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人折損,並不代表著無人受傷.事實上當這些狼騎進入城門洞子到了安全地帶之後,便有人再也堅持不住一頭栽下馬來,馬上便有人過來,將受傷的狼騎抬走.其餘諸人,身上也或多或少地帶著一些傷勢,隻不過並不嚴重罷了.
深州城內所有人,並不會因為這一點便氣餒,因為一百狼騎出戰的戰果,實在是太過於驚人了,此刻站在城頭之上往外看去,到處都是殘破的馬屍,人屍.但凡倒在地上的,基本上都是支離破碎,難有全屍.
騎兵作戰,來去如風,所以戰場分布也極廣,這也使得這淒慘的場景也分布得極廣.
城下,那些契丹人直到現在還有些失魂落魄,有些人失神地在戰場之上遊蕩,更有人還沒有醒過神來,仍然摧馬狂奔.
胡十二在城頭之上看得心旌神搖.
這是他真正地見識到一支強悍到極致的軍隊是怎麼殺敵的.直到此刻,他才真正認識到,為什麼小公子在擁有了數千人馬之後,仍然憂心忡忡,自覺朝不保夕.
想象如果是李澈帶著這一百狼騎到了武邑,他們拿什麼抵擋?所有人加起來夠這些人砍嗎?
胡十二現在成了深州府兵之中的一名什長.
正如他所預測的那樣,一場大敗之後,城內所有的青壯都被組織了起來.當然,盤查底細那是必須的,這就讓胡十二早前賄賂戶曹裡的刀筆吏從而讓他落戶,成了一個有根腳的人這件事發揮了巨大的作用.
雖然他現在還是一口翼州的口音,但因為又有包慧作為他的保人,仍然讓他順利過關.成為了一個從小在深州出生但跟著父母去了翼州謀生,現在父母雙亡他落葉歸根的根紅苗正的青年.
小露身手,便得到了選拔府兵的軍官的青睞,成為了一名統帶十名府兵的什長.
府兵們自然是不可能有盔甲的,不過作為什長,他還是混了半套皮甲,至少把胸腹要害給遮擋起來了.
胡十二是一個敢想敢乾的人.他將這一戰,看作是他出頭的一個大好機會.隻要不死,那往上爬便是妥妥的.
但凡這樣的大戰,大量地死人是不可避免的,而這樣的戰爭,也正是那些有本事的家夥出人頭地的最佳時機.
胡十二自然認為他是一個有本事的人,至少在這些府兵裡頭,他不相信有人能比得過他.
今天算是大開了眼界,也讓本來有些驕傲的胡十二真正地夾起了尾巴,與那些強悍的狼騎比起來,似乎他還隻是一個剛剛學會蹣跚步行的小娃娃.
路,當真還長著呢!
天色漸黑,今天也就這樣了.契丹騎兵被狼騎殺破了膽,連靠近城牆也不願意了,生怕這些殺神再衝出城來殺一波.而振武軍現在忙著修築營盤,作為一支以步兵為主的軍隊,沒有一個結實的營盤,夜裡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安寢的.
何況現在還麵對著如此凶狠的狼騎?
胡十二抱著一把橫刀,靠在牆垛之上休息.他本身是帶著弩箭這樣一些厲害武器的,但現在他將這些小玩意兒都深深地埋在自己的那個小院裡,一個普通百姓,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擁有這樣的利器的,要是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那隻怕立即便會引起彆人的懷疑,所以現在他就要靠著懷裡的這把橫刀來搏前程了.
橫刀是唐軍的標配,非常鋒利.這倒不因為他們是府兵,就給他們一些破銅爛鐵.事實上胡十二拿到這把刀的時候,這把刀還被用油紙包得好好的,拆開外麵的油紙,還能聞到一股濃烈的油脂味道.
也不知道這把刀被封存了多久,但重見天日之後,仍然光可鑒人,寒氣森森.
深州刺史府,一名衛兵捧著一個大大的托盤,盤子裡裝著幾盤菜肴和一壺酒,隨著李安國走進了府內一間連窗戶都沒有一個的房屋.唯一的大門口,四名節府使府的衛士扶刀而立,看到李安國,都是躬身為禮.
李安國揮了揮手,一名衛士上前,從腰間拔出了鑰匙,插進鎖孔,打開了大門.
李安國走了進去.
蘇寧臉色陰沉地坐在正對著大門的桌子後麵,死死地瞪著李安國.
衛士將托盤裡的酒菜擺放在桌子上,轉身退了出去,李安國也不說話,隻是提起酒壺,將兩個杯子裡倒滿了酒.
“今日上午,數千契丹騎兵已經到了深州城下,傍晚時分,振武軍在王灃的帶領之下,也已經抵達,現在已經將營盤修築好了大半.狼騎去衝殺了一陣,宰了幾百個契丹人.”李安國舉起酒杯,慢慢地喝了一口,看著蘇寧道.
