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史府東苑,隨雲居。 緊促的敲門聲伴著女子的低呼聲響起,打破了一整夜以來的寧靜。 “公子,起床了。” 砰砰砰! “淩風,起床了沒有?” 砰砰砰! 毫無反應,要不是祈君欣還能夠感受到屋內少年的氣息,這會兒怕是會直接衝進去了。這幾日淩風總喜歡賴床,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有傷在身,還是他天性就是懶散之人。 “唔……”少年低沉的聲音從屋內傳出來,夾著一絲慵懶,令祈君欣嘴角不由得掀起了一抹微笑。 “起床了,太陽都要曬屁股了。” 短暫的寂靜降臨,期間偶爾有少年細微的鼾聲響起。祈君欣手撫著額頭,神情頗為無奈。本想著把淩風關在房內好好養傷,現在倒好,傷還沒好徹底,又染上了另一種病。 懶病。 “我進去了!”話音剛落,吱呀一聲推門聲響起。還不等淺寐中的淩風反應過來,祈君欣就已經站立在淩風的床前。 睡夢中的淩風摟著自己的被子,鼾聲此起彼伏,偶爾還會有含糊不清的囈語。 這副賴床的樣子,怎麼看也不像是一個重病之人。 “起床了,再不起來我可要掀被子了。” 祈君欣玉手微涼,輕撫在淩風的臉頰上,注視著淩風睡夢中的樣子。記憶中的那個場景就是這樣,安安靜靜地,就像睡著了一樣,仿佛下一刻他就會從睡夢中醒來,坐起身來,對著她輕輕一笑,問道。 “你怎麼了?” 原本睡得不深的少年睜開雙眼,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名青衣女子。她坐在床沿邊,玉手輕撫在自己的側臉上,眼中隱隱有著霧氣在聚集。 “沒事。”祈君欣趕忙站起身,轉過身朝著屋外走去。“趕快起床吧,我在院子裡等你。” 左臂向上伸了個懶腰,淩風掀開被子下床,穿上了昨晚掛在衣架上的外套。 距離隕星之巔的戰鬥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在那位老者的幫助下,現在他已經能夠下地出門了。不過他身上的傷勢尚未完全康複,昨天他試了一下,以他現在的身體狀況,雖是宗境初期,但能夠發揮的實力卻不足皇境巔峰。 這讓他有種虎落平陽的悲涼之感。 走出房門,感受著陽光灑在身上的暖和,清風吹過,帶來了縷縷清香。刺史府的後院種了許多的煙樹,他往日裡在房間中呆得無聊之時,就會從那扇窗戶望著正逐漸盛開的煙樹。 一共是九十五株煙樹,其中全部盛開的有三十二株,半開的有二十六株,尚未開花的則有三十七株。 今年的春天來的貌似有點晚。 樹葉被風吹動,嘩嘩作響聲中,祈君欣一身青衣依靠在欄杆處,目光凝視著涼亭外的石潭。 她似乎在想著什麼,直到淩風走到她身後都不曾回過神。 “有心事?”淩風走到祈君欣身邊,隨手將欄杆上的魚食抓了一把丟入石潭之中。 水潭表麵泛起幾圈波紋,偶爾又有幾朵水花濺起。 祈君欣點了點頭,落寞爬上了心頭,表現在臉上。 物是人非事事休,心中的萬般愁緒到了現在,也隻能化作一聲歎息。 “抹月呢?怎麼沒看見她?”見到祈君欣這般反應,淩風瞬間就明白,立刻換了個話題。 “這段時間都是那個小丫頭照顧你,所以我給她放了幾天假,讓她好好休息一下。”祈君欣淺淺一笑,歪過頭問道:“我聽說你最近在看上元之亂的卷宗史冊,怎麼樣,有什麼發現嗎?” 這件事她一早就知道,本想著讓淩風多休息幾天,結果這少年根本就閒不住,手裡沒點事情做根本就坐不住。 “談不上發現,就是感覺有些地方不太對勁兒。”淩風搖晃著腦袋,咳了幾聲後說道:“君欣你可知曉‘城主府’這個名字?” 城主府?祈君欣默念著這三個字,冥想了好長時間。 這是一個涼州勢力,誕生於第八紀元後期剛開始的幾百年間,巔峰時期曾是涼州地界的唯一統治者,其風光和勢頭更甚於現在的涼州刺史府。不過縱然是如此強盛的宗門到頭來也抵擋不住歲月的侵蝕,如今的涼州已然再無半點城主府曾經存在過的痕跡。 她不明白,為什麼淩風會突然提起這個已經消失了數千萬年的勢力。 br /> “這是聽雨軒少宗主的供詞,有一個地方我已經用靈氣標記出來了。”