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齋先生,虎癡,侯服,大木,你們覺得,如今這東南半壁,誰和朱家共之?”
此時此刻,月明星稀,天晴無風,秦淮河兩岸,正是燈火璀璨時。三山門內泉國公府的庭院之間,花廳之內,鄭芝龍一身儒衫,踞坐席上,問出的卻是這麼一句話。
此時和他共處一室的,就是號牧齋的錢謙益,字虎癡的黃斌卿,字侯服的前任浙江石浦水師遊擊張名振,以及鄭芝龍的長子鄭森鄭大木。
這幾位當中,錢謙益是鄭森的老師,黃斌卿則是鄭芝龍的福建同鄉。而張名振則是南京的勳衛出身,雖沒有參與九月份的南京“閹黨之亂”,但還是因為家裡麵侵吞了軍屯田,被右班禦史找了個茬,罷去官職成了錢謙益的食客。雖然衣食無憂,但卻是和仕途無緣,而且家裡的土地也丟了七八成,當然是一肚子怨憤。
鄭芝龍問出這句話,果然換來了張名振的一聲冷笑:“誰能共與之?一夫而已!早先吳家爺倆還以為可以朱與吳,共東南......後來呢?一通分田分錢分娘子,吳家的那點實力,都叫太子爺給吞了!現在誰還認老吳家?也就是吳家的傻丫頭真能討太子爺的歡心。據說挺著大肚子還能專寵房闈。
現在還有些東林黨人想和朱家共東南,看著吧......等東林大會開起來,就該知道誰主誰仆了!”
鄭芝龍眉頭皺著,又望了老朋友黃斌卿一眼,黃斌卿笑道:“虎癡的話也有些道理,太子爺的確有手段......我的那點操船家丁,現在都歸了長江水師。最少都能拿五兩銀子的正餉,加上雜七雜八的賞銀,一年總有七八十兩,還能跟著吃香的喝辣的。
不過這也就是對付咱這種沒多少實力的武夫......現在翻山鷂(高傑)、黃闖子和武昌侯可都還手腕重兵,占據州府之地,逍遙快活的很!”
鄭芝龍又瞧了眼兒子,鄭森笑著:“翻山鷂和黃闖子也沒跑,韃子一打來,他們的那點實力很快拚光,將來就是金陵富家翁。不過咱家不一樣,咱家的根基在海上。而千歲爺控製將士的辦法是授給土地,其實就是隋唐府兵和國初老軍戶的路子......可是靠分田分地是得不到水手的,水手如果變成了農夫,都不出海了,還有什麼用?”
“是啊!”鄭芝龍點點頭,笑道,“出海可是又苦又險,也就是八山一水一分田的閩人沒得辦法,才冒著奇險拿命換銀子。如果有了百十畝的水田,誰還肯跑船出海?”
鄭森接著道:“大人,孩兒覺得,千歲爺把泉州賜給咱家,對咱家是大有好處的......這泉閩商人可是遍及南洋啊!有了泉州,咱家就掌控了泉閩商人的根,就能領袖南洋了。”他頓了頓,“不過上海開埠之事,可就憂喜參半了。”
鄭芝龍看著兒子。
鄭森道:“兒子上回去舟山時曾途經上海,發現那裡有一條既深又寬的吳淞江注入長江入海之口。無論長江口有多大的風浪,吳淞江內都風平浪靜。而且吳淞江兩岸地形開闊平坦,水網縱橫,吳淞江的另一頭又通往蘇州,流入運河......真的是得天獨厚啊!一旦開埠,十年之內就會超過安平,成為天下第一港!如果以天下第一港為依托,朝廷說不定能辦起可以縱橫七海的水師。”
鄭芝龍輕輕點頭,不置可否。他又將目光投向了一直笑而不語的錢謙益,笑道:“閣佬,千歲爺手頭掌握多少土地和佃戶了?”
