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象前文說的一樣,地勢過於開闊,提前布置了埋伏的楚軍將士雖然把長途奔襲而來的秦軍殺得大敗,足足追殺出二十餘裡方才收兵,可戰後清點戰果一算,占儘優勢的楚軍卻隻是在戰場上斬首五千八百餘敵,俘虜也不過七八百人,給秦軍造成的損失其實並不算大,事實上隻是打贏了一場擊潰戰。
戰果雖然不多,可是影響卻非常不小,因為這一戰是楚軍和少帥軍合並之後的第一場勝利,不但極大的鼓舞了軍心士氣,還從事實上證明了楚軍和少帥軍合並之後,戰鬥力沒有受到任何影響,首次在項梁統領指揮下的楚軍將領依然緊密團結,並沒有因為人事變更和編製變動而生出矛盾隔閡,意義相當重大。
秦軍這邊卻完全相反,章邯拿手的示敵以弱然後突出奇兵的戰術再度失敗後,秦軍在戰術應用這個方麵已經基本失去了信心,也不敢再生出什麼投機取巧的念頭,同時在運糧道路已經被切斷的情況下,章邯也隻能是被迫退讓,決定主動解除對瑕丘的包圍,帶著主力移師泗水北岸,移營到魯縣北門城外就糧,然後再考慮如何應對楚軍。
很可惜,章邯的這個策略又一次被項康提前料中,凱旋回營後,才剛統計完了戰果和自軍損失,還沒等項梁宣布散帳讓楚軍眾將回去休息,項康就向項梁拱手說道:“武信君,昨夜我軍夜戰取勝,章邯匹夫必然不敢再夢想靠奔襲得手,擊潰我軍疏通糧道。若末將所料不差,近日之內,章邯匹夫會主動解除對瑕丘的包圍,帶著暴秦主力移師到魯縣北門城外就糧。末將認為,我軍不妨抓住這個機會早做安排,待暴秦軍隊渡河之時突出奇兵,乘其半渡而擊,必然可以再獲勝利。”
“如何提前安排?”項梁順口問道。
“多派斥候,嚴密監視暴秦主力動靜,暗設烽火,發現暴秦軍隊開始渡河,立即點燃烽火向我軍大營告警。”項康建議道:“同時我軍專門安排一軍,養精蓄銳好生休息,發現暴秦軍隊開始渡河立即出擊,奔襲暴秦軍隊還沒有來得及渡河的後隊,肯定可以獲勝。”
項康的建議雖然不錯,項梁也一度有些心動,但仔細盤算後,項梁卻搖了搖頭,第一次拒絕采納項康的戰術建議,還說道:“這個戰術雖然可行,但是有些小家子氣,奔襲暴秦的渡河之兵,我軍是有很大把握取勝,但暴秦軍隊既然發起渡河,必然會留下精兵強將殿後,我軍即便奔襲得手,也很難有大的斬獲,絕無不可能一錘定音,一舉奠定勝局。”
“一舉奠定勝局?”項康有些意外,忙說道:“武信君,暴秦軍隊勢大,總兵力遠在我軍之上,我軍如何可能輕易的一舉奠定勝局?敵強我弱,敵眾我寡,我軍最應該做的是零敲碎打,積小勝為大勝,不斷抓住機會削弱暴秦軍隊,待其兵疲勢衰,士氣沮喪,然後才有可能一舉破敵啊?”
“說得倒是容易。”項梁笑笑,說道:“暴秦軍隊移營到了魯縣城外,有糧可就,又有泗水防線可守,我們那來的機會零敲碎打,積小勝為大勝?”
“怎麼沒有機會了?”項康詫異,說道:“魯縣是暴秦軍隊的屯糧地不假,但暴秦軍隊十八九萬人人吃馬嚼,城裡的糧食又能支撐得了多久?我們的後方彭城和東海到魯縣都有馳道可通,運糧方便,有把握長時間對峙對耗,可暴秦軍隊的糧草全靠濮陽供給,隻能是走普通道路運糧,我軍有的是機會切斷暴秦軍隊的糧道,如何不能逼迫暴秦軍隊露出破綻,給我軍創造不斷取勝的機會?”
