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南節度使白敏中,亦是荊南大族,世代與丁氏交好,兩族每一代都有主要人物聯姻,多年下來,兩個家族早就已經是緊緊地交纏在一起,很難分得清彼此了。丁白兩家,近二十年來,牢牢地把持著荊南大權,幾乎已經將荊南變成了兩家的產業了。荊南節度使這個職位,就始終在白家與丁家之中轉來轉去。
丁家二房丁祥,現任荊南節度鎮都虞候一職,掌控著近一半的荊南軍隊,雖然已經獨立門戶,但他卻是長房丁慈的同父同母的兄弟。
丁家三房丁奉,是丁慈同父異母的兄弟,妾食所生,主要掌控著丁家對外的生意。
二房三房之中,與丁儉一輩兒的,但凡讀書有成的,幾乎都在荊南任職,而喜歡耍刀弄槍的,便都進了軍隊,文不成武不就的,要麼便是去學做生意,要麼便掌管著田產莊子等一些事情。
這一輩兒中,真正最為出色的,還是長子丁儉。少年成名,從學於天下大儒章回,後回荊南任職地方,將轄地治理得路不拾遺,夜不閉戶。後來聽說章回去了北方,便又拋下安逸的生活,一路追隨而去。七年辛苦,再回來之時,更是今非昔比了。
即便是嶽父白敏中,親老子丁慈,也不敢再將丁儉視為一個單純的後輩兒了。
曾經做過翼州刺史,河中刺史的丁劍,在政治影響力方麵,其實一點兒也不比他們低。
屋裡點頭好幾盞琉璃燈,將整個房間照得透亮,這些產自北方的琉璃燈,如今在南方,依然是供不應求的奢侈物件。
“一去七年,黑了,瘦了,不過看起來比以前要結實多了。吃了不少苦頭吧?李澤的官兒不好當吧?”白敏中看著女婿,嘿嘿笑道。雖然說有些不滿這小子拋下妻子兒子一去經年,但對於丁儉的才學能力,他卻是一向看重的,丁儉能有今日的成就,卻也讓他覺得當年這個女婿還是沒有選錯的。
“很苦很累。”丁儉倒也不諱言,“在哪裡,一個人乾幾個人的活兒是很稀鬆平常的事情。李相是一個隻看結果,不看過程的人。嶽父,我任河中刺史的時候,麾下官吏加起來,還沒有咱們荊南一半多。”
白敏中吃了一驚,“如此之少,哪能管得過來?”
丁儉微笑道:“我們哪邊已經形成了一些規紀,扯皮拉筋推娓搗蛋的事情是極少的,各負其責,按規紀行事,上下一心,便也勿需那許多人手了。吏治,是朝廷的頭等大事,每年會引進不少的官員,但也有許多的官員會被斥退。”
“如此不怕這些被斥退的人起了怨懟之心嗎?”白敏中問道。
“朝廷對於官員的考核是全方麵的,用李相的話來說,就是量化,像小婿任河中刺史的時候,考核我的條目便多達上百條,涉及到方方麵麵,每一條都有相應的分值。其它各級官員也都一樣,隻不過條目更少一些。一旦考核不及格,首先便是降級,一個官員,要是連續三年考核不過關,哪裡還有臉麵再呆下去?”丁儉笑道。“一切用數據說話,被考核的人也是無話可說。”
“這也太沒有人情味兒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嘛!”二房丁祥連連搖頭道。
“二叔,為官一方,可斷斷不能這樣評判的。有些人沒有能力,光是苦乾,有時候反而更壞事。”丁儉道:“在我們哪裡,苦乾是基本的素質,可是光靠蠻力,又怎麼能治理好一方呢?北方現在如同空中烈日,光芒耀人眼目,不是沒有道理的。”
“李澤的確是一代人傑,短短的幾年時間裡,便做出了如此大的事業。曾經不可一世的張仲武如今也隻能向他屈膝,更讓人心馳神往的,倒是他將吐火羅打得一蹶不振,現在吐蕃內亂不斷,戰火連連,吐火羅與德裡赤南打得不可開交不說,國內更是暴亂不停,這裡頭也有你們在作怪吧?”白敏中道。
“這個自然。”丁儉道:“雖然我們在靈州銀州等地重創了吐蕃,但論起總體實力來,他們並不比我們弱,不讓他們自相殘殺,內亂不斷,我們哪裡有心思做彆的?現在的吐蕃,已經不足為患,至少十年之內,休想對我們有什麼威脅,卻等我們解決了國內之事,再來慢慢地收拾他們。”
屋內幾人對視了一眼,卻都是不約而同地沉默了下來。
丁儉微微一笑,站起身來,從身後的案幾上拿起了一個雕花的小盒子,遞給了白敏中。
“嶽父,這是我從武邑給您帶回來的一件小禮物,您眼神兒不好,這東西,倒是讓您看書視物更加方便。”
“哦,還有這樣的物件兒?”白敏中大感興趣地打開了盒子。
“這是一副眼鏡架,小婿專門請匠人用金絲打製的。”丁儉道:“不知道嶽父的眼睛的具體情況,所以就讓匠人磨製了幾副不同規格的眼鏡兒,您試試,看哪一副最合適?”
