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順治四年七月末,河南,開封府,鄭州城。
因為開封府城在崇禎十五年被李自成的水攻摧毀,鄭州城就因禍得福,成了大清河南巡撫衙門、提督衙門和開封知府衙門等一乾衙署的所在,是河南省實際上的首府了。
雖然成了一省首府,但是鄭州的街道和市麵,仍然顯得異常蕭條。小小的州城之中,隻有兩條相交的商業街上有點人氣。不過有人氣也就那樣了,稀稀拉拉開著幾十家半死不活的鋪子,其中稍微體麵一點的都屬於九大皇商,約占商鋪總數的三分之一。都是些門臉闊大的糧、鹽、茶、酒、布、鐵、牲口行和藥材行——在如今的大清國,這八個行當都算是大買賣了!
之所以會這樣,當然同多年的戰亂和圈地、均田兩大政策有關了。或者說,凡是推倒重來的“重啟”王朝的初期,大多就是這樣的。
因為人少,所以工商業都不大容易發展。而工商業發展不了,又促成了小農經濟和莊園經濟大行其道。而小農經濟和莊園經濟的特點都是自給自足,小農經濟講究男耕女織,世族莊園經濟稍好一點,不過整個社會環境如此,當然也得走自給自足的路子了。既然大家都自給自足了,那麼工商業就更加不容易繁榮了。
不過再怎麼自給自足,鹽、鐵、酒、茶這四樣由國家和九旗壟斷的商品,還是有點市場的——現在的大清朝還沒有實現“一元化”,還維持著旗主和入八分王公共治的局麵。所以九旗旗主和都統司的權力很大,儼然就是一個個“小清國”,所以也有權經營壟斷商品,但是原則上隻能出於滿足本旗需求的目的進行經營。
而在九旗之外,針對一千餘萬漢人所需的鹽、鐵、酒、茶的市場,則發包給九大皇商經營。
除了這四樣壟斷經營的商品,糧行、布行、牲口行和藥材行的市場也不小。糧、布、牲口,是小農經濟和莊園經濟最主要的產品,同時也是必需品,而牲口對九旗兵丁而言是必須品。至於藥材行......人吃五穀的,哪有永遠健康的?
而且大清朝廷向小農征收的稅賦也不是白銀或銅錢,主要是麵粉(或是麥子)和布匹這兩樣,大清的官府在收齊了麵麥和布匹之後,也會拿出其中一部分和九大皇商交易,換取一些他們需要的手工產品或金銀銅錢。
另外,鹽、鐵、酒、茶、糧、牲口這六行,也是九大皇商和草原上的蒙古各旗買賣的主要貨物。鹽、鐵、酒、茶、糧輸往蒙古,牲口則輸入漢地。
現在漠南蒙古、喀爾喀蒙古和北方大部分漢地都屬於大清國,所以這些地區之間的貿易再無阻礙,可以任由九大皇商往來。
不過總得來說,現如今大清國治下的工商業規模不大,除了北京和天津稍許繁榮外,彆處的城市都異常蕭條,城市居民很少。鄭州這邊也不例外,哪怕大白天時在最繁華的街道上跑馬,也不見得會撞上行人。
這段時間,因為大清皇阿瑪駐蹕鄭州,因此街頭時常有傳遞消息和旨意的馬隊經過,也算是為蕭條的市麵增加了那麼一些人氣。
又是一陣鑾鈴響過,幾匹健馬風也似的在鄭州的街市上麵掠過,從一座門臉寬闊,掛著“賈樂市”招牌的鋪子前飛馳而過。鋪子裡麵,這個時候站著個長衫馬褂,頭戴瓜皮小帽,腦袋後麵還拖著根象征旗人身份的辮子的男子,正是大清九大皇商之一的賈布斯。
他這樣的身份,當然是有辮子的旗人了,還是多鐸親自給他抬得旗,一開始隸鑲白旗漢軍,現在則跟著多鐸轉了正藍旗漢軍,還得了個候補縣令的官身——當然是不會有實缺給他的,但是旗人官員的身份是有的。
這一次他是奉了正藍旗都統衙門的命令到軍前效力的——衝鋒陷陣,出謀劃策是用不著他的,但是軍需得他們這些皇商參與,九旗大爺們搶到的戰利品,也得靠他們這些皇商變現。
總之,戰火一起,他們人人都能發一票!
所以聚集到鄭州的皇商,人人都喜氣洋洋,就等在發財了!
不過賈布斯一個人呆在“賈樂市”商號裡麵的時候,眉頭卻總是擰成一團,臉上的憂色更是怎麼也抹不開。
因為通過所需籌集軍需的數目,他就已經知道多爾袞這次點兵的規模相當龐大!
現在大清的九旗兵都是兵農合一,老八旗因為有包衣奴才幫著乾活還好點兒,正綠旗可沒有包衣(多一戶包衣,就少一戶給大清交稅的韭菜),而且在計口授田後,大清國境內雇農佃農都難招,分到手的土地得自己種。所以大規模的點集對農事影響極大!
而且現在大明北伐的消息還沒有傳來......賈布斯也不知道大明會不會趁著張獻忠東征的機會來一場北伐?
在這種情況下多阿瑪就要大點兵,這說明什麼?這說明多阿瑪已經準備和大明朝開戰了!
“皇阿瑪,平南大將軍行轅急報!”一個正白旗的白甲兵,這個時候立在皇阿瑪行轅內的一處涼亭之外,恭恭敬敬的將剛剛收到的擺放奏章的匣子遞上。
聽到通報,正在這處涼亭中對弈的兩人互相看了對方一眼,其中一人立即起身,走過去接過來裝著奏章的匣子,然後到了另一人身邊,“皇阿瑪,是多羅貝勒勒克德渾的奏章。”
說話的這人正是範文程,而被他稱為皇阿瑪的當然就是多爾袞了。
而給多爾袞送來緊急奏報的勒克德渾是代善的孫子,那個公開支持多爾袞當皇上的倒黴蛋阿達禮的弟弟。阿達禮被親爺爺代善弄死了,勒克德渾則受到牽連成了豪格部下的庶民。不過他的庶民沒當多久就被多爾袞撈出來封了多羅貝勒,在多爾袞當上皇阿瑪後,他也更進一步當了平南大將軍,駐紮在東昌府,是大清朝在山東方麵的一把手。
“朕猜猜,”多爾袞低著頭,目視著棋盤,“是朱慈烺要北伐了?”
範文程聽了這話,連忙取出匣子裡麵的奏章翻開了起來,才看了幾眼,就臉色大變了:“皇阿瑪......您怎麼知道?”
多爾袞一笑:“猜的!和親的事兒談妥了,自然該在戰場上見了!”
“皇阿瑪,他,他說您屠了大同城,是背信棄義,他要替大同城的十幾萬生民討還公道!”
“哼!”多爾袞冷冷一笑,“都當了皇帝了,還說什麼公道不公道的......借口罷了!”
“皇阿瑪......”範文程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勒克德渾還說朱慈烺冊封吳三妹為皇後了!”
“哦,”多爾袞冷笑一聲,“那麼說來他和吳三桂終於談妥了?”
“皇阿瑪,吳三桂要是反了......西北恐無寧日了!”
多爾袞笑了笑,“那又怎樣?他還能走漠南草原進兵?”
“走漠南草原咱們也不怕他!”範文程已經看完了奏章,思索著道,“不過朱慈烺這回來勢洶洶,怕是不容易對付啊!而且張獻忠又在洛陽稱了帝......他可是占據了長安、洛陽!不可小覷啊!”
多爾袞擺擺手,“無妨......枯骨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