所謂的聽雨軒少宗主,就是十年前發動上元之亂的叛軍頭領之子。不過雖然刺史府在鎮壓叛亂時擒獲了這位少宗主,但隻是進行了常規審問,並未如其他叛軍餘孽一樣被斬首示眾。 究其原因倒也簡單,上元之亂發生的時候這位少宗主隻有六歲。將一個六歲的孩童投入大牢已然是一種恐怖的刑罰,確實用不著推出去斬首。畢竟,前者還可以做到悄無聲息,但後者一旦被外界所知,刺史府的形象怕是要大打折扣了。 祈君欣接過供詞,但見上麵確實有一處被標記出的地方: “暗刃山的黑暗使者是什麼時候出現在聽雨軒的?” “十二月十五。” 這段對話發生在十年前的地牢中,陰暗的牢房裡終日不見陽光,隻有六歲的聽雨軒少宗主神色恐懼地蜷縮在牆角,而刺史府刑司的主事冰冷著臉龐,如若沒有感情的機器一般問著一個接著一個的問題。 “有什麼不對嗎?”聽雨軒其他人的供詞祈君欣也看過,確實是十二月十五,這個日期應該沒有問題。 淩風感覺有點不太舒服,於是在亭中的凳子上坐下。“這個日期確實沒什麼問題,但有問題的是它從一個六歲的孩童口中說出的。” 能夠準確地說出暗刃山黑暗使者出現的時間,這本身就是一個大問題。一名六歲的孩童顯然不會參與到叛亂當中,因而當年刑司的那名主事也隻是例行公事,並沒有將這次審問放在心上,所以他並未察覺到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十二月十五日,這個日期他早就從其他被鎮壓的叛軍餘孽口中聽到過了,所以當這位少宗主也說出這個日期的時候,他隻會覺得理所應當。 再加上當時地牢中還關押著一位聽雨軒位高權重的長老,眾人更加沒有留意這份六歲孩童的供詞。 如此種種因素的摻雜下,供詞中這處細微不對勁的地方自然就會被人忽視。 “聽你這麼一說,似乎我也陷入了思維的惰性中去了。”祈君欣雙目中浮現出一絲欣賞,輕聲道:“可是你總不會覺得一個六歲的孩子也會參與到叛亂當中去吧。”說著說著她就忍不住笑出了聲,一個六歲的孩子,就算不是叛軍的累贅,也絕不可能是叛軍的一份子吧。 “但他確實將黑暗使者到來的時間記得清清楚楚。”淩風一手捂著胸口,一手撐著桌子,臉色變得越發蒼白。“難道是黑暗使者到來的第一天就專門去見了這位少宗主嗎?” 這是一個十分大膽的猜測,直接將極為邊緣的聽雨軒少宗主拉到了這個故事的中心。 祈君欣眼睛一亮,對淩風提出的這種推測感到十分新奇。專門去見了少宗主?確實很有腦洞,但破案講究的是證據而非思維的跳脫。 畢竟,這裡是刺史府,是一個講究證據的地方。 “我這不是正在找嘛。”淩風開始感到身體的某處正在隱隱作痛,腦子也變得有些混亂。他揉了揉太陽穴,說道:“我記得這位少宗主現在還在地牢裡麵。” “是,自從十年前刺史府鎮壓聽雨軒的叛亂後,他就一直被關在刑司地牢裡麵。”祈君欣緩步走過去,伸出玉手輕輕地撫著淩風背部替後者順氣。今天淩風已經出來了半個多時辰,身體已經到了極限。 淩風默默點點頭,隻要這位少宗主的人還在地牢裡,他就有辦法從對方口中套出一些鮮為人知的秘密。 “不過這位少宗主大概從五年前開始就一心尋死,為此,刑司的主事還特意在他身上加了一道詛咒。” 淩風略感驚奇,回過身問道:“還有這事?” “可能是受不了地牢裡暗無天日的生活,也可能是覺得此生無望,不如一死了之。”祈君欣聳了聳肩,對於有些人,活著要遠比死了更痛苦。 如果生命是一種禁錮,那麼死亡就是一種解脫。這句話算不得真理,但至少適用於聽雨軒少宗主。 “真有趣,我已經有點迫不及待想和這些少宗主見麵了。”越是了解這位少宗主,他就越覺得對方身上有吸引他的地方。可能是對方極力隱藏的那個根本不存在的秘密,也可能是離奇曲折的人生經曆。 若一個人能夠在十六歲成年之前便有如此的經曆,倒也真不虛此生。 “走吧,我們先回屋吧。” “嗯。” 在祈君欣的攙扶下,淩風移動著沉重的步伐,緩慢地回到了隨雲居內。一路上,淩風沒少問聽雨軒少宗主的近況。隻是可惜,即便是祈君欣也不太了解這些情況。 “看來我要找個時間好好會一會這位少宗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