說著話,丁儉已是熟練的將其中的兩隻鏡片安到了鏡框之上,然後遞給了白敏中。
端詳了手上的這件物件幾眼,白敏中便將眼鏡戴到了頭上。
“咦,倒還真清楚了少許!”他驚歎了起來。
“再換一副試試!”丁儉重新為白敏中安裝了另一副。
試了數次,終於找到了一副最合適的,這讓深受眼疾之苦的白敏中大為興奮,抬頭看著對麵丁慈背後牆上的那副字,笑道:“妙,妙極了,以前隻能看到墨跡一團,現在卻是纖毫必現,好東西,好東西。”
“的確是好東西。”丁儉卻是笑著又拿起了一個筒子道:“嶽父,這樣的眼鏡兒,隻不過是我手裡的東西的附屬產品,眼鏡兒是民用的,我手裡的,卻是軍用的。您瞧瞧這個。”
將手裡的筒子遞給了白敏中,簡單地講了一下用法,“嶽父,您去窗邊,看看外麵的燈火。”
白敏中依言走到窗邊,舉起手中的筒子較細的那頭,對準了窗外,先是模糊的一團,隨著他的手調節著筒子的外部,眼前驟然清晰起來,一大團燈火似乎撲麵而來,將他嚇了一大跳,立即放下,轉頭看著丁儉,滿臉的疑惑之色。
“這東西,在我們哪裡,被叫做望遠鏡,雖數裡遠,卻也能看得一清二楚。”丁儉道:“如今,已經被大量地運用到軍隊之中了。”
丁慈,丁祥,丁奉依次把玩了一遍這個被稱做望遠鏡的東西之後,無不嘖嘖稱奇。
“有了這個東西,在戰場之上,可就對敵人的狀態一覽無餘了。”丁祥身為武將,自然是最為敏感。“大郎,能不能給我們多弄一些過來?”
“這隻是一些不起眼的小東西而已。”丁儉道:“在武邑,實在不值一提。嶽父,您知道現在朝廷現在一年鋼鐵產量有多少嗎?”
白敏中直起了身子,鋼鐵的產量,其實可以直接量化為一個地方的武裝實力的。
“多少?”
“去年我們的鋼鐵產量為一千萬斤,今年預計將突破二千萬斤。”丁儉道:“而到了明年,預計可達到三千萬斤。”
屋裡霎那之間,陷入到了震驚當中。
“二千萬斤?”白敏中喃喃地道。
“不錯,這二千萬斤雖然是毛鐵,但比起盛唐之時,已是足足兩倍了,更重要的是,現在我們占據的不過是北方一隅而已。”丁儉自豪地道:“嶽父自然知道這代表著什麼,其它所有地方加起來的鐵產量,隻怕還不及我們一半。”
鋼鐵自然就是戰鬥力的體現。有足夠的鋼鐵,才能打造更多的武器,將士們才能有更多的盔甲。
“不說質量,單論數量,我們便已經碾壓所有勢力了。”丁儉笑道:“要論起質量,那就更沒得比了。現在德州,年產盔甲上萬套,盔甲的質量節節攀升,重量卻在年年下降,丁雄丁偉兩人帶了幾套回來,明天便讓人送到您府上去,您可以與我們荊南所產的比上一比,哦,還有一些刀矛之類的,到時會一並送過去。”
“好,正要見識見識。”白敏中吐了一口氣。
“大唐十二衛,每衛標配是三萬人,當然,有的衛根據實際情況會多一點少一點,但大體上便是如此吧,人人披甲。嶽父,父親,二叔三叔,這三萬人,可都是正兒八經的戰兵。”丁儉道:“各地武庫之中,更是佇存得滿滿當當,隻要李相願意,在短時間內,便可以再組建起一支十二衛兵馬來。”
“去年我們全年的收入是七千萬貫。”丁儉接著道:“今年雖然遭了旱災,但有賴於商業的興盛,海外的貿易,預估全年收入仍然會比去年多出一成,達到八千萬貫,原本是有希望破一億貫的,可惜了一場天災,損失不小啊!”
丁儉說得理所當然,屋裡幾人卻都是一個個瞠目結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