鵬城，開發區人民醫院。
主任辦公室裡，鴉雀無聲。
吳海石吳老坐在最中間，眼睛微微閉著，好像是睡著了。但他的手指偶爾會輕輕顫抖，就像是他的思維一樣，不斷的跳躍，但卻找不到方向。
穆濤站在吳海石身邊，一臉懵逼。
至於其他醫生，不管資曆如何，不管經驗如何，不管學曆如何，全都迷茫的看著吳老。
手術直播結束了，消耗的時間，甚至還不如一台普通的手術的術前準備。
而，
這是，
TIPS手術！
介入學科有史以來最難的手術！
這就結束了麼？這也太快了一些吧。
難道這就是諾獎候選人的水平？
穆濤看著屏幕定格的那一幀，腦海裡回想的不是TIPS手術的經過，而是在蓬溪鄉的一幕一幕。
一台重度骨盆骨折的介入栓塞手術，15分鐘。
而眼前，一台介入學科最難的TIPS手術，竟然依舊是15分鐘。
穆濤心裡很清楚，阻礙術者縮短手術時間的，是術前準備。和蓬溪鄉一樣……
手術室外的走廊裡，滿滿是醫生護士忙碌的身影，和術後壓迫止血的患者。
而那個術者，披著鉛衣，戴著帽子、口罩，站在術間，一台一台似乎永無休止的做著手術。看著疲倦到了極點，卻始終站在那裡，總是不倒下。
要不是親眼目睹，親身參與，穆濤絕對不會相信。
可即便是如此，他也無法相信。
知道杏林園手術直播間那麵的術者是鄭仁，穆濤還是有些恍惚。
真的會有人把手術做成這樣麼？
看著，完全沒有難度，用大巧若拙來形容倒很恰當。
鄭仁憨厚的臉龐，滿是青紫淤痕，憨厚的笑容，出現在穆濤眼前。
吳海石吳老？達不到這種程度。
梅奧診所麼？他們也一樣達不到。
這份手術直播的視頻，價值千金。可是鄭仁偏偏就這麼放到杏林園網站上去直播了。
這就是諾獎候選人的水平和氣度麼？得有多深厚的底蘊，才敢做這種事情！
“穆濤，你和鄭老板在前線有接觸？”吳海石吳老忽然睜開眼睛，看著最後一幀圖像問到。
“老師，我和他在蓬溪鄉做了三天四夜的手術。兩個術間，鄭老板單獨一個，我和他的助手一個術間。”穆濤這是第N次回答這個問題了，但他還是很嚴謹的說到，沒有一絲不耐煩。
“鄭老板水平真的有這麼高？”吳海石吳老用難以置信的口吻說到：“幾個月前在帝都，鄭老板的水平是高，但隻比你高一點點。而且還是接著64排CT三維重建來實現的。”
穆濤知道老師話裡麵的意思，鄭仁鄭老板手術水平的進步，也太快了吧。
這可是TIPS手術！
15分鐘一台TIPS手術，這是什麼水平？
如果說在半年前的那次中青年介入醫生選拔中脫穎而出，穆濤輸的有些冤枉的話，那麼現在看來，那就是一種必然。
“老師，我的手術水平和鄭老板比，差距是很大的。”穆濤直接承認，沒有絲毫的羞愧。
“嗯。”
“在蓬溪鄉，鄭老板指點了我做骨盆骨折栓塞的手法，讓我獲益匪淺。”穆濤道：“而且鄭老板說，從前線回去，隻要我有時間，就可以去找他。”
吳海石吳老沉默了。
搞醫療的，自己有了一些成就之後，會藏著掖著，這是人之常情。
這都是手藝。
往小了說，這是吃飯、養家糊口用的。
往大了說，這是學術地位的象征。
除了自己最信任的弟子，不可能隨便給誰講，尤其是一些關鍵的細節。
有些天縱奇才，能自行領悟，破境。但大多數人，停止在某一個節點前，一輩子都無法寸進。
醫療圈裡好多恩怨情仇，也都和手術技術有關係。
不說遠的，吳老從前所在的醫院，現任介入科主任就是他的一個徒弟。吳海石特彆喜歡那人，天賦高，肯努力，還有一股子韌勁兒。
因為有期望，期望他繼承自己的衣缽，所以吳海石對這位弟子要求十分嚴格。
可是就是這種嚴格，像是望子成龍的父母一樣的嚴格，讓師徒二人之間產生了巨大的隔閡。
當吳海石一退休，主任位置交出去後不到半年，就被從醫院給攆走了。
是的，是灰溜溜的被攆走。
這也是很多主任守著自己的的手藝不肯教的原因，為的就是不讓自己被攆走。
甚至手下人什麼都不會，那也無所謂，是最好的。因為隻有這樣，這幫狼崽子才會離不開自己。
手藝，可不是隨便傳授的。
可是這位鄭老板……
吳海石怔了一下，腦海裡回想著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兒，呆住了。
穆濤和其他醫生一言不發的站在吳海石吳老身邊，靜靜的等待著。
過了很久，吳海石長出了一口氣，道：“準備今天的手術吧。”
“嗯。”幾名醫生轉身出去，開始忙碌起來。
“穆濤啊，你是不是想要去帝都？”吳海石問到。
“可以麼？”穆濤有些忐忑，小聲問到。
畢竟自己先去梅奧診所，已經耽誤了很多工作。自己不在，手術要老師親自上。他年紀已經大了，披著鉛衣上手術，對他這個年紀來說是很吃力。
“去吧，有這麼好的機會，不去真是可惜。”吳海石笑了笑，道：“我還沒老的做不動手術。”
“謝謝老師。”穆濤道。
“你說，鄭老板是怎麼研究出來新術式的呢？”吳海石沒有接穆濤的話，而是把話題轉到鄭仁的身上。
“我也不知道。但是聽鄭老板的助手說，他最近在前線抗災的時候，水平得到了巨大的提升。”
“是手術量麼？”
“應該不是。按照鄭老板的助手的說法，應該是在南川鎮，他發現了一台沒有損壞的胃腸機，在前線的廢墟裡做手術，遇到了幾次強餘震。”穆濤輕輕的說到，那段被他封藏的記憶如今說出來，心裡還是有些疼，“生死之間，打破了技術桎梏，提升了手術水平。”
“是這樣的，完全不可複製啊。”吳海石輕輕喟然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