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最後一個兵部官員討論完了關於軍隊的一些物資配備問題的時候,外麵已經響起了三更的梆子聲。韓琦這才有時間端起桌邊上的一碗已經冷透了的粥,回頭看了看桌上還冒著熱氣的茶,便將茶湯直接倒進了粥碗裡,然後又將邊上的一小碾鹹菜也倒了進去,攪和攪和,幾大口便吃完了。
時候太晚了,這個時候兵部廚房裡的人肯定都已經睡了,再叫起來替自己熱一碗粥,未免也太興師動眾了,就這樣將就一下子算了。
他不打算回去了,準備就在公廳一邊的休息間對付一個晚上,明天,又將是忙碌的一天。
隨著時間的推移,大戰的氣氛越來越濃了。而兵部,也已經成了最為忙碌的部門,偏生這個時候,李澤又將王溫舒調到了平州,將李安民調了回來。
雖然兩人算是對調,李安民也兼著兵部左侍郎的職務,但剛剛回來的李安民,熟悉部裡的事務,還需要時間。縱然他也是老於軍務的人,但兵部事務跟李安民以前的那些經曆還是有著很大差彆的。更何況,現在的朝廷製度已經非常完善了,許多事情的處理,都有著條條框框圈著,要是出了圈兒,那可不是事急從權能解釋的。
禦史台的那幫人,沒啥正事乾,可都是瞪著眼睛盯著他們這幫乾事兒的人呢!所謂乾得越多便越容易出錯,還真不是說著笑笑而已的。
沒辦法,隻能他自己多多辛苦了。
可辛苦歸辛苦,一旦想到自己的辛苦,可以換來洛陽,長安等地的收複,韓琦便又感到舒坦了。
拋開其它的那些讓人心憂,煩惱的事情不說,能覆滅偽梁,收複洛陽長安,於他而言,也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情。
朱溫是第一個公開篡唐自立為帝的人,這樣的人,不徹底打垮,怎麼能收複人心呢?
不但要打垮,還得重重地踩上幾腳才好。
走出公廳,微風拂麵,韓琦心情大好。
收複洛陽長安之後,整個大唐,基本上就可以說是再次歸於一統了,不管是李澤還是向訓,他們都是大唐的臣子。
未來的朝堂之上,肯定會有爭執,有吵鬨,有爭權奪利,但這不算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哪朝哪代不是這樣呢?即便是堯舜的大同時代,即便是秦皇漢武時代,朝堂爭鬥,政治權衡都是存在著的。
所以說,韓琦一點兒也不擔心未來。
皇帝雖然年幼,但卻是極聰明的。
他還在,薛平也要回來了,再加上向訓,容宏這些實力派,他們有足夠的實力來牽製住李澤,扼製李澤生出一些不該有的野心。
但李澤是真正有大才能的人。
想要天下大治,想要重現大唐昔日輝煌,還非得有李澤這樣的人才乾事兒才行。
所以韓琦心中早就有了計較,將來等到還都長安之後,他還是會支持李澤成為皇帝之下第一人,中書令一職非他莫屬。再以向訓為侍中,以薛平為尚書郎,則朝中便能達成平衡。
李澤和向訓肯定是要對著乾的,李澤實力強橫,但向訓是國丈,各有各的優勢,而薛平則會成為他們兩人之間的橋梁來協調二人之間的矛盾。
李澤負責製定政策,薛平負責來實施,而向訓嘛,就負責給李澤搗亂就行了。
說到治國平天下,向訓與李澤相比,差的不是一星半點兒。
他的這個想法,是與薛平兩人反複權衡之後,最優的方案,很可能也是最能為大家所接受的方案。
所以薛平必須得回來。否則以他一個人的力量,隻怕在李澤拿下長安之後,就無法阻止李澤想要做些什麼了。
希望一切都能按著自己的想法去發展。
韓琦長長地伸了一個懶腰,準備去小睡一會兒。天亮之後,他還要去向李澤彙報一應軍務。
剛剛走到偏房的門口,身後卻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
“韓兵部,出大事了。”一個略帶著驚慌的聲音傳了過來:“我去了您府上,說您一直沒有回家,我便直接過來了。”
“什麼事情?屈忠?”韓澤看著來人,心中不由微微一沉。屈忠是第一屆的武舉的榜眼,同時,他也是大唐名將屈突通的後代,中舉之後,卻並沒有進軍隊,而是由韓琦薛平等人安排,進到了禦史台。
自從鐘浩出事情之後,他們急需要在禦史台重新培養一個自己的代表人物,而屈忠身家清白,又是正牌子的武進士,正是一個好的人選。
事實上屈忠進入禦史台之後,表現一向很好,即便知道這家夥是韓琦薛平一係的人,但禦史台的楊開也不得不承認,這家夥辦事乾淨利落,是一把好手,辦起案子來,一個人能頂好幾個人用。
屈忠的手微微有些發抖,看了一眼周圍,卻沒有作聲,韓琦轉身,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公廳當中。
“到底出了什麼事兒,快說?”
