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書同痛哭不止,黑衣軍紛紛上前,安撫他們的書同哥。沒有人怪陳書同,一切都是他們自己的選擇。十八個大男人抱在一起,哭成一團。這麼多人裡林庶靈叫得上名字的隻有一個大虎。他拔出酒壺的塞子,將酒送到大虎的嘴邊。“大虎,還沒喝過酒吧?來,臨走前喝上一口,喝上一口酒,過會兒就不痛了。”大虎是黑衣軍中年紀最小的,聽陳書同說隻有十七歲,從小跟在陳書同屁股後麵長大。林庶靈對大虎印象深刻,因為大虎家窮,從小沒嘗過酒的滋味,曾經開玩笑說打下糧庫要拿一鬥糧食去釀酒,好嘗嘗酒滋味。臨刑前,林庶靈滿足這個十七少年的願望。“慢點喝,都是你的,整壺酒都是你。”他將另一壺酒遞給陳書同,分給其他人。大虎連喝幾大口,受不住酒勁,咳嗽起來,他閉上嘴,舍不得將喝進肚的酒吐出,滿臉憋得通紅。等這陣過去,他叫喊道:“好酒!”“庶靈哥,我想求你件事情。”“說吧!什麼事,庶靈哥都答應你。”林庶靈伸手擦乾淨大虎嘴角的酒液,等著他說出最後心願。“你要替我照顧好書同哥,以後沒我們在他身邊護著,可不能讓彆人欺負到他。”不知什麼時候,林庶靈雙眼淌下兩橫清淚。大虎,純良質樸,臨到死前,都念念不忘陳書同,他不去想自己為何落到這般田地,沒有怨言,沒有後悔,要死了,唯獨放心不下書同哥。“我答應你,有林庶靈在,沒人能欺負陳書同。”縱使看淡生死的夏戈挺目睹這一幕,心弦觸動,雙眼通紅。他想起曾經北方戰場上犧牲的戰友,咽氣前也曾像大虎一樣,將家中老母幼弟托付給他。“監斬大人,時辰到了。”姚三當看一眼天色,提醒道。夏戈挺單手抹一把臉,喝令道:“清場!”“午時三刻,時辰已到。槍決犯人劉阿青,陳大虎,陳三生……十七人。”“執行命令!”砰砰砰——十七聲槍響,十七個頭顱無力垂落。槍響的那一刻,林庶靈死死按住陷入癲狂的陳書同。他抬頭凝望一眼台上的夏戈挺,又看向場邊麵無表情的華新民,再看一眼痛苦萬分的陳書同。有些東西一旦發生,再無法回頭。…………行刑結束,陳書同整個人仿佛死了一樣。任憑林庶靈如何呼喚,他兩眼無神,目光呆滯,身子癱瘓在地,一動不動。“死了,都死了……”他嘴裡一直念叨這兩句話,精神徹底垮了。當初陳書同帶著同鄉三十四人參加黑衣軍,是何等意氣風發,攻下六號倉庫,開倉放糧,受世人稱讚。沒人會想到,僅僅三天過後,曾經的大英雄淪為叛賊,以極其屈辱的方式,在三道口,在明州百姓的注視下槍決。 三天前,陳書同帶著三十四人走出象門縣,立誌要出人頭地;三天後,三十二顆人頭落地,僅剩兩人躺在病榻,生死難料。初出茅廬的陳書同承受不住打擊,一時間,丟了魂魄,就仿佛死了一樣。“複博,維格,你們派人把他們的遺體收拾一下。在莫枝窯場的後山上修個陵園,把他們和先前陣亡的黑衣軍士兵都埋在那。”行刑結束,夏戈挺走下刑場,沒去見陳書同,他認為自己沒有半分對不起陳書同的地方,要論愧疚,也是對不起十七名黑衣軍士兵。做為曾經的長官,夏戈挺要向麾下的士兵負責,他找到沈複博和黃維格,請兩家人出麵將陣亡的黑衣軍士兵安葬。“國有國法,軍有軍規,你不必自責,沒人會怪你。”華新民寬慰夏戈挺,掃一眼癱坐在地的陳書同,說得意,談不上有多得意,陳書同在他眼裡還欠些火候。現在的陳書同缺少獨當一麵的能力,和華新民、黃維格、沈複博這些大族出身的秋實子弟存在不小的差距,甚至是邱白,在行事上要勝過陳書同半分,隻是邱白沒出過國,眼界上差了許多。那幾張照片洗出來後沒有在新青年報上發表,華新民覺得沒有必要,做人留一線,屢次遭受重大打擊的陳書同心智將跨,他們是同窗,沒有把人往死路上逼的道理。“回去吧,下午還要考試。”顧雨亭從林庶靈手裡接過陳書同,下午的考試,顧雨亭不準備參加,好友情緒不穩定,他放心下不。林庶靈一彎腰把陳書同背到地上,“你回去考試,書同交給我。”以林庶靈的心性該承擔的責任決不會逃避,陳書同落得這般田地,他有責任,何況國考對他來說意義不大。林庶靈早已決定,秋實學堂大門,他便回荊湖鎮老家,從此隱居山林,耕地掃墓,陪在家人身邊。