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頭之上,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追隨著最後一枚石彈。
重達百餘斤的巨型石彈帶著呼嘯的風聲自空中落下,落地之處,所有人四散奔逃,伴隨著轟隆一聲巨響,城頭之上平平整整的地麵頓時向下凹陷了一大塊,巨大的震動感傳來,放在周圍的物體都是不由自主地跳了起來,然後稀裡嘩啦地摔落在四周。
這是最後一枚石彈,因為攻城的武威軍正在緩緩地退走了,城頭上的守軍目送著他們緩緩退去。
沒有兵馬出城追擊,因為在早前的這種趁著敵人撤退發動逆襲,付出的代價遠遠比所得的收獲要多得多。
武威軍的弩弓太多了。
前幾次出城反擊,想要趁著武威軍撤退的時候撈取一些戰果來鼓舞士氣,卻是在瞬間遭受到了數輪弩弓覆蓋式的射擊,城內守軍損失慘重。
即便是撤退,武威軍亦然保持著可以隨時反攻的架式,步卒後退,騎兵左右遊戈,弩弓手原地戒備。等到雙方融合為一體,弩弓手們便緩緩後退,步卒列陣而候,如此反複,根本就不給城內軍隊以任何的機會。
武威軍退得很乾淨,便連城下戰死的那些武威軍士兵的遺體,也會被他們帶走。
天知道武威軍為什麼會有那麼多的弩弓。
一架弩弓價值不菲。不管是弩弓還是箭支,都比普通的長弓羽箭造價要昂貴許多,雖然他也有很多的好處,比方說不需要經過太多的培訓,不像一個合格的弓箭手需要長時間的訓練,使用弩弓,短時間內便能上手。
武威的弩弓射擊,統統采用的是覆蓋性的,一旦射擊便是烏泱泱的一大片,田平隻是粗略地估計了一下,今天上午半天的攻擊,武威隻怕便射出了近十萬支弩箭。這不是在打仗,這是在拿錢砸人。
田平實在搞不明白,李澤為什麼哪麼有錢。
李澤現在地盤雖然很大,但真正富裕的地方,也不過就是那麼幾個,更多的地方,根本就無法與魏博昭義這些地方相比,更不要說宣武這些節鎮了,可即便是這些節鎮,也無法像武威那樣如此武裝軍隊。像此刻在長治屯留方向上攻擊潞州的河東軍,真正有戰鬥力的,也就那麼兩三萬披甲精銳了。
魏博兵算是天下知名的能征善戰的軍隊了,但軍隊的披甲率,也不過占到五成以上,宣武也差不多,像昭義,就隻能占到三成。這些人算是軍隊的真正精銳。但今日一戰,武威所有士卒俱都披甲,雖然很多人隻是半身甲,但如果考慮到武威包圍潞州的總兵力,就很可怕了,這可是十好幾萬兵力啊。
田平搞不清楚武威為什麼這麼有錢,但他卻很清楚,武威軍雖然打了這許多天了,但卻沒有一次是真正儘了全力的。比起他們在攻擊潞州城外防線時,烈度下降了好幾個檔次。
潞州的外圍防線,在遭到武威軍的猛烈打擊之後,最頑強的部隊也不過堅守了一天而已。但等到他們打到了潞州城下之時,看起來反而不著急了。
扶著牆垛,他凝望著距城牆數裡開外,武威軍隊正在哪裡夯土築牆,現在牆已經築到了大約一丈有餘了。
整個潞州城的外圍,武威軍都在修建這樣的土牆,等到完全峻工,潞州城就被完全的封閉了起來,完全成為一個死地了。
他歎了一口氣,轉身向著城下走去,按照過往幾天的經曆,今天的戰鬥也就這樣了。
幾個士兵舉著鐵錘正在錘先前落上城頭的那塊巨石,將其擊打成幾斤重或者十餘斤重的小石塊,在武威軍攻擊的時候,倒也是可以利用上的。
魏博軍隊戰鬥經驗豐富,不用長官吩咐,所有的士兵都知道將一切能利用的東西利用起來,誰知道這一場攻防戰要打多長時間呢?也許到最後,連房子都要拆了來準備防守器材。
田平在觀望著遠處的武威新起的夯土城牆,而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的對麵,在那道夯土城牆之後的一座土壘之上,一群人也正在看著遠處的潞州城池。
這個人,就是武威節帥李澤。
在他身邊,武威的高級將領雲集,而最引人注目的,卻是一個稚齡童子。
普通的軍將不認識,但這些高級將領們卻都知道,這個童子說起來是這個天下最為尊貴的人之一,大唐的太子殿下李恪。
當然,此刻的太子李恪,在李澤的身邊,也隻是一個規規紀紀的學生而已。
李澤的手裡,正在把玩著一柄弩弓。
看起來很普通的弩弓,李澤卻像看寶貝一樣地在手裡反複端詳著。
“節帥,這是德州新城出品的。”曹信興致勃勃地道:“根據節帥的要求,那裡的工匠們弄出了節帥所說的流水線作業,在統一了標準之後,每個工坊隻製造弩弓的其中某個部件,然後再把其組裝起來。如此一來,工人的製造速度大大上升,廢品率卻是大大降低,現在德州新城,每天,都可以生產出二百支這樣的弩弓出來。”
“無他,唯手熟耳。”李澤笑著轉身看向身邊的李恪:“殿下可知,除了製作效率提高之外,這弩弓還有其它的好處嗎?”
