兵官馬夫人嗎?”
一個穿著綠色武官服的黃臉大漢,這時候快步走向秦良玉一行,笑吟吟的發問。
秦良玉看著黃臉漢子,總覺得有點討厭,“本官秦良玉,奉詔而來!”
“額是帳前少年軍教頭營千總官張獻忠,見過馬夫人!”這漢子原來是張獻忠,他現在正在校場上指揮一個團的少年兵站隊列,沒想到遇上了秦良玉。
張獻忠笑著又道:“早就聽說萬歲爺召馬夫人來閬中了......隻是沒想到馬夫人輕車簡從的就來了,也不使人知會一聲。所以很不巧,萬歲爺今日不在城中,而是和幾位蒙古娘娘出城打獵去了。不過高參議和張巡撫現在都在行在,下官馬上去請他們出來迎接,請馬夫人在此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