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悄然到來。 徐記店鋪的院子裡,煙樹正沐浴在陽光下。林中,兩人似乎正在悠閒地漫步。蘇抹月的臉色依舊是一片慘白,上午經曆的事情讓她至今心有餘悸。林中但凡有一點響動,她便會不由自主地抓住身邊少年的手臂。她的眼簾輕抬,隻見少年神色平靜,臉上沒有一絲波瀾。 淩風似乎已經習慣了這種事情。當年他曾親眼看著懷中孩童安靜地死去,今日他已能將這份痛苦深埋於心底。死亡真的是一件無可避免的事情,不管你是害怕它,還是期待它,它都會在某個你沒有留意到的時刻到來,然後一聲招呼也不打的帶走你,或者你身邊的人。它不必接受你的任何祈求,它隻會成為那個將燈芯挑滅的黑影。 他看著前方,說道:“抹月,你想說什麼?”身邊的少女幾次欲言又止,雖然他沒有回頭,但他已經感覺到了。蘇抹月正低著頭,突然一驚,像是被嚇到了一般。她看著淩風,後者雖然在問她,但視線卻永遠看著正前方。 “其實我很想問……”蘇抹月捏著衣角,輕聲道:“公子你是怎麼發現那個徐錦亦是假的?”煙樹林中發生的事情淩風已經原原本本告訴了她,但她卻怎麼也想不明白淩風是怎麼看出那個徐錦亦是假的。 當初森羅殿的殺手給三人上熱湯的時候,她可一點都不曾發現對方的真實身份。這般精妙的偽裝,她實在不知道淩風是怎麼識破的。 “你瞧那裡。”淩風長歎了口氣,突然停住腳步,指著不遠處那棵被他一劍斬斷的煙樹,道:“徐老伯此生有兩件寶貝,一個是他的女兒,另一個則是院子裡的這片煙樹林。” 二人走近,隻見一棵兩人合圍的大樹被攔腰斬斷。淡紫色的煙樹花灑滿一地,泥土中都仿佛帶著幽暗的香味。淩風無須再多說什麼,想來蘇抹月也能明白其中的緣由。 當“徐錦亦”隻顧催促著淩風替他解綁而對這些煙樹不管不顧的時候,他就已經完全地暴露在後者的眼中。 不過他並不著急拆穿假的徐錦亦的真麵目,他需要知道後者是何人派來的。雖然已經不是第一次被森羅殿派出殺手暗殺,但淩風依舊要稱讚一番森羅殿殺手的素質。即便是勝券在握,也不會得意忘形,更不會透露出半點雇主的信息。 難怪短短幾百年森羅殿便聲名鵲起,即使是殺手組織,也確有可取之處。 “可是這個殺手是個沒有修煉的俗世之人,公子又何必布下第六殺陣?”其實這個問題才是蘇抹月一直問的,相比於前一個問題,她更在意淩風對這個問題的回答。 是某種謹慎心理的原因嗎?依照她對淩風的了解,大抵也隻有這種可能了。 淩風久久沒有回答,他神色詭異,雙眸似笑未笑。蘇抹月從未見過淩風露出這般表情,她心頭感覺怪怪的,立刻便低下頭,不敢直視淩風的眼睛。 “那是我為另一個人準備的。”他的聲音很是平淡,沒有語調上的起伏,但這句話卻讓蘇抹月身子一震,瞬間怔住了。 另一個人?蘇抹月抬起頭盯著淩風,難以置信地問道:“公子你說的另一個人……是誰?”她的心中隱隱生出了一絲不安,精致的臉頰上浮現出一抹淡淡的恐懼。她低聲喃喃自語道:“會是誰呢?” “不知道,我隻能模糊地感覺到一股氣息出現在這片林子裡。”淩風走到林中的一處地方就停下了腳步。就是在這裡,他第一次看到那個假的徐錦亦。也是在這裡,他感受到一股微弱的氣息。 所以那個時候他並未直接走過去,反而將第六殺陣布在這裡以防萬一。 包括後邊的演戲,既是為了套出幕後雇主的身份,也是為了讓這股微弱氣息的主人出現。但是很可惜,院子裡的“另一個人”直到最後也沒有出現,反而直接消失不見。 那個人是不是已經看出他是在演戲了? 蘇抹月猜測道:“會不會是東天域聯盟要對公子下殺手?”淩風在隕星之巔曾斬殺對方的麒麟子,東天域聯盟斷無放過他的可能。可是礙於刺史府,他們無法直接出手,所以隻能雇凶殺人。 整個涼州應該也隻有東天域聯盟才有殺害淩風的動機了。 “或許吧。”淩風仿佛是在說著一件和自己毫不相關的事情,他神色輕鬆,竟輕笑出了聲。“一個人要殺彆人可以有很多理由,未必一定是生死之仇。”