“康兒,想斷暴秦軍隊的糧道,沒有那麼容易,不是說說就能辦到。”項梁笑著搖頭,說道:“不過你有一點說得很對,暴秦軍隊如果不想被我們活活耗死,現在也隻有趕緊移師到魯縣北門城外就糧這一個辦法,這個戰機我們必須得抓住。”
言罷,項梁當即安排人手,派遣一支軍隊到魯縣下遊的三裡外搭建多道橋梁,以便楚軍主力隨時可以渡過泗水北上。項康聽了一驚,忙問道:“叔父,難道你想乘著暴秦軍隊移營的機會,逼迫暴秦主力和我們在野外決戰?”
“還是在怕打陣戰?”項梁又笑了笑,說道:“如果你還是在畏懼陣戰,也沒多少關係,決戰的時候,你帶兵留守營地,叔父我帶兵去和暴秦軍隊決戰就是了。”
“叔父,萬萬不可冒險啊。”項康更是大驚,忙勸阻道:“野外決戰取勝,確實可以一舉奠定勝局,但我軍如果決戰不利,後果就肯定不堪設想了。此舉形同賭博,我軍把握不大,叔父請千萬不要冒險了。”
“右將軍,平時你對老夫不敬也就算了,怎麼今天連上將軍的話也都不聽了?”旁邊的項伯終於逮到機會,跳出來陰陽怪氣的說道:“如何用兵,是否應該發起決戰,這點好象是上將軍說了才算吧?你身為上將軍的部將,最多隻能進言勸諫,誰給你的權力左右上將軍的決策?難道上將軍做出了決定,你還想抗命不成?”
“阿弟,有話好好說,康兒隻是在進言勸諫,彆往抗命上扯。”項梁替項康頂了項伯一句,然後才對項康說道:“康兒,你也不要急,老夫也隻是有這個打算,是否實行還要另外考慮。還有,暴秦主力是否會如你所料,放棄圍攻瑕丘移師到魯縣就糧,現在我們也不能肯定,要不要乘機發起決戰是將來的事。昨天晚上你和各位將軍也辛苦了,沒其他事的話,都快回去休息吧。”
項梁把話說到這一步,項康也沒了其他辦法,隻能是乖乖的拱手告辭。不過為了謹慎起見,散帳之後,項康還是趕緊找到了自己的好基友馮仲,讓他幫忙自己勸說項梁不要冒險發起決戰,近來很得項梁重視的馮仲一口答應,項康也這才稍微放心。
是日傍晚,司馬儘和周類兩支秦軍偏師如期撤回瑕丘與秦軍主力會合,章邯也不猶豫,趕緊派遣軍隊連夜搶搭多道橋梁準備渡河,並在第二天上午就讓秦軍主力拔營起兵,親自指揮秦軍主力有條不紊的北渡泗水。消息傳到楚軍營地,項康也不遲疑,馬上就跑到項梁的麵前進言,力勸項梁立即出兵西進,乘著秦軍渡河的機會猛攻秦軍後隊,殺秦軍一個首尾難顧。
項康和英雄二叔之間用兵風格的不同逐漸開始體現,麵對著明明可以撈取小勝的機會,項梁出於各種考慮,不但斷然拒絕了項康的提議,還派人去瑕丘聯係被困的楚軍偏師,要項羽和劉老三等人千萬不要冒險出城,任由秦軍主力渡河,等待自己接下來的命令行事。項康苦勸無用,又不敢違背項梁的將令擅自出兵,也隻好垂頭喪氣的眼睜睜看著機會溜走——乘人之危,這可一向都是項康的最愛。
回到了自己的營地後,項康把情況告訴給了周叔,結果周叔一聽就說道:“右將軍,看來上將軍是鐵了心要借著暴秦軍隊移營的機會發起決戰了,主動放棄半渡而擊的機會,就是想讓我們的將士保留體力,準備迎接來日的決戰。”
