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春將一塊碩大的魚糕塞進嘴裡,兩三口便吞了下去,又一仰脖子喝乾淨了杯中的茶水,心滿意足地看著對麵的謝坤道:“老謝,還是你這樣的人有辦法,這樣的世道,在你這裡還能有這等好吃的。”
謝坤嗬嗬一笑:“霍參軍說笑了,您可是大人物,什麼吃不到?我們這些平頭老百姓,哪能跟你們比啊?”
霍春冷笑:“謝掌櫃的,你就彆我打馬虎眼了,你真是普通人嗎?”
謝坤心頭一跳,看著霍春,咽了一口唾沫:“霍參軍,這話可不能亂說,我那裡就不是普通人了?”
霍春唉聲歎氣:“謝掌櫃的,如今這世道,像你這樣黑白兩道通吃的家夥,才能過得滋潤呢!像我們,唉,不說了。不管怎麼說,這年把多,我家裡人沒有挨餓,總是還得多謝你的。”
“霍參軍這是說哪裡話來?我們不是朋友嗎?”謝坤放下了心,隻要對方不認為自己是大唐諜子,那就行了,至於黑白兩道通吃,這話,本身也沒有說錯。
作為大唐在嶺南的諜報頭子,接替了王一琨職位的謝坤,可不就是黑白兩道通吃嗎?
這一年多來,嶺南的日子是真不好過。
彆說是普通老百姓了,便連霍春這樣有身份的人,也一樣是苦捱。霍春自然是有一份軍糧可吃的,但他還有一大家子人呢!
陸上封鎖,海上封鎖,為了打擊整個嶺南的經濟,大唐是無所不用其極。如今嶺南市麵之上,沒有什麼東西不是緊缺的,價格飛漲,昔日能買十斤糧食的錢,現在能買一兩就算是不錯了。
為了全力保障軍事上的需求,所有的物資都必須先緊著軍隊供應,這便讓普通的百姓,日子過得困頓不堪了,賣兒賣女已經成了屢見不鮮的事情。
霍春那一點可憐的薪俸,全被他折成了糧食拿回了家供養家人,這家夥現也經常挨餓,實在沒著落了,便來謝坤這裡打一頓秋風。彆看謝坤表麵上與一般的商家一樣,窮得快揭不開鍋了的模樣,但隻要霍春上門,總是會弄一頓好吃的給他。也不知謝坤是從哪裡變出來的一些吃食。
打了一個飽嗝,霍春道:“謝掌櫃的,這些日子,怎麼沒有看見老嫂子和幾個侄兒啊?”
“這不是吃食不夠嗎?在這城裡,日子是愈發的難熬了,我打發他們回鄉下去了,再不濟,也還可以刨刨野菜,撈些魚蝦吧?現在是有錢也買不到糧啊!”謝坤道。“如果不是因為這城裡還有這麼一攤子,我也早就跑回鄉下去了。”
霍春的眼神閃爍了一下,看著謝坤,猶豫了半晌才道:“老謝,你我是朋友,我悄悄給你透個底兒,城裡這一塊,不要了,先回鄉下去躲一躲。”
謝坤吃了一驚:“這是要出什麼事嗎?”
“大帥決定了,要集大軍與北唐決一死戰。”霍春低聲道。
謝坤笑道:“這算什麼大事?外頭不是一直都在傳嗎?”
霍春嘿嘿一笑:“大軍開拔,所需錢糧無數,想打勝仗,激勵士氣用什麼?告訴士兵們忠君保國嗎?屁,還不是要用白花花的銀子。你們這些人,跑得了?彆忘了,你謝掌櫃在廣州城內可也是小有名氣的。”
謝坤臉上變色道:“這世道,的確沒有多少生意可做啊?再說了,官府每每要樂捐,我可是從來沒有拉下過。”
“可上頭認為你們這樣的人,一定還藏有更多的銀子。”霍春低聲道:“所以接下來會有一場大行動,專門要找你們這些人的麻煩,所以,還是出去躲一躲,你這店麵又不能跑,要是這一仗打贏了,你再回來,不還是你的嗎?”
“這這這,這是要倒行逆施啊?”謝坤憤怒地道。
“那又如何?這一仗要是輸了,啥都沒有了,還管什麼逆施正施!”霍春冷笑著道。
“你也護不住我?”謝坤問道。
霍春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要是有這大本事,還能喂不飽自己的家人,以至於常在你這裡打秋風?這也就是我吃了你這一年多的白食不好意思才給你透這個消息,信不信的,隨你!”
