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一個藥攤前,拿著一味罕見的草藥向自己的侍醫討教醫術,子嬰成功吸引住了漢軍安排給他的幾名隨從的大部分注意力,旁邊又有一個擅長雜耍滑稽的袁旃不斷插科打諢,嘩眾取寵,不但分擔了這幾名隨從剩下的注意力,還招來了許多的百姓圍觀,不知不覺間,漢軍安排給子嬰的隨從兼看守,也就暫時忘記了子嬰貼身宦官韓談的存在。
乘著這個機會,韓談不聲不響的暫時離開了子嬰身邊,借著圍觀袁旃表演的百姓人群掩護,悄悄脫離了漢軍看守的視線,裝出了隨意遊覽的模樣,看似漫不經心的走到了那個神秘藥攤的麵前,假意查看藥材成色,伸手去翻一袋敞開袋口的半夏,也乘機把藏在手裡的一份帶血白絹埋進了半夏中,然後抓起幾個半夏假模假樣的細看,還說道:“你這半夏,好象小了點。”
“先生,這半夏還叫小?”那神秘藥攤的攤主心領神會,也是伸手入袋,先用更多的半夏徹底埋住那道帶血白絹,然後也是抓起一把半夏用另一隻手扒拉,說道:“先生請看,最上好的三葉半夏了,還是晉地產的,個個都有指頭那麼大,曬得又乾,你就是走遍這個市肆,也找不出比我家更好的半夏了。”
“真的?”韓談隨手把抓起的半夏丟回袋裡,隨意指了一個方向,說道:“那邊藥攤上的半夏,就比你家的大,成色還更好。”
那攤主扭頭看了看韓談指的方向,將信將疑的說道:“還真有?那好,一會我就去看看,先生,你還要不要點其他的藥?”
“讓我先看看。”韓談拍著手隨口敷衍,又低聲說道:“緊要東西,比命還重要,千萬小心。”
攤主略微點了點頭,表示明白,韓談則裝模作樣的繼續看藥,然後又很快移步到了其他藥攤繼續看藥,避免在這個神秘藥攤前停留過久,引起有心人的懷疑。
或許真的是天佑大秦吧,由於韓談的動作隱蔽並且自然的緣故,即便有心人早就注意到了那個神秘藥攤,也沒能發現他把一樣東西藏進了那袋草藥裡,因此沒有急著采取什麼行動。然而事有意外,偏巧在人群之中,有一個半吊子特務章直不但留心到了他,看到了他把手伸進藥袋的動作,還馬上就生出疑心,暗道:“那個口袋,該不會有什麼古怪吧?”
這個時候,另一邊的陳宗正也已經下定了決心,不顧自己可能暴露和受到牽連,突然快步走到了韓談身旁,笑著說道:“韓先生,還認識在下嗎?”
正在假裝看藥的韓談立即回頭,看清來人竟然是當初惟一力勸子嬰投降的秦廷臣子陳宗正後,韓談也馬上臉色一變,冷冷問道:“你來乾什麼?”
“小心章直!”陳宗正壓低了聲音,說道:“那個小豎子身份可疑,有可能是項康派來騙你們的奸細,千萬不能相信他的話!”
韓談的臉色更變了,陳宗正則又飛快說道:“這個市肆裡,還有他的同夥,保重。”
說完了,陳宗正轉身就走,韓談則臉色更變,心道:“真的假的?如果章直小豎子真是漢賊派來騙我們的人,那大王的血詔一旦被他發現,落到了漢賊手中,那我們大王豈不是死定了?怎麼辦?”
當年一劍乾掉趙高的韓談非常擅長決斷,隻是眼珠子稍微一轉,韓談就下定了決心,仍然裝出了一幅漫不經心的模樣,重新回到了之前那個神秘藥攤,指著那袋還沒有動過的半夏說道:“算了,將就吧,把這袋半夏……。”
“攤主,你這半夏怎麼賣?”
意外的聲音突然傳來,一個容貌頗有些英俊的年青男子快步走了過來,指著那袋半夏大聲詢問,又假意看了一眼袋上係著的木簽價格,說道:“原來是每斤八十錢,行,我全要了。”
說著,那年青男子還毫不客氣的伸手來提藥袋……
“這豎子是誰?”不認識這年青男子的韓談一楞。
“小豎子,你壞我們大事!你如果暴露了,我們好不容易抓到的這條線豈不是馬上就要斷了?!”同一時間的人群中,被章直稱為範大兄急得幾乎大吼出聲,因為他已經認出,突然跳出來打斷韓談買藥的不是彆人,正是漢軍的半吊子特務——章直!
