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澤就站在易水河堤之上,旌旗飛舞,他的身邊,除了幾個執旗的護衛之外,再也沒有其它人,這讓他看起來極其顯眼。站在張仲武所在的地方,能夠清楚地看到他們幾個人,雖然看不清容顏,但張仲武知道,那就是李澤。
人就在哪裡,但想要殺死他,首先就要突破U字形這個缺口上的近一萬武威步卒。
千餘步的缺口,被三個武威步卒一前兩後呈品字形堵死,中間留下了兩條通道,看起來很誘人,但所有有戰爭經驗的人,那看起來暢通無阻的兩條通道,實則上便是兩條死亡陷阱,沒有人會傻到率部去通過這兩個通道。
通過這兩條通道,首先便會遭受到來自兩個方向上的猛烈攻擊,就算真地僥幸通過了,前麵通道在轉瞬之間就會關閉,而進去的人,則會成為後麵蓄勢待發的武威兵的獵物。
想要殺到李澤麵前,隻有一條路,擊潰擋在他麵前的步卒方陣。
但是展開地形就這麼大,騎兵們想要破開布署嚴密的步兵方陣並不是那麼容易的。滿天飛舞的弩箭,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憤始嘯叫的弩車,都對盧龍騎兵造成了極大的威脅。
張仲武的騎兵在麵對契丹兵馬的時候,他們的裝備堪稱可以碾壓對手,但碰到了武威士兵,他們才猛然發現,對方的裝備比他們更好。
盧龍騎兵沒有那麼多的弩弓,他們中的很多胡騎,更擅長的是騎射。但騎弓有一個很大的弱點,基本上都偏軟,與契丹人作戰,甚至於與河東兵作戰,對方的甲胄不全,他們的騎射能給對方造成重大傷亡,但在武威兵麵前,他們的弓箭造成的威脅微乎其微。
每當他們射出成片的羽箭的時候,對方不避不閃,隻是舉盾,低頭,任憑羽箭叮叮當當地射在他們的身上,在甲胃之上留下點點白印,然後無力地滑落。
反而是對方使用臂張弩這樣的強弩,不管是射到人還是射到馬,都會讓盧龍人品嘗到恐懼的滋味。
第一波攻擊五千人的騎兵在這道銅牆鐵壁麵前,已經流夠了鮮血,堆起來的人馬屍體,已經妨礙到了他們本身的進攻速度,但三個方陣卻看不出動搖的痕跡。
打到這個程度,張仲武已經很清楚,除了以人命換人命外,他並沒有其它太多的辦法。
金鑼響起,第一波騎兵緩緩地退了回去,拉開了足夠的距離。
當然,這並不是結束,而隻是另一個開始。
張仲武有足夠的後力,即便是兌子,他也要在這裡,殺死李澤。
沒有比殺死李澤更快地結束戰爭的方法了。
第二波攻擊的是由中軍護軍張行所率領的主力騎兵,他們明顯改變了先前的打法,五百騎為一波,拉開距離,對前方的步卒方陣進行猛烈的衝擊,一次衝殺之後,不管取得了多大的戰果,一旦速度降下來,他們立即便會利用戰馬的優勢,脫離戰場,自兩翼向後撤離,而第二波五百騎兵,則以更快的速度向著剛剛衝擊的地方再次發起衝擊。五千騎兵,分成了十個波次,猶如大海浪濤一般,一波接著一波的不停地撞擊著。
倒下去的騎兵很多,幾乎每一次,都會有幾十個騎兵在衝撞之中被步卒方陣斬下馬來,前進和撤退的過程之中,亦有差不多數目的騎兵倒撞下馬,每一次的攻擊,盧龍騎兵大概便要損失近百人左右。
但同樣的,這樣的攻擊,對於步卒方陣來說,打擊也是極其巨大的。
首先撐不住的便是萬福的左側方陣。在頂住了五個輪次之後,第六波騎兵,衝於衝散了他的方陣。
當前方由巨盾,長槍,橫刀組成的方陣被擊破,中間的弩弓手們便成了騎兵們刀下的羔羊。
萬福方陣被從中一切為二,在苦苦支撐過第六波攻擊,第七波來臨之時,萬福的左翼潰散了。
被敗兵席卷著向後退去的萬福絕望地回頭看著大堤之上的李澤,他們並沒有多少可退的餘地,在他們的身後,除了四千騎兵之外,便是河堤,在往外便是濤濤易水河。
左翼一敗,中間李瀚的陌刀隊立即便遭到了來自兩個方向上的夾擊。
右側的梁晗見勢不妙,立即指揮右翼方陣,向著陌刀隊靠攏。
戰事隨即在萬福敗退之後進入到了第二個階段。
閔柔統率的一百成德狼騎率先出動。