“當然信,當然信!”謝坤連連點頭:“多謝霍參軍。我今兒個晚上就收拾收拾,明兒一大早便出城,再也不回來了。”
“這還差不多。”霍春覺得自己也算是報答了謝坤,心裡倒也舒服了一些。
“霍參軍,那你豈不是也要上戰場了,北唐兵凶惡得緊,你可得小心一些,你要是出了啥事,你一大家子人呢?”謝坤關心地道。
“我這一次運氣好,被抽去乾彆的事兒了,不會去江西與北唐兵乾仗的。”霍春嘿嘿笑了起來,十分得意。
謝坤心中一動,決戰的主戰場定在了江西嗎?那就隻有衡陽這一帶了。
“不知霍參軍要去做什麼事情?眼下不是這決戰更重要嗎?像霍參軍這樣能乾的人不去參加決戰,居然要去做彆的事情,難道還有事情比這件事更重要的嗎?”謝坤試探地問道。
“咳!就是皇帝陛下決定要巡視整個嶺南以及容管桂管等地,以激勵民心士氣,讓大家戮力同心,共抗北唐偽帝。這一路之上,也是要有後勤照應管理的嘛,我在這方麵一直還算是勤勉,所以便抽了我出來,專門負責這方麵的事務。”霍春有些得意。
“這可是好事呢,能夠湊到皇帝陛下眼前服侍,說不定看對了眼,霍參軍就要飛黃騰達了呀!”謝坤趕緊奉承了幾句。
霍春不屑一顧:“想要飛黃騰達,湊到皇帝跟前有什麼用?得大帥看中才行。不過這一次往容管桂管那邊走,倒還真是一年好事,說實話,我是真不想與北唐兵開打,他們實在是太凶惡了,這一次對麵可是屠立春,陳長平,何塞這些厲害人物呢!”
“不知霍參軍這一去要多久才能回來呢?”
“誰知道呀!”霍春一攤手:“總是少不了一兩個月的。”
聽到這裡,謝坤卻是站了起來,走到牆角,扒拉了幾下,掀起地上的幾塊磚來,卻是從下麵掏摸出了幾小袋糧食,每袋約摸十幾斤的樣子。
“霍參軍,既然你要走這麼久,可就顧不得你家裡人了,這點糧食你偷摸拿回家去,總不能讓家人挨餓才是。”
霍春湊到了地窖跟前,笑道:“我就知道你還有私貨。”
“就這一點了,再也沒有了,我明兒不也是回鄉下去嗎,扛著幾袋糧食,隻怕出不了城就被搶了。”
“好,我霍春沒交錯你這個朋友。”霍春老實不客氣地將幾袋糧食找了一個結綰到了一起,扛到了肩上:“既然如此,我也便告辭了,謝掌櫃的,抓緊時間走吧,事兒可是馬上就要來了。”
謝坤一邊點頭一邊將霍春送出了門。
回轉關緊了房門,謝坤在屋裡轉了幾個圈子,霍春今天提供的一些消息,看似平常,但內裡卻總是顯得有些詭異。
特彆是那個假皇帝,一直躲在行宮中從來沒有露過麵,現在怎麼要出來鼓勵士氣了?而且還出來走這麼遠?
想了一會兒子實是在想不明白,便走到案邊提起筆來,將這些情況寫在紙上,然後將紙小心地卷成了一個小筒,塞進了一個小竹筒裡,然後拿來一雙靴子,將小竹筒塞到了靴子一邊的夾層之中,然後在屋裡草草地收拾了一下,最後環顧了一遍屋子,轉身出門,咣當一聲上了鎖,消失在黑暗之中。
這屋子,肯定是不能呆了。
但回鄉下,也隻是他與霍春說說而已,現下這個局麵,自己怎麼可能離開如此重要的地方呢?整個嶺南的情報中心都在廣州城中,自己要一走,整個係統的運轉可就不那麼靈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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狡兔三窟,作為大探子的謝坤,自然也有好幾處獨屬於自己的安全屋。看來要先躲到這些地方去,等這陣子風波過後再公開露麵了。
霍春提拱的情報異常的準確。
從第二天起,整個嶺南的官府,開始了異常凶惡的操作。
簡單點來說,就是刮地皮。
普通的老百姓已經刮無可刮了,這一次的目標,是那些有些資產,平時都還有些臉麵有地位的中小鄉紳、地主、商人。這些人,說有關係也算是有,但卻都不硬紮,就像謝坤一樣,平時小事兒自然能有人罩著,但真遇到了這些大事,他們靠的人,麵子可就不夠了。像霍春這樣肯提前泄露天機的人,已經算是很有良心了。
這一次的搜刮與往常大不一樣。
往常的搜刮也好,樂捐也罷,雖然會傷筋動骨,但還不會要了老命,這一次,官府卻是明顯地要殺雞取卵了。稍有反抗,便是刀斧加身,繩索侍候。搶了錢糧還要抓人,這些被抓的可不會被送到大牢裡,直接發到軍前去當苦力,整個嶺南,霎那之間便陷入到了前所未有的大恐怖當中。
躲起來的謝坤更加感覺到了事情的不正常。
一方官府,特彆是像嶺南朝廷這樣的,統治者是那些大地主大世家,但他們依然要籠絡數量更為龐大的中小地主商人階層來為他們所用,但現在,這些人似乎是想掀攤子不乾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