李恪懵懂的搖搖頭。事實上,他還沒有從先前兩軍激烈的攻防戰的震憾之中回過神來。在李澤和其它將領們看來的先前稀鬆平常的戰鬥,在他的心目之中卻是無比激烈。
震耳欲聾的戰鼓,聲嘶力竭的咆哮,呼嘯飛舞在空中的石彈,黑壓壓的猶如蝗蟲的羽箭,使得從來沒有看到過真實的戰爭場景的他,為之心旌神搖。
淋漓的鮮血,飛舞的殘肢,燃燒的旗幟,毀壞的兵器,在他的心中,都留下了重重的烙印。
戰爭,原來是這個樣子的嗎?
聽著李恪的回答,李澤笑著伸手又要來了一柄弩弓,熟練的將兩炳弩弓都拆了下來,然後將所有的零部件混合在了一起。
“殿下請看!”李澤隨意地挑選出一個又一個的零部件,轉瞬之間,便將兩柄弩弓重新裝配了起來,從李泌手中接過兩支弩箭,按在弩弓之上,舉起弩弓對準了前麵的土牆,崩崩兩聲響,兩支弩箭破空而出,深深地紮入到了土牆之中,幾至沒羽。
“殿下明白了嗎?”李澤笑問道。
“這些東西可以混用。”李恪恍然大悟。“一隻弩弓壞了,拆散了,他們的其它部件還是可以用的,幾把壞弓,興許就能重新組一把新弓。”
“殿下果然聰慧。”李澤道:“這就是統一標準的好處了。一把弩弓造價不菲,可以生要是壞了一個部件,整個弩弓就壞了不能使用,損耗太大,而現在,卻沒有這樣的憂慮了。其實不僅僅是弩弓,在武威,所有的器械生產,我們現在都在推行同一個標準,床子弩,投石器,盔甲等等,這將為我們節省大量的金錢,當然,還有時間。”
“弩弓雖然厲害,可是我看今天殺傷力也不是很大啊。不像厲海將軍,一箭過去,就能射死一個敵人。”李恪道。
聽著這稚氣的回答,土壘之上的將領都是笑了起來。知道自己肯定是說錯話了,李恪漲紅了臉。
“殿下有所不知,像厲海將軍這樣的神射手,全天下能有幾個呢?培養一個弓箭手,彆說是厲海將軍這樣的了,便是普普通通的,沒有幾年的功夫,也沒有多少威力,弓手對士兵的要求太高了。而弩弓就沒有太大的要求,像弩弓的射程都是由弩弓本身提供,士兵隻需要能抬弓射擊就好了。而這種覆蓋性的射擊,更不需要他們有什麼準頭,哪怕是瞎貓碰死耗子呢,也比弓箭手要強多了。一個弓箭手射上三五箭就得休息,但弩手,卻可以一直射擊而沒有體力之憂。”
“原來是這樣啊!”李恪點頭道。
“唯一的缺點,就是耗錢。”李澤笑道:“今日一個上午的戰鬥,我們射出了超過十萬支弩箭。一支弩箭算上人工和成本,大約需要二十到三十文錢,今天光是箭支,我們就花了超過三千貫了。”
李恪頓時目瞪口呆。
“仗一打起來,那錢就像流水一般的流出去,所以很多原本很有錢的地方,幾仗打下來,也就打窮了,不得不去盤剝百姓,盤剝百姓狠了,百姓必然要奮起反抗,這就成了一個惡性循環,最終導至時局崩壞。”
李恪喘了幾口粗氣,問道:“可是太傅,您一直在打仗,但為什麼卻越打越有錢了呢?”
李澤大笑起來:“這就要看各人治理地方的本事了,殿下,您想學嗎?”
“當然想學。”李恪連連點頭。
“好,不過想要學會這一點,可是一個很繁雜很龐大的任務,這可是一件極辛苦的事情呢!”李澤微笑地看著李恪。
“我不怕辛苦。為了大唐中興,再多的苦我也能受。”李恪大聲道。“太傅,您願意教授我這些真本事吧?”
“當然。”李澤鄭重地點頭道。“今天,便算是第一課了,殿下能舉一反三,著實聰慧,陛下一定會很開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