同一時間,陳宗正也剛好回頭看到章直突然出現在了韓談旁邊,下意識停住腳步間,陳宗正還在心裡驚叫道:“章直小豎子?他接見韓中令乾什麼?!”
畫麵回到韓談和章直這邊,看到章直伸手去提藥袋,韓談大驚之下不敢有任何怠慢,趕緊立即伸手,幾乎同時和章直抓住了那個口袋,微笑說道:“公子,不好意思,你晚了一步,這袋藥我已經買了。”
“先生,你還沒付錢。”愣頭青章直著急立功,也不去考慮什麼後果,微笑著說道:“幫幫忙,我家的藥堂這種藥已經斷貨了,讓給我吧。”
冷汗立即出現在韓談額頭上,害怕時間耽擱久了引起其他人懷疑,又不知道章直的身份來意,韓談也隻能是強笑說道:“公子,巧了,我家的藥堂半夏也斷貨了,沒辦法讓。”
韓談不說這話還好,知道他買藥是為了讓子嬰研究醫術的章直聽了這話,馬上更是疑心大增,笑著說道:“可你沒付錢。”
說著,右手抓住口袋一側的章直左手入懷,隨手掏出了幾金,扔給了那個攤主,說道:“攤主,錢在這,足夠了吧?”
扔了錢後,章直又理直氣壯的硬拉口袋,韓談當然不敢鬆手,還急得口不擇言,說道:“公子,你這人怎麼這樣?攤主又沒答應賣給你,你急什麼急?要不你先問問攤主,這袋藥他賣給誰?”
這個時候,韓談和章直身邊當然已經開始有人圍觀,子嬰和袁旃等人也已經發現不對,趕緊向這邊快步過來,漢軍看守和子嬰的侍醫舒文也趕緊跟上,人群裡的範大兄和另外兩個漢軍眼線也是同樣如此,陳宗正更是臉色蒼白著跑了過來。期間還有其他藥攤攤主說道:“不就是一袋半夏嗎?有什麼可爭的?要的話我那裡也有,價格還比這更便宜。”
見情況不妙,神秘藥攤的攤主也趕緊說道:“公子,這袋藥是這位先生先買的,你讓給他吧,要半夏我還有,我另外拿一袋給你,保證比這袋更好。”
“我就喜歡這袋。”章直的笑容開始變得奸詐,也全然忘了自己不能暴露的這點。
意外連連,恰好就在這個時候,陳宗正也擠進了人群,衝著章直大聲說道:“章直章公子,你怎麼在這裡?你父親不是我們大漢的將軍嗎?怎麼也做起了草藥買賣?”
“這豎子就是章直?!”
韓談這一驚非同小可,又見人群已經包圍了自己,絕無可能再不引起漢軍看守的懷疑,韓談再次果斷做出決定,立即左手伸出,飛快抄進袋中去找子嬰那道要命的血詔,不知道違反了多少條職業紀律的章直見了也不猶豫,同樣是馬上伸出左手,搶去袋中去翻找可疑物件!
也還彆說,章直的運氣還真不是蓋的,即便是比韓談完出手幾秒,也仍然搶先摸到了那道血詔,抓緊了舉起來時,隻看得一眼,章直就歡呼出了聲音,“找到了!果然在裡麵藏了東西!”
“還我!”韓談急紅了眼,趕緊一把抓住了章直的手硬奪血絹,好不容易立下大功的章直那裡肯放,左手攥緊了血絹右手也來幫忙,誰曾想陳宗正見了也沒做任何考慮,撲了上來抱住章直的手,張口就重重一嘴咬在了章直的左手手腕上,還牙齒直接入肉見血,章直吃疼稍微鬆手間,韓談已經把血詔從他手裡搶了過去。
子嬰的血詔如果是寫在紙上的就好了,韓談隻要三下兩下把血詔撕得粉碎,馬上就拿毀屍滅跡,然後再找借口獨自背上所有罪名,就能讓項康和漢軍找不到理由治子嬰的罪。但是沒辦法,血詔是寫在絲織的白絹上的,倉促之間,韓談又那能立即把血詔撕碎?然後還隻是稍一耽擱,章直就已經甩脫了陳宗正,張臂抱住了他,還迫不及待的大喊道:“快來人,拿住這個逆賊!”
