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雄不敢再耽擱,拖著沉重的步伐朝殿外走去。經過那道藍色身影的時候,他低聲歎息道:“唉,你說得很對,這一次算我看走眼了。”雨天夢冷笑一聲,言語間不留任何情麵:“但我卻沒有看走眼,你們炎神殿的人,脾氣永遠是這麼暴躁,做事永遠是不過腦子。” 說完這話,她轉身走出朝乾殿。身後,烈雄臉色逐漸恢複平靜,他深吸一口氣,步入夜色當中。 似有似無的舒氣聲傳出,一塊壓在眾人心頭的巨石就這樣消散於無形。坐山觀虎鬥確實是一件十分愜意的事,可是一旦兩虎鬥得太激烈,難保不會傷及到圍觀的他們。他們隻想得利,不想參與。 晚宴即將進入尾聲。 不過角落裡的淩風卻等不到這一刻的到來了。雖然還坐在那裡,但他的身體卻不受控製地左搖右晃。視線裡的景物飛速地變換,忽明忽暗。他努力地睜開雙眼,卻感到一股深深的疲憊從身體深處湧上來。 進階帶來的後遺症又開始發作了! “你出來的時間太久了,該回去了。”祈君欣小心地扶著淩風的身軀,目光有些憐惜。她不知道這種病到底還會伴隨淩風多久,但她很清楚這種病一旦在交戰的過程中發作,後果不堪設想。 可惜的是連刺史府內的神醫薛蘇方也對這種病毫無辦法。 “嗯。”淩風氣喘如牛,聲若蚊蠅。他依靠在那具柔軟,略帶冰冷的嬌軀一側,無力地低垂著頭,就像一個宴席結束後爛醉如泥的酒鬼。 實際上,他今晚隻喝了一杯酒。 東苑。 丫環仆人和侍衛都被調去朝乾殿,這裡靜悄悄一片。 隨雲居的高樓上有一豆燈火,將一道倩影照在雕花窗戶上。女子輕輕歎息,這若有若無的歎息聲中似乎包藏著無儘的哀愁。少女的心事就好像初春的細雨,總是連綿不絕,哀愁婉轉。 祈君欣攙扶著半醒半昏的少年,踏著青石板路走了過去。 薛神醫早已恭候多時了。 不過這位老者並未進屋,而是依靠著煙樹,獨自喝著悶酒。 遠處就是燈火輝煌的朝乾殿,這邊卻是夜色中倚樹自飲的潦倒老者。淩風雖然已是昏昏欲睡,但這般詭異的場景還是讓他強行將眼睛睜開。他強撐著精神,哭笑不得地問道:“老頭子你怎麼在這兒啊?” 那邊明明有豐盛的宴席,薛蘇方卻一個人躲在這裡喝著苦酒,難怪府內之人都覺得這位老者性格怪僻,難以相處。 薛蘇方說道:“算日子唄。” 淩風不解,問道:“算什……麼日子?” “算算你還有多少天能活。”薛蘇方一把將酒壺拋向遠處的深潭,酒壺落入水潭,濺起陣陣水花。他拍拍屁股上的泥土,大步走過來,一把抓起淩風的手臂。渾濁的雙目看著祈君欣,輕哼了一聲說道:“不聽醫師囑咐的病人我見過很多,但不聽醫師囑咐的家屬我還是頭一次見。” 祈君欣臻首微含,不敢直視薛蘇方的眼睛。她的聲音有些細微:“他的身體怎麼樣?”薛蘇方一手撫須,一手握著淩風的手腕,良久他才從嘴裡擠出幾個字來:“放心,暫時死不了。” 房間內,蘇抹月點上一盞燈,照亮床前的一片空間。 昏黃的燈光灑在少年的臉上,讓他看起來憔悴不堪。他擰著額前的眉毛,身子會時不時地抖上一下。他已經陷入了深深的沉睡中,完全感受不到床前圍著的三個人。 “這種病我並不是頭一次遇見,所以你也不必在我麵前隱瞞什麼。”薛蘇方緊盯著祈君欣,目光銳利如刀鋒。他轉身坐在桌子旁,沉聲問道:“你老實告訴我,他是怎麼活過來的?” 祈君欣款款坐在床邊,神情有些凝重。她將淩風身上的被子蓋好,轉頭問道:“你什麼意思?” “他絕不是一個正常的人,他到底是怎麼活過來了的?”薛蘇方聲調提高了幾分,泛黃的臉上那雙渾濁的雙目隱隱攀上了一絲血絲。“我已經查過古書了,這種病隻會出現在一種情況下。” 在上一次替淩風診治完,他就感覺到有些不對勁。因此一回去他就翻閱了無數的典籍古書,最後在一本殘破的書上看到了這種病的相關記載。 借屍還魂。 祈君欣眼神一寒,看了一眼呆呆立在身邊的蘇抹月說道:“抹月,你先出去。”蘇抹月低著頭,大氣不敢喘一聲。聽到祈君欣讓她出去的話後,她便如獲大赦般一溜煙跑出了隨雲居。 房門被緩緩關上,祈君欣又隨手布下 手布下一道靈氣。 “你既然已經知道,又何必再問?” 