以顧雨亭的心性是決不會允許林庶靈因此放棄國考的機會,哪怕這個人是陳書同,朋友之間沒有輕重之分,他對所有人親如密友。顧雨亭知道自己無法改變林庶靈的決定,開口建議將陳書同送到黃家去,托黃家人代為照顧一二。無論如何,下午的國考,林庶靈不能缺席。顧雨亭與林庶靈一起送人去黃家,走前反複叮囑不可放陳書同獨自一人獨處,一定要有人在身邊看著,以防不測。等安頓好陳書同,他們折返回秋實學堂,考試即將開始。說來國考內容有些奇怪。題目發下來,學齋內響起斷斷續續的狐疑聲。林庶靈結過題紙,一眼掃過,題目和預想中差彆巨大,可以說是另一門功課,不應該出現在國考西學中。童曉馨第一個站出來表示懷疑,“先生,這題目沒有弄錯嗎?”“明州府衙官兵親自押送到學堂。”範先生事先不知道題目內容,等他拿到手,同樣倍感詫異。府衙派來監督考試的官員提醒各位考生,考試期間不準交頭接耳,不準發表言論。林庶靈拿起筆,心中暗暗苦笑,在手中握許久,還是放下。國考西學課一共有六道題目,全部與西洋科學有關,而此前的大熱,新思潮的核心主張,西方思想與政體無一題涉及。題目考得全是關於器械,鐵路,輪船,算術等內容,林庶靈極少涉及此方麵,平時所看的書也很少與西洋科學掛鉤。這六道題目,他一道也答不上來。終究沒學到家啊!要是在先生麾下多學兩年,這題目就簡單了。他輕輕搖頭,將題紙反扣在桌上。西學考試為何出現這等題目,無非是新政府借此次國考向天下學子傳達一條信息,摒棄思政,注重實際。安心讀書謀取一個前程,專研西洋科學,學器械土木為國效力,北周政府歡迎。至於那些民主思想,新式政體之流,北周政府不需要,所以學生還是少學為妙。題目中的隱晦意思,林庶靈從字裡行間中審出,他做不到,選擇放棄這場考試,以後的國考,他也不會再參加。秋實學堂其他學員個個愁眉苦臉,抓耳撓腮,看模樣很是著急。有人在搖頭歎息,也有人憤怒不已,將題紙撕成碎片。國考西學與秋實平日所學出入太大,秋實學堂本就不是器械學院,這題他們答不上。整個學齋內,唯一一人提筆做答,那人便是留學西洋的華新民。華新民答了第一題,正準備答第二題,突然有所頓悟,他立刻放下手中筆,悄悄用餘光打量左右,見眾人全部筆停在硯台上,他好像明白了什麼,一手把那張寫滿文字的紙撕成粉碎,又抬筆在題紙上塗改,題目文字全部以濃墨遮蓋。一張題紙儘數染成黑色,變成黑紙。至此,秋實學堂三十五人,無一人執筆答題,學齋內鴉雀無聲。範先生見華新民撕毀答卷,不怒反笑,笑得頗為欣慰。好像華新民沒在撕卷,而是全部答完題目一樣。國考第二輪,西學考試,秋實全軍覆沒!好一個全軍覆沒!監考官員見有人撕卷子,說道:“爾等為何皆停筆不答?”“學生愚鈍,學問不精,這題答不上。”華新民代全體學員回答。“一字也寫不出?”監考官員沒看過題目,麵帶鄙夷之色,號稱明州第一的秋實學堂不過如此,裡麵學員參加國考一字未動。虛有其表,全部是一群酒囊飯袋。林庶靈正色回道:“寫不出!”學齋外另兩名巡邏官員暗暗偷笑,“什麼明州第一學堂,平日裡吹得震天響,一到正經關頭,全部拉稀,一群匹夫。”“此言差矣,你看這裡麵還有三個女學員,誰知道他們平日裡是做學問還是在辱斯文……”另一人笑得極為****。門敞開,那兩人講話沒有規避的意思,聲音不小,學齋裡眾人聽得一清二楚,無論男女皆有怒色,夏戈挺胡進正欲起身找二人理論,被範先生一眼製止。範先生裝作沒聽到外麵二人的汙穢言語,說道:“既然如此,便提早交卷,你等也好早些回去。”學員沒一人會答題,留著這考試無非是浪費時間,不如就此收卷。三名官員聽後,臉上譏諷嘲弄更濃,嬉笑著進來,要收取考生手裡的答卷。三人要下場收卷,卻被童曉馨攔住,“不用進來,這裡有三十五張紙,一一寫好名字,全部拿走。”童院助一手包辦所有人的答卷,將寫有秋實學員名字的三十五張紙交給監考官員,隨後一手關上門。意思很簡單,明擺著是要趕人。試卷請拿走,你們三個趁早滾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