說時遲,那時快,急紅了眼的陳宗正沒做任何考慮,一個餓狗撲食就抱住了章直,板著他的脖子大吼,“韓中令,快跑!快跑!”
也來不及醒悟陳宗正也是大秦忠臣,頗有武藝的韓談先是一腳踹在了章直的肚子上,把章直和陳宗正一起踹了一個八腳朝天,然後抬步就往漢軍看守趕來的反方向衝,強行突圍間還撞翻了幾個看熱鬨的百姓,同時手忙腳亂的去撕那道血詔,可是越慌越亂,因為血詔是疊在一起的緣故,即便是一劍能夠刺死趙高的韓談,也沒能立即把血詔扯碎。
這個時候,市肆上其他三個漢軍細作既是彆無選擇,又看出韓談手裡的東西肯定無比重要,同樣是沒敢有任何的怠慢,全部亮出了貼身武器衝了上來,韓談也馬上就看到了他們的其中一個,暗叫,“糟了!肯定是漢賊的人!我就算把大王的詔書扯碎,他們也能拚起來啊!”
情急智生,急得滿頭大汗的時候,韓談突然看到左麵不遠處有一堆市集商販取暖用的篝火,也頓時眼睛一亮,馬上就衝向了那堆篝火,心裡還飛快說道:“隻要燒了大王的這道血詔,就什麼話都可以讓我一個人說了!”
意外再生,這個時候,年輕力壯的章直一腳把陳宗正踹得滿臉開花慘叫打滾後,也已經飛一般的衝了過來,搶在韓談靠近篝火之前,張開雙臂一把就抱住了韓談,還把韓談直接推倒在地,韓談估摸著沒有把握能確保把血詔扔進火堆,隻能是趕緊一邊猛踢章直,一邊努力向篝火那邊掙紮,紅著眼睛大吼,“豎子,放開我!”
“逆賊!把東西交出來!”章直死死抱住韓談往後拖,即便鼻子被韓談踹出了血也不鬆手。
距離問題,另外三個漢軍眼線即便已經疾衝而來,距離韓談和章直也還有一段距離,眼睛被章直踢得淤青滲血的陳宗正也才剛剛爬起,正向這邊跌跌撞撞的衝來,相反的,倒是子嬰等人更快一步搶先趕到了附近,看到韓談手裡拿著自己的親筆血詔在地上掙紮,子嬰同樣是臉色大變,下意識就要衝上來幫韓談把血詔扔進火堆。
還好,此前失職多次的幾個漢軍看守終於對得起了項康給他們的俸祿錢糧一把,看情況不對立即動手把子嬰拉了按住,然而這幾個看守卻在慌亂之中把目標全部放在了子嬰一個人身上,忘了旁邊的子嬰另一個心腹袁旃,袁旃也無比機靈,即便不知道子嬰書寫血詔的事,也立即衝了上來接應韓談……
此時此刻,袁旃距離韓談和章直隻有不到十步的距離,而距離韓章二人最近的漢軍細作範大兄,卻最少還有二十步的距離!除非是出現奇跡,否則絕無可能比袁旃更先一步靠近章直和韓談……
然而奇跡就是出現了,袁旃的身後突然有人快步如飛,三步做兩步就搶到了袁旃的前麵,還比袁旃提前兩步來到韓談和章直的麵前——沒辦法,不是歧視殘疾人,袁旃隻是一個身高不滿一米的侏儒,衝鋒奔跑的速度當然趕不上正常人。
突然出現在麵前的身影讓韓談下意識抬頭,看清楚來人是子嬰的侍醫舒文之後,腰部被章直緊緊抱住的韓談頓時大喜過望,立即把那道要命的血詔遞給了舒文,焦急得聲音如同野獸,“舒醫工,快,燒了!”