見到祈君欣居然直接承認了,薛蘇方一聲冷笑,霍然起身說道:“老夫雖說不是什麼好人,但這等喪儘天良之事還不屑為之!以後,你們就不必來找我治病了。”說完,他轉身便走,沒有絲毫猶豫。 “站住!” 一道滿是寒意的聲音自背後響起,薛蘇方回過身,便看見祈君欣那雙冰冷的眸子。一黑一白兩道靈氣環繞在祈君欣的周身,蓮步輕移,每一步都仿佛是踏在他的心頭一般,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冰寒的神情下,殺意悄然間醞釀。 薛蘇方冷笑道:“怎麼,你莫不是想殺人滅口?” “無論誰,隻要知道了這個秘密就彆無選擇,你也不例外。”祈君欣玉手中靈光一閃,黑色的靈氣凝聚成一柄長劍。她提劍而來,緩緩逼近潦倒老者。“不知道你是想走我給你的這條活路,還是……” “我已經活了百萬年之久,豈會在乎這些?”薛蘇方仰天大笑,竟絲毫不將自身的安危放在心上。“有所為,有所不為。借用活人重生之人,我若救他,就是助紂為虐。” 祈君欣盯著他問道:“看來你是拒絕走活路了。” 薛蘇方說道:“隻要你把……” 噌……這是劍鋒刺進血肉之中的聲音。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或許就連薛蘇方自己都沒有料到,祈君欣居然會直接動手。 昏黃的燈光下,黑色的劍,紅色的血,蒼白的臉,還有他難以置信的眼神。 …… 等祈君欣再返回大堂時,這裡已經是人去樓空。偌大的廳堂內,除了丫環們收拾飯桌的聲音外,寥寥幾個刺史府的高層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言不發。 “都下去吧,明天再收拾。”江負一臉疲憊,癱坐在椅子上甩了甩手示意其餘的人退下。 隨著殿內侍衛的離去,這裡就隻剩下江負、祈君欣、趙寄奴、幽無心和姚文了。除去祈君欣,剩下幾人便是涼州刺史府的高層,負責涼州的每一項律令,每一次行動。 涼州刺史府的行政格局與東秦內地州府並無區彆,每個州府設刺史府一座,由京師任命刺史,為刺史府最高掌權人,領刺史府內三司。三司,則分彆是兵司,掌軍事;明司,掌情報;刑司,掌刑罰。 “公子如何了?”江負剛才便看見祈君欣攙扶著淩風走出大殿的背影,故而不由得有些擔心地問道。祈君欣款款落座,神色平靜的說道:“薛蘇方已經看過了,基本上沒什麼大礙,隻需靜心休養兩三日就好。” “那就好,那就好。”江負點點頭,又癱在了椅子上。他看上去疲憊不堪,倚著扶手就能睡著一般。 殿內沒有燃燈,靜悄悄一片,桌椅杯盤雜亂地擺放著。 黑暗籠罩著這五個人,沒有人說話,他們都在耐心地等待著。等待的時間是最難熬過去的,但它最終還是有流逝完的那一刻。 隻聽得一聲長長的歎息自黑暗中響起,包含著一種深深的疲憊和解脫。江負翻手拿出一麵鏡子。 這麵鏡子隻有一掌之大,鏡麵晦暗不明,粗糙不堪,像是還未打磨過一般。黑暗中,它的背麵泛起了輕微的光芒。 鏡麵邊緣的兩個光點開始沿著邊緣緩慢地移動。光點的速度越來越快,直到變成一條亮色的線。感受著掌心溫度逐漸下降,江負也不心急,安靜地等待著這麵鏡子真正現形的那一刻。 他現在隻擔心一件事,那就是烈雄還沒有發現他們暗中做下的手腳。 鏡麵泛起一圈圈的漣漪,瞬間變得錚亮無比。一眼看去,淡青色的鏡麵上竟開始隱隱顯化出山川草木,城池村莊。這片地貌很是熟悉,如果淩風在此,他定然會發現這鏡子裡麵映出來的不正是涼州地界嗎? 掌心大小的鏡子居然照出了涼州整片土地。 山河鏡,東秦皇朝頂級靈寶之一。 江負輕輕一點,山河鏡內風雲變化,最終將畫麵定格在一片宏偉的建築上。 東天域聯盟。 朝乾殿內枯寂、黑暗、冷清,仿佛是一座牢籠,囚禁著這五人。江負抬起頭,用手整了整自己的衣衫,聲音有些激動地說道:“諸位,大事已成。” 他的臉上滿是笑意,不過很快就被一種痛苦的表情所覆蓋。 那該死的頭疼又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