“今天剛好是我當值,寧夏行省內衛哪邊,突然押解過來了幾個人犯,直接便投進了禦史台的監房,我接了卷宗。”屈忠咽了一口唾沫。
韓琦沒有說話,等著屈忠的下文。
“這幾個人,都與向氏有關,而他們去了寧夏省,竟然是籌劃著要刺殺薛平薛都護!”屈忠結結巴巴地說。
“什麼?”本來坐了下來的韓琦呼地一下站了起來,一臉的不可思議,緊接著卻是勃然大怒:“寧夏許子遠這麼不要臉了嗎?如此栽贓陷害的事情,他居然也敢做出來?他這是為了自己建功立業還絲毫不顧國家大義了,該死,該殺!”
屈忠看著韓琦,緩緩地搖了搖頭:“韓兵部,不是假的,也沒有陷害栽贓,從卷宗上所羅列的情況來看,這些事情,恐怕是真的。更為重要的是,這些卷宗裡,附著薛都護的一個貼片,還有司馬氏的司馬楷所作的證詞。”
韓琦直勾勾地盯著屈忠:“你說薛平有貼片在裡麵?還有司馬楷的證詞?”
屈忠點了點頭。“薛都護已經折返龜茲了。從人犯所作的供述來看,是他們想要在寧夏境內殺死薛都護,然後嫁禍給左武衛張嘉與寧夏總督許子遠,最終將這件事情,著落在李相身上。但是他們行事不密,更沒有想到薛都護身邊的護衛個個驍勇善戰,去行刺的那些人,被薛都護人的護衛儘數斬殺,甚至還曾經抓了一個活口。而主謀之人,更是在寧夏儘數落網。”
韓琦一點一點地坐了下來,臉上的肌肉不斷地抽搐著,極其猙獰可怖,屈忠聽到格格的聲響,那是韓琦的牙齒上下嗑碰在一起,一雙放在大案之上手,也在不停地抖動著。
韓琦自然不是因為害怕。
他是憤怒到了極點。
其實在聽到屈忠說薛平已經折返龜茲的那一刻,他便已經相信了這件事,必然是真的。否則以薛平的性子,如果真是李澤要殺他,他反而會愈挫愈勇,頂著壓力也會回來,而且會更大張旗鼓地回來。
現在他回去了,回到了西域去了。隻能說明薛平傷心到了極點,失望到了極點。
向氏與皇帝聯姻一事,是他與薛平兩人極力促成的,是他們頂著巨大的壓力辦成的。為了這一件事情,薛平被遠貶西域,秦詔至今還被圈禁,金世仁不得不泛舟海外,成了一個名符其實的野人了。
本來他們以為這一切都是值得的,因為向氏因為這件事情聲望大漲,並因此得到了福建容宏,以及容管桂管這些地方實力派的擁護,從而席卷南方,成為了這天下的三大勢力之一。
可以說,沒有他們的努力,就不會有向氏的今天。
他們努力地在為李澤培養一個勢均力敵的對手,以便在將來的朝堂之上能夠與李澤分庭抗禮。但現在,向氏的翅膀硬起來了,他們顯然已經有了自己的打算。
韓琦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向氏壓根兒就沒有打算與李澤和平共處,把未來所有的爭鬥限製在朝堂之上,他們彆有所圖,殺薛平,隻不過是所有計劃中的一環而已。
下一步,他們是不是要把自己也做掉呢?
誰都知道自己一直都與李澤不對付,如果自己死了,薛平也死了,隻怕這天下人,當真會以為他們二人都是被李澤做掉的吧!
韓琦大聲的嗆咳起來。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啊!
“韓兵部!”屈忠走上前去,輕輕地替韓琦撫著後背。
好不容易停下了咳嗽,韓琦苦笑起來:“如果向氏沒有什麼更大的陰謀,那麼我隻能說,他們真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難道曾壽的水師一朝儘滅,柳如煙就帶了五千右千牛衛下江南,便席卷了兩浙,還沒有讓他們認清現實嗎?武力對抗,是最為不智的事情啊!他們以為憑著他們現在的武裝力量,就能與北地相抗衡了嗎?”
“事到如今,該怎麼辦呢?”屈忠很是有些苦惱:“天一亮,我就要向少丞彙報了,要不然,我……”
韓琦呆了半晌,卻是搖了搖頭:“屈忠,彆再把你搭進去了,既然人是內衛押回來的,田波他們早就知道了,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