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順帝國洋務考察團的龐大隊伍,終於在臭哄哄和亂糟糟的巴黎市區東部,靠近巴士底獄的一座中式園林住宅中安頓了下來。
這所中式園林名叫黃家花園,是定居倫敦的大銀行家黃江的長子黃植生的宅子。在黃江離開法國後,神歐聯合銀行在法國的業務,就由這位黃大公子把持。這位黃大公子也是個能人,今年三十多歲,是南京京學堂的第一代畢業生,在京學堂中學的就是會計。
畢業後就進入了海商銀行工作,在跟隨父親遠赴重洋之前,他已經乾到了應天分行襄理的位置。考慮到他當時的年紀,他在海商銀行中的前途絕對是一片光明。不過他還是放棄了自己在海商銀行中的職位,跟隨父親黃江去歐洲創業。
在歐洲乾了幾年之後,喜歡熱鬨的黃植生就從冷清的凡爾賽鎮搬到了巴黎城內,還看中了一塊兒位於巴士底獄附近的地皮(這也算是個風景啊!)。買下來後就修建了一處中式園林——也不是完全中式的,而是融合了大量西式風格的中式園林住宅,建成以後就成了巴黎城內的“名園”。
在如今的法國,“中國風”還是很時髦的,連太陽王路易也非常喜愛中國風——在尚未完全竣工的凡爾賽宮中,就有大量的中式建築和來自中國的家具、飾品、瓷器。甚至還有一處完全由中國工匠設計的園林,當中花木扶疏,曲徑通幽,假山佇立,拱橋秀雅。
更有甚者,法蘭西的太陽王有時候還會穿上明朝式樣的龍袍,坐上一架八人抬的步輦在凡爾賽宮裡晃悠......
不過定居法國的黃大公子實際上並不是真的很喜歡“中國風”,要不然他早回中國去了。實際上他更喜歡歐洲風,用後世的話說,這家夥有點崇洋......主要是崇膚白貌美胸懷寬大的法國大妞。
他在巴黎城內的黃家花園就是為一位名叫瑪奇絲的法國女演員修建的,黃植生在莫裡哀劇團常駐的王宮劇場看戲時看上了這個女人,然後花了大價錢才把她追求到手。為了能讓她繼續在巴黎城內的王宮劇場登台,才在巴士底獄邊上修了園子。
所以黃大公子就能和心愛的法國大妞手牽著手漫步在巴黎城內的一所中式園林當中,一抬頭就能看見象征著法蘭西專製王權的巴士底獄......這可真是太浪漫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一天到晚和這個名叫瑪奇絲的法國女演員搞在一起,有點浪昏了頭。當法國外交國務大臣雨果.裡奧納找到他,想借用他的黃家花園招待一個中國使團時,他想都沒想就一口答應了。
結果當他和瑪奇絲在凡爾賽宮過完聖誕節,回到黃家花園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法國情人的安樂窩已經被流寇占領了!
這可不得了,流寇都流到法蘭西來啦!
......
“黃員外,你莫害怕......你這個挺好看的番婆子也莫害怕,額們不是來拷餉的。誰叫這裡是法蘭西,不是北京城呢?額們是奉了皇爺的旨意,來這裡是向西洋人學習洋務的。”
說話的是一個上了年紀的老頭,黑麵孔,花白頭發,滿臉都是皺紋,一口的陝音。
這老頭也是有來曆的,是在牛欄關戰死的太平伯吳汝義的兄弟,名叫吳汝恩。因為吳汝義沒有兒子,所以太平伯的爵位就由他繼承了,還當了宋獻策的副使,一塊兒出洋考察。
“你們來法國考察......考察什麼?”黃植生沒聽明白,大明這邊沒有“洋務”這個詞兒。
“洋務!”宋獻策笑著說,“就是西洋這邊的事務。黃員外,你在法蘭西不少年了吧?”
“是,是有些年頭了。”黃植生看著宋獻策,額頭上布滿了汗珠子。
他當然知道宋獻策是什麼人了!這可是流寇大軍師,上知天文,下曉地理,能掐會算的大能啊!
現在就坐在自己跟前,還和自己談笑風生......這是通敵啊!這下可真是跳進大西洋都說不清了!
