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省,東昌府,聊城縣。一行窄袖戎服的人站在已經恢複通航的大運河的堤壩上,看著快要成熟,已經變成金黃色的麥海。之所以是麥海,是因為這片麥田並沒有被田壟切割為一小塊一小塊,而是不知多少畝連成了一大片!
一個一看就知道是扮了男裝,而且還有孕在身的高大少婦眉飛色舞道:“那麼大片的麥子,奴家在關外時候都沒見過......奴家如果沒有猜錯,這片麥田應該是用馬耕的,多半還是輪作的,附近應該還有草田。”
這少婦身邊站著的是一個極有氣勢,而且非常英挺的中年男子,他點點頭道:“旱田適合用馬耕,畝產雖少,但是耗費的人工更少。如果再能輪作,還能養肥土地,收成也能有所保證。”
“沒想到皇......”少婦仿佛說走了嘴,連忙把剩下的話咽了回去,“老爺還懂種田啊!”
正在對話的兩人,正是大明天子朱慈烺和皇後吳三妹。他們倆夫妻帶領的半個宮廷浩浩蕩蕩的已經開到了聊城。雖然對外說是禦駕親征,但是隨行的軍隊卻並不多——平遼大軍並不是先在應天府集中,然後再跟著朱皇帝一起北上的。而是陸續從各地開拔,趕赴指定的作戰發起位置。
而朱慈烺則隻帶著五千餘人的宮廷衛士,和隨行的後宮女子,還有一部分兩府官員,慢悠悠的北上。
他們先是走陸路到了徐州,徐州現在是縮短了的南北大運河的起點——在黃淮運大工完成後,運河就無法穿過新的黃河海水道了,所就隻能由徐州始發,終點還是北京附近的通州。通過這條被整修一新的南北運河,泗水、沂水、大清河、通濟渠、沙河、土河、滹沱河、衛河(海河)等多條山東、河北地區的內河被連接在了一起,從而形成了一個新的中原(不包括河南)運河體係。
為了檢查南北運河大工的成果,朱皇帝抵達徐州後就改走水路,緩緩北上,一邊走一邊視察運河兩岸的州府。
朱慈烺的朝廷雖然以四江湖廣閩粵為根本之地,但是並不等於不想把中原建設好。恰恰相反,他們為了把曆經戰亂而凋敝的中原再次發展起來,可謂傷透了腦筋,也下足了功夫。
傷腦筋的事情是怎麼為整個中原地區,特彆是華北平原這一塊尋找到適合的發展路線。
小農經濟肯定是不行的!
因為東南的四江湖廣閩粵已經走上了資本主義的快車道,中原要再小農,早晚被衝擊得再鬨農民起義。
而且資本主義不僅是城市的事情,也不局限於工商業,同樣也可以在農村取得成功!
在17世紀,凋敝、破敗的小農經濟的農村,是支撐不起一個資本主義初級階段的!
因為資本主義初級階段不僅需要農村的市場,同樣也需要農村提供大量的糧食和原材料——其實吧,決定農村購買力的因素有很多,社會公平當然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因素!但是農村本身可以提供的產品多少,也是一個非常關鍵的因素。
如果農村本身不能提供足夠的產品以支撐一個較高的城市化率,那麼農民的購買力又從何而來?農村市場的基礎,還是用農產品交換手工業品(工業品)啊!
如果農村不能提供足夠的產品,那麼無論實行什麼樣的製度,也不可能形成一個大市場的......沒有產品,就換不到錢,沒有錢哪來的市場?讓人白給也不行啊!
而要讓農村提供足夠多的產品和讓農村生產足夠多的產品,其實也不是一回事,這裡麵有個勞動生產率的問題。
因為農民本身也消耗農產品,所以在勞動生產率過低的情況下,比如讓一億農業人口供一千萬城市人口。那麼農村的市場,最多也就是一千萬城市人口生產的大部分手工業品了。
所以用平分土地的方式,未必能夠創造出一個龐大的農村市場——平分土地其實是一種“養育人口”的政策,會造成人口增長過快,從而消耗掉本可以提供給城市的農產品......
因此朱慈烺從一開始就不願意平分土地,也不願意修複軍戶製或建立府兵製——這種土地兵役製的本質其實也是將土地分成小塊來養人(養兵)。
第一代軍戶、府兵占有比較大的生存空間,又被束縛在土地上,閒來無事,肯定得多生多養。幾代之後,原本寬鬆的土地必然會變得非常緊張,府兵軍戶也就失去“剩餘的農產品”去支撐兵役了。
當然了,軍戶上層和軍籍士大夫對軍田的侵占加劇了軍戶製瓦解的過程,但是即便沒有這些蛀蟲,軍戶用來支持兵役的“剩餘農產品”,也必然會被過多的後裔子孫給吃掉。
在原本的曆史上,軍戶製最遲到英宗朝就已經喪失大部分戰鬥力了,所以無論如何都維持不到崇禎時期的......
雖然授田製在朱慈烺建立新軍的初期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但是在北伐收複中原後,授田就變成了授予可流通的土地券。同時朱慈烺又想方設法把得到授田較多的功臣和軍官都集中到應天府,並且為他們的後代提供更好的教育,更多的上升通道。
他的這種做法不僅是為了凝聚一批保衛朝廷的軍事貴族,也是為了推動適合發展大農業的華北地區的土地適當集中。
......
“朱襄理,在下就張廣輝。”
在聊城附近的安平鎮上,借著皇家商會襄理朱某的名義,朱慈烺見到了聊城一帶最大的農場主張廣輝。
這是個三十多歲的中年人,長得高大健壯,坐下來後還腰杆筆直,顯得極有銳氣。
“張員外是行伍上出身?”朱慈烺品了口張家的仆人端上的綠茶,然後笑著問。
“在下的確從過軍,”張廣輝笑著道,“跟過高撫台和左撫台,還有個克難功臣號。隻是老父隻我一子,年老之後沒有人照顧,所以北伐奏凱之後就以副千戶致仕,回家務農了。”
“哦,你還是孝子啊!你家的萬畝良田,都是你一個副千戶撐起來的?”吳三妹好奇地問。
“一個副千戶哪有那麼多油水?”張廣輝笑道,“這都是家父攢下來的家業......家父本就營商,亂起之後就去了登州,跟過沈尚書,所以有點積蓄。後來土地券開始買賣的時候,他老人家頗具慧眼,逢低吃進了上萬畝,所以才有現在的這點家業。”
原來也是個富二代啊......
朱慈烺笑道:“那麼多田,你是自己種,還放租出去?”
“租出去不劃算,”張廣輝道,“自己也種不過來,所以是雇人耕種。5000畝種麥子,5000畝種草養馬騾,輪著來。”
“馬騾?”
“就是母馬和公驢配種後所生的牲口,力氣比馬大,而且吃苦耐勞,壽命也長,最適合耕田。”張廣輝笑道,“山東這邊的大農幾乎都養馬騾,馬騾不僅可以耕田,而且可以發賣,價錢不低。朱襄理如果想在遼東經營農莊,也少不了馬騾......要不在我這裡訂個幾十匹吧?”
“辦農莊能賺錢嗎?”吳三妹問。
“夫人的問題,在下不知怎麼回答,營田之事,當然也是有賠有賺的......”
張廣輝看了吳三妹一眼,他早就看出吳三妹是女子,而且還看出她是遼東將門的女人——又高又白,還傻乎乎的,準是將門家出來的大小姐。所以他才以為朱慈烺一定是想收購新發行的土地券,然後去遼東營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