蘇寧臉上微微變色,李安國說這幾句話,自然是有所指的,蘇寧也是帶兵之人,當然明白,王灃這麼快就抵達了深州城下,早前必然如李安國所說的那樣,正在半路設伏,等著他們去救援河間的李澈.
他的臉色稍霽,端起酒杯,一飲而儘.
“澈兒有消息了嗎?”
李安國歎了一口氣:”一點消息也沒有.隻怕已是凶多吉少了.”
蘇寧霍地站了起來,”不,不會的,縱然兵敗,澈兒也不見得有事.他一定不會有事的.”
“我當然也希望他不會有事.可是兵凶戰危,什麼樣的危險都有可能發生.”李安國低聲道.
“姐夫,放我出去,我要出去宰了王灃這個狗娘養的,把他撕成十七八塊喂狗.”蘇寧雙拳抵在桌上,上身前俯,低吼道.
李安國看著他半晌,方才道:”我與你是一樣的心思,也想將他抽筋扒皮,可越是這樣,我們越是要冷靜,蘇寧,你現在的模樣,實在是還不適宜出來領兵作戰,先在這裡好好地呆上幾天,等你什麼時候心情平靜了,我便什麼時候放你出去.”
替蘇寧又倒了一杯酒,李安國站起來向外走去.
“這場仗,恐怕不是幾天能打完的,你用不著心急,總有讓你出來大顯身手的一天.”
“姐夫!”蘇寧大喊道.
回應他的是門咣當一聲響,緊跟著便響起了卡嗒一下落鎖的聲音.蘇寧頹然坐下,兩手抱頭,低低地嘶吼起來.
姐夫這是要趁著將他關著的時間,徹底地將深州掌控在自己的手中,放自己出去的時候,自己必然已經成了一個光杆司令.可蘇寧現在一點也不在乎了,他隻是希望能第一時間出現在城頭,去殺死振武軍那些狗東西.
翼州樂鄉.曹信目瞪口呆地看著鬢發散亂,一口氣都幾乎接不起上來的那名信使,信使胯下的戰馬此刻口吐白沫,已經倒了下去.將懷裡的信勉力掏出來遞給自己之後,那名信使也是向後仰天便倒,弄得屋子裡一片忙亂.
打開信件,曹信腦子裡轟然一聲巨響.
一切都被小公子料中了.王灃背叛,李澈的主力被抄了後路,數目不詳的契丹騎兵出現在成德軍的後方,首先遇襲的便是押運糧草輜重的後勤部隊.
曹信是打老了仗的,自然很清楚,在這樣的情況之下,成德在河間府必然要遭受一場慘痛的失敗.而失敗的程度,就要看李澈的臨場應變能力和決斷能力了.
一個搞不好,全軍覆滅都是有可能的.
而曹信,無論如何也不會看好第一次踏上戰場真正指揮這樣大規模作戰的李澈會具備良好的臨機決斷能力.
王溫舒湊在曹信一邊,也將信上的內容看了一個大概.
“姐夫,明仁他會不會有事?”他與曹信的關注點就完全不一樣了.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曹信臉色陰沉到了極點.如果說先前他屯兵樂鄉,心中還十分的忐忑.這要是大公子得勝歸來,自己隻怕就是有些說不清了,特彆是在經曆了深州那驚心動魄的一夜之後,真到了那時,他除了揮師武邑去拿下李澤來表明心跡之外,當真沒有什麼彆的辦法了.
但現在,他卻十分慶幸自己冒險聽了小公子李澤的這番建議.
現在在樂鄉,他集結了全州兩萬府兵和剩餘的所有甲士,能夠在第一時間趕赴深州支援,這對於損失了大量主力的深州,簡直就是雪中送炭.
“我馬上帶兵前往深州,你留下籌措糧草,這一仗,隻怕會打上很長時間.”曹信對王溫舒道.
“不.”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王溫舒卻堅定地搖頭:”我要跟你一起去深州,至於籌措糧草,讓明義去做.他能做好這些事情.”
曹信有些無奈地看著王溫舒:”你現在這個模樣,去了深州又能如何?你還騎得上馬,揮得動刀嗎?”
“我要去,我要在第一時間知道明仁的消息.”王溫舒難得在在曹信麵前倔強起來.
曹信無奈,也隻能隨他的意,對另一側也是滿臉擔心之色的王明義道:”糧草之事,就全權委托給你了,還有,你要跑一趟武邑,去小公子哪裡,告訴他,現在成德麵臨生死存亡,他如果還認為自己是李氏子孫,就立即帶著他所有的兵馬,趕赴深州救援.成德不存,他又如何能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