“好。”舒文答應,伸手輕飄飄的就從韓談手中接過了那道血詔,而此時此刻,舒文距離那堆篝火也是近在咫尺,隻要一個轉身,就能把那道要命血詔扔進那堆燒得正無比旺盛的篝火裡……
“完了!”章直心中絕望慘叫。
“完了!”距離舒文仍然還有七八步遠的範大兄也在心裡慘叫。
“天佑大秦!”被漢軍看守死死按住的子嬰,在這一刻則是心中狂喜,因為子嬰非常清楚,隻要舒文把那道詔書扔進火裡燒掉,自己了不起就是被幽禁終身的下場,假仁假義的項康沒有真憑實據,絕對不會對自己痛下毒手!
意外再生,在子嬰、韓談、章直、袁旃、陳宗正和範大兄等等無數人的目光注視中,子嬰的侍醫舒文,不但沒有轉身把血詔扔進火堆裡,相反還展開了血詔觀看,然後隻是看得兩眼,舒文竟然還歡呼出了聲音,“謀反鐵證!這是子嬰的謀反鐵證啊!”
這一瞬間,現場當然是馬上響起了無數的眼鏡跌碎聲音,再緊接著,雖說袁旃第一個回過神來,跳起來想把舒文手裡的血詔搶走,那曾想舒文竟然飛起一腳,把袁旃又矮又小的身體踹出了好幾步遠,神情猙獰的瘋狂咆哮道:“矮豎子,乃翁忍你夠久了!敢拿乃翁的帽子做戲,敢站在乃翁的肩膀上唱歌倒立,乃翁早就受夠你了!這一次,乃翁看你怎麼死?!”
這個時候,範大兄也終於衝到了袁旃的麵前,還一把用隨身短劍指住了袁旃的脖子,大聲喝道:“我乃大漢護軍中尉麾下郎官範烏,把你手裡的東西交出來!”
“範郎官,自己人。”舒文笑容滿麵的回答道:“在下也是大漢護軍中尉麾下的郎官,受命潛伏逆賊子嬰的身邊,已經快有兩年的時間了。”
漢軍特務範烏的下巴差點沒有張脫,正爬在地上的韓談和章直也一起張大了嘴巴,舒文則又無比興奮的嚷嚷道:“範郎官,快,快把我們的人叫來,把這些逆賊全部抓起來!子嬰逆賊謀反,要他的賊黨起兵造我們大王的反!”
範烏依然傻眼,倒是章直先回過了神來,鬆開韓談跳起來驚叫說道:“你也是我們的人?我們到底有多少人?”
“匹夫!”
野獸一般的嘶吼響起,跳了起來後,韓談的雙眼直接變成了赤紅色,張開十指就要去搶舒文手中的血詔,但是這次是徹底沒希望了,還沒等他的雙手捧到血詔,範烏就已經搶先一腳把他踹開,接著舒文也給了他一腳,章直則再一次抱住了他,然後範烏手裡的短劍馬上指住了他的胸膛,還又一腳踢飛了又想上來奪詔的袁旃。
見大勢已去,徹底絕望之下,韓談雙手抓住了範烏的手,握住短劍向自己的胸膛猛刺,同時主動挺胸迎劍,鮮血飛濺間,韓談的絕望吼叫,也在早就亂成了一團的市肆上回蕩了起來,“大王,微臣儘忠了!”
韓談的血還隻是開始,是日,已經很久沒有大動作的漢軍鹹陽駐軍突然大舉出動,連夜將王明、賈平和高嘉等九名前秦舊臣和他們的全家捕拿下獄,還有事實上並沒有加入子嬰一黨的陳宗正,也因為幫助韓談而受到牽連,同樣是全家都被下了大獄,而等待他們的,當然是漢軍絕對不會留情的殘酷屠刀。
子嬰和他兩個兒子還有袁旃,也被關進了漢軍的大牢,而與此同時,子嬰組織前秦舊臣謀反的消息,也迅速在鹹陽和關中大地上傳開,對此,雖然也有一些心懷舊國的前秦遺民悄悄歎氣惋惜,但更多的關中百姓卻是不以為然,紛紛都這麼認為……
“廢秦王是吃飽了沒事乾了,造什麼反?漢王對我們這麼好,既沒有讓仗打進關中,還給我們新農具,讓我們一畝地多收半畝地的糧食,我們的日子不知道比以前好過多少,誰願意跟著他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