就像雲穀村的那群村民,他們和烈玉龍無冤無仇,但卻慘遭毒手,所有的生機都被那陣黑霧吞噬。 這個道理,他在那時就明 那時就明白了。 蘇抹月有些著急地說道:“難道公子認為幕後真凶不是東天域聯盟?” 真要論起動機,東天域聯盟的嫌疑無疑是最大的。但這隻是明麵上的,至於暗地裡的可就未必了。淩風忽然又想起一個多月前在烏漠河上碰到的那三名河盜。根據那一人一獸的供述,他們是受了飄雪宗那一對雙胞胎的指使前來在他的歸途中埋伏。 可是淩風不明白這兩名飄雪宗的弟子為什麼要置他於死地?他們雙方似乎也沒有深仇大恨吧。他回望著陽光下隨風搖曳的煙樹,輕聲說道:“或許有的人也希望我們會這麼想。” 蘇抹月搖著頭表示不理解,不過她很快就想起來另一件棘手的事情,說道:“那另一個人的身份要怎麼查呢?”這個人不僅未曾露麵,連氣息都是模模糊糊的。就算他現在站在這裡,淩風也未必能夠分辨出來。 “不必刻意去查,反正他還會再出手。”淩風輕輕地推開後門,正欲邁步進去卻陡然止住,他似乎是在自言自語:“這個人最好是森羅殿的殺手,否則……” 蘇抹月趕忙追問道:“否則會怎麼樣啊?” “否則,這個故事可就有趣了。”淩風莫名地輕笑著,朝裡麵點點頭走了進去。一眼即可儘收眼底的小屋內,牆角的那張簡陋的木床上,徐錦亦不知何時已經醒了過來。 這個老人靜靜地坐在床上,目光呆滯。 他沒有發現淩風和蘇抹月從後門走進,直到淩風輕聲喚了句“老伯。”,他才緩緩地抬起頭。他的眼眶很紅,眼角的皺紋很深,鬢間的發絲很白,他囁嚅著,卻說不出一句話。 陽光從窗戶灑了進來,照著這具佝僂的身體。 “老伯,有件事我必須要跟您說。”淩風走到床邊,麵色凝重,語氣嚴肅。徐錦亦趕忙抬起頭,目露驚恐,說道:“什麼……什麼事?”他不敢想象,難道又是一條人命的逝去? 淩風附身在徐錦亦的耳邊悄聲說著。 蘇抹月不知道淩風在說什麼,她也想不到淩風在說什麼。不過她可以清楚地看到徐錦亦臉上表情的變化,那是從一種絕望的情緒逐漸轉化為激動憤怒。徐錦亦死灰的臉色隨著淩風悄聲說著而變得血紅一片,還沒等到淩風說完,這位原本還死氣沉沉的老人突然跳到地上,連鞋也沒穿,直衝後院的煙樹林而去。 這幅矯健的身手,怎麼看也不像是一個五六十歲的普通老人能夠擁有的。 兩扇木門還在吱呀吱呀的搖晃著,蘇抹月回過身,抿嘴偷笑道:“我已經知道公子你剛才跟徐老伯說了什麼!” 淩風也笑了,說道:“走吧。”當徐錦亦看到那棵被他攔腰斬斷的煙樹時會怎麼樣呢? 一醉解千愁,萬古我無憂。 出了門,他們還沒有走幾步便看到一道略有熟悉的身影。 “淩公子。” “胡主事。”淩風行了一禮,旋即有些好奇地問道:“胡主事難不成是在等我們兩人?” “不錯,有件東西要交給公子。”胡瀾城一邊說著,一邊將淩風和蘇抹月兩人引進街道旁邊的一間小茶館裡。 這裡已經是朱雀街的儘頭了。 “老板,上茶。” 不消多時,一圓頭圓臉的年輕男子便端著三個大碗快步走了過來。 “三位請慢用。” 淩風輕輕嗅了一口,隻覺得這股茶味雖然清香悠長,但總有一股淡淡的黴味。這種簡陋的茶館一般是過路之人解渴歇腳的地方,所以也難以提供什麼好茶,更何談其他。 瞧著淩風這般舉動,胡瀾城隻以為淩風是怕這碗茶水裡麵也被下了毒,所以將自己的那一碗茶水推到淩風麵前。“嘿嘿,我和公子換一下可好?”這話雖然是在征求淩風的同意,但實際上還沒等淩風說話,胡瀾城就伸手將兩人的茶水交換了一下。 淩風先是一愣,旋即不由自主的笑了起來。這胡瀾城長得五大三粗,沒想到心思會如此細膩,連這一點都能想到,當真是人不可貌相。 “森羅殿的手段層出不窮,公子還是小心點好。”胡瀾城說著從懷中取出一片玉簡,雙手遞給了對麵的淩風。淩風接過玉簡,好奇地問道:“這是什麼?” 胡瀾城回答道:“趙長風的屍檢報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