仍然隻有一百騎,卻仍然如同過往那樣所向披糜,緊緊追著萬福倒卷而來的盧龍騎兵瞬息之間便被成德狼騎殺出了一段空白。隨著屠立春指揮的一千狼騎補充將這個空白填充上之後,萬福終於緩過了一口氣,指揮著他的殘部,集合了陌刀隊之後。
三個方陣的品字形陣形已經被攻破,三個殘陣合成了一個,在鼓聲之中,緩緩後退。
而在他們的對麵,第三波五千騎兵卻在金鼓聲中隆隆壓進,以排山倒海之勢向著倒退之中的武威步卒席卷而來。
張仲武覺得有些不正常。
打到這個時候,李澤不應當還保留著他最後的騎兵部隊。此時再不反擊,被他的大部隊將武威兵馬全部壓進了這個U字形的河灘之後,對方就再無半點回旋的餘地了。
可事實卻是,武威的步卒在退,他們的騎兵也在退,竟是將他們死死守了半天的這個U字形的封口完全讓給了盧龍騎兵。
看起來盧龍人已經全麵占據了上風,形成了翁中捉鱉之勢,此時的武威人馬,除了跳河之外,再沒有第二條路。
這太不正常了。
就算李澤沒有經過大陣仗,但閔柔,屠立春,甚至梁晗這些人,不會連這一點最基本的常識也沒有。
張仲武感到了極度的不安,這是一個長年征戰沙場的將領的直覺,但此時的他,卻也沒有辦法再做些什麼。
他的騎兵正士氣如虹地壓向U字形河灘之內。
李瀚的重甲之上,沾滿了鮮血,一些亂七八糟的血糊糊的東西,沾染在他的盔甲之上,看著已經離他極近的盧龍騎兵,他竟然哈哈地大笑起來,半跪在地上,在地下一陣摸索,竟然從先前他站立的地方,拽出了一根繩索一樣的東西。
三下五除二,撕開了包著繩索之上的一層氈子,他從身邊一人手中接過了一根火把,點燃了這根足足有嬰兒手臂粗細的繩索。
繩索發出哧哧的聲音開始燃燒起來,很快露出地麵的繩索便被燒儘,火星從埋設草繩的地麵之上消失了。
做完了這一切,李瀚有些艱難地站起身來,倒拖著他的陌刀,大聲嘶吼道:“陌刀隊,列陣,殺!”
步步後退的陌刀隊突然站定了腳跟,還剩下十餘層的陌刀手們猛然拉長,變成了五層,這個隊列已經很是單薄了,能不能經得起騎兵的一次衝撞都很難說。
蔡緒手執著斬馬刀,刀上崩了好幾個口子,現在,他真想轉身跑,但習慣的鼓點之聲再度在耳邊響起的時候,他仍然努力地壓下了轉身逃跑的念頭,在前方陌刀隊正兵們的身後挺直了身子,舉起了斬馬刀,如果前麵的正兵倒下,就輪到他們補上去。
轟然一聲巨響,衝撞過來的騎兵與陌刀兵們重重地撞在了一起。
眼前儘是血光。
蔡緒看到了前麵的盧龍騎兵,這代表著他麵前的陣列已經被打穿了。
幾乎沒有思索的空間,他下意識地便向前連了兩步,手中的斬馬刀猛然劈了下去,前麵的陌刀正兵損失殆儘,他與身後的手執斬馬刀的輔兵們立即便補了上去。
現在,我就是陌刀正兵。蔡緒想要吼叫幾聲。
河堤上的李澤緊緊地握著拳頭,臉上汗水直淌下來,接下來是他的最後一招了,如果不靈,今日他就真要跳河逃命了。
炸啊,炸啊!他幾乎想要狂吼起來。
此刻,每一秒種對於他而言,都似乎像是天長地久一般漫長。
巨響之聲驟然響起。
他所站立的大堤猛然搖晃起來,眼前的一切,在這一瞬間突然出現了一種奇怪的現角,似乎所有的物事在這一刻,都顯得不太真實起來。
巨大的火焰從U字形的那道線上噴濺而出,一團團火球從地麵之下飛起,落在蜂湧而來的騎兵身上。
李澤的戰馬早就被堵上了耳朵,所有的武威騎兵的戰馬,都被堵上了耳朵,他們聽不到外界的聲音,卻仍然暴燥地想要掙脫騎士們的控製。
這是李澤最後的殺招。
他將武威這幾個月提煉出來的猛火油,全部都埋藏在了U字形的這條封口之上。現在,隨著武威兵馬全線退入到了U形河灘之內,在那片區域之內,黑壓壓的儘是盧龍的騎兵。
震耳欲聾的爆炸之聲壓倒了天地一切的聲音,如同地獄之火噴發,落地之後,熊熊燃燒,這片區域之內的騎兵,幾乎在一瞬間便被一掃而空。
李瀚巨大的身軀如同一片落葉一般向後飄去,重重地砸在地上,掙紮了幾下,仍然沒有爬起來,旁邊伸出幾隻手,七手八腳地將他扶了起來,拄著陌刀,李瀚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