“土地有五千餘萬畝了......”錢謙益苦笑道,“其中三千五百多萬畝是從金陵勳貴、勳臣那裡抄沒來的。餘下的則來自四個兩淮鹽總和淮安、揚州、鳳陽、應天、鎮江、滁州、和州、太平等州府的軍屯官田整理。
另外,這五千餘萬畝中的八百多萬畝又分配給了克難新軍的將士和南下的克難功臣。餘下的四千二百多萬畝,則由大元帥府軍屯衛掌握。這段時間正在進行整理,要用六個月時間厘清佃租關係,還在擬定通行版的佃租合同......還將和所有實際租種土地的佃戶,簽署佃租合同,並且要求佃戶按時納租,否則就將中止合同,實行驅佃!”
“要收多少租子?”鄭芝龍問。
錢謙益道:“上田收七鬥米,中田收五鬥米,下田收三鬥米......平均一下,大約就是五鬥米。
如果四千二百多萬畝都能照著這個標準收取,那麼總共就能收到2100多萬石白米。其中的一成用於各級軍屯衛、軍屯所的開銷,一成用於運輸費,其餘都上繳大元帥府......差不多就是1600多萬石吧。”
“不多啊!”鄭芝龍笑道,“東南的土地都是一年兩季,抹平豐年荒年上田下田,再扣了種糧,所得的均數怎麼都有一石半百米吧?再少那就是偷懶了......一石半交五鬥,還餘下一石米。要租我家的田,交那麼點租子可不行!”
“是不多!”錢謙益道,“他們原來要交的租子,每畝不會少於一石,可是朝廷卻得不到幾斤米。”
東南的田,隻要不是梯田、坡田,一畝產米兩石的均數都有。如果租地主家的田,一石米的租子絕對是不會少的。軍屯田隻收五鬥,那絕對是個優惠價。
而且東南的田並不都種稻米,還有相當數量是種棉花、種桑樹、種茶葉、種油菜的、種蔬菜、種果子的。種經濟作物可比種稻米賺得多!
現在軍屯衛不管佃戶種什麼,一律都是三到七鬥米的租子。而且沒有額外的攤派、賦稅、徭役、加征。
對於真正租田耕種的民戶、軍戶(現在也免除軍籍)而言,這樣的租子絕對可以喊皇恩浩蕩了。
可問題是東南這邊還有許多士大夫“租”了軍田和官田,然後一粒米都不交上去的......所謂的“侵占”,其實就是以租種的名義進行的。
要不然怎麼占?直接把軍田、官田劃到私人名下做出地契?那是不行的,魚鱗賬冊上怎麼做?
所以朱慈烺一旦將軍屯官田的整頓推廣到南直隸、江西、浙江、福建等東南省份。那麼東南士大夫可就要損失慘重了!
另外,朱慈烺設立的軍屯所直接和佃戶簽訂佃租合同的做法,也讓東南的有識之士看到了不好的苗頭。
光是這4200多萬畝土地上的佃戶就不下200萬戶了......佃租合同一簽,這200萬戶就置於軍屯所的庇護之下了。
雖然他們不是軍籍,但是通過軍屯所,朱慈烺還是可以直接從他們中間征募兵丁!而軍屯所的權威,也可以讓他們免於被其他士紳和官吏剝削。
從某種意義上說,這200萬戶就是依附朱慈烺的佃戶了......如果將來朱慈烺將整個東南所有的軍屯、官田都納入軍屯衛,那麼他控製的土地很有可能會超過8000萬畝,佃戶將會達到400萬戶,每年收取的地租將會達到3200萬石!
而朱慈烺多了3200萬石,東南的士大夫和勳貴的口袋裡每年就會少掉至少4000萬石......4000萬石加上400萬戶,東南屬誰,不是明擺著嗎?
鄭芝龍吐了口氣,笑著對鄭森道:“明兒就帶茶姑去參見吧......也讓千歲爺看看你妹子。”
鄭森道:“大人,那100萬畝的奩田給不給?”
“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