宋獻策笑著又問:“瞧你這宅子,還有這番婆子小妾,應該是在西洋這裡出人頭地了吧?”
“出人頭地不敢說,就,就是有幾個小錢。”黃植生一咬牙,裝出一副肉痛的模樣,“宋頭領,您要是手頭不大方便,儘管開口,兄弟隻要拿得出來,一定給您預備好了。”
宋獻策聽見他的話,真有點哭笑不得,“我怎麼變成宋頭領了?我是梁山上下來的?我是大順朝開國大軍事,爵封永侯。知道了嗎?我是貴族,不是強盜!”
“對!額也不是強盜,額也是貴族!”吳汝恩附和道,“額是大順朝太平伯吳汝恩……額可是打出來的貴族,比他娘的養出來的貴族不知道要貴多少呢!”
黃植生心說:其實我也是貴族啊,我爹黃江是克難新會伯!
當然了,這個身份是不能表露的。
“兩位爵爺,小的有眼不識泰山,久仰、久仰!”黃植生趕忙起身,向著宋獻策和吳汝恩揖拜行禮。
“坐坐,坐下說話。”宋獻策也挺客氣,他和送他過來的法蘭西使臣打聽過了,知道這個黃員外在法蘭西這裡也是一號人物!
這廝和法蘭西國的路大(念代)王是朋友,和法蘭西的孔王爺,奧公爵(奧爾良公爵腓力一世)都是一塊兒吃喝玩樂的酒肉朋友。這樣的人物哪裡是宋獻策和吳汝恩這樣的“流寇貴族”能在法蘭西的土地上招惹的?
“黃員外,”宋獻策笑道,“你在法蘭西經商那麼多年,一定通曉洋務吧?你說說看,我朝要辦理洋務,當以何事為先?”
黃植生也沒辦法,人家讓說就說吧!
“洋務之事,無非是兩個,一是向洋人學本事;二是和洋人做買賣。”黃植生說,“學本事的辦法有兩個,一是派人來歐洲學,二是請歐洲的先生去教......這個子曾經曰過的,三人行必有我師焉,歐人這裡還是有不少東西可以學的。
至於和洋人做買賣......可就不大容易了!”
“如何不容易啊?”宋獻策問。
黃植生道:“西洋人往東方去的海商都是亦商亦盜......隻有當不了強盜的時候,才肯好好做買賣。”
吳汝恩聽了這話就大笑起來:“這不就和額們一樣嗎?”
“太平伯!”宋獻策回頭瞪了說走了嘴的吳汝恩一眼。
吳汝恩連忙改口道:“不一樣,不一樣,額們不是盜,額們是殺富濟貧的好漢貴族!”
聽見“殺富濟貧”四個字,黃植生就是一哆嗦——他就是那個要被殺掉的富啊!
不就是富一點嗎?怎麼就要殺了?而且你們這幫流寇什麼時候濟過貧啊?川人都給你們壓迫成那樣了......
宋獻策又瞪了一眼吳汝恩,怎麼說話的?越描越黑啊!這話跟個商人說說就罷了,見著人家法蘭西的大王、親王、公爵的時候可不能這麼說。
“黃員外,”宋獻策又道,“其實我朝也不喜歡做買賣的......可是我朝的槍炮不好使啊!你看我朝要和洋人學著造槍造炮,洋人肯教嗎?”
“不肯的!”黃植生連連搖頭,“教會徒弟餓死師傅......怎麼肯教?”
“那明朝怎麼學會造洋槍造洋炮的?”
黃植生道:“明朝本來就會造槍造炮,隻是原本由一幫無能官吏在弄這個,所以搞得不好。後來洪興皇帝就先把造槍造炮的衙門都遣散了,改造為買......用買來的槍炮去練了新軍,又靠著新軍的力量把葡萄牙人占據的澳門搶了回來。澳門那邊就有許多中西工匠,把他們搶回來後,皇家商會、一官黨、海沙幫造槍造炮的本事就見漲了!”
黃植生的話半真半假,所以在宋獻策聽了總覺得有點不對,一旁的吳汝恩卻一拍大腿,哈哈大笑道:“額明白了!原來洋務的精神就是造不如買,買不如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