“想不到叔父會這麼冒險?”項康歎氣說道:“敵眾我寡,正麵決戰,我軍把握不大啊。”
“右將軍,恕末將直言,看來你在陣戰方麵,確實和上將軍有著一定差距。”周叔還是一樣的不會說話,道:“事實上就目前的情況來看,我軍乘著暴秦軍隊移營的機會發起決戰,其實不但有把握取勝,還有很大的把握取勝。”
“為什麼說我們有很大的把握?”項康好奇問道。
“暴秦軍隊有兩敗,一是無營可歇,倘若不能野戰擊敗我軍的主力,他們就是想連一個安全的歇腳地點都沒有。”周叔分析指出道:“第二是他們的後方不穩,我們被包圍在瑕丘城裡的偏師正麵交戰,肯定不是暴秦軍隊的對手。但是我們的主力如果在正麵戰場上把暴秦軍隊耗得兵疲馬乏,士氣衰竭,我們的偏師又突然從背後殺來,暴秦軍隊必然難以抵擋,可以起到四兩撥千斤的重要作用。”
“既然暴秦軍隊有此兩敗,那麼戰局如何發展,右將軍你就可以想象得到了。”周叔又說道:“暴秦軍隊東進而來,被我軍當道攔住去路,無營可歇,為了立足就隻能是拚命進攻。我軍乘機以有利於守衛的方陣或圓陣與之抗衡,穩守陣腳以逸待勞,把主動進攻的暴秦軍隊耗得疲憊不堪,然後我們在瑕丘城裡的偏師又突然殺出,從背後猛擊暴秦軍隊背後,暴秦軍隊士卒疲憊又前後受敵,豈能有不敗之理?”
聽了周叔的分析覺得有理,項康這才稍微放心,但是在內心深處,項康卻依然還是希望項梁不要冒這個險,不要拿好不容易組建起來的楚軍主力和秦軍主力正麵豪賭,因為項康確實有些頭疼陣戰,甚至還有些畏懼陣戰。
十幾萬軍隊拔營起兵和渡河北上,當然耗費的時間不在少數,加上北岸還有五萬軍隊需要先掩護了主力過河然後再轉移營地,需要耗費的時間自然更長,所以秦軍主力在這一天順利移師到了泗水北岸後,並沒有急著移師東進,還是到了第二天清晨時,秦軍主力才正式解除對瑕丘的包圍,帶著糧草輜重開始向魯縣轉移。
消息被快馬送到項梁麵前,早就讓楚軍主力做好了決戰準備的項梁也不遲疑,立即吹號升帳,召集眾將點撥兵馬,並直接宣布出兵渡河,到泗水北岸去和秦軍主力決一死戰。懼怕陣戰的項康聽了大急,脫口就說道:“武信君!”
“怎麼?康兒你有什麼話說?”項梁不動聲色的問道。
不敢當眾與項梁爭辯,項康隻能是改口說道:“武信君,這件事,是不是聽聽馮仲將軍的意見?”
項梁把目光轉向馮仲,被項康點名的馮仲卻是猶豫萬分,還是在項梁開口詢問後,馮仲才回答道:“回稟武信君,末將沒有什麼意見。”
“那就這麼定了。”項梁立即吩咐道:“康兒,你率領本部人馬留守營地,小心看護糧草,其餘眾將,各率本部兵馬,隨同本帥渡河北上,去和暴秦軍隊正麵決戰。”
眾將一起唱諾,項康則又猶豫了一下,然後才拱手說道:“武信君,末將麾下兵馬足有兩萬之眾,全部留下守營,未免太過浪費。要不這樣吧,讓末將的部將晁直和項冠各領本部兵馬,隨同你去泗水北岸與暴秦軍隊決戰。”
“還算你有點孝心,知道替叔父分擔壓力。”項梁笑笑,隨口說道:“好,就依你,叫他們立即點撥兵馬隨同本帥出營決戰。”
項康唱諾,趕緊隨眾將出帳去點撥兵馬,結果在出帳路上,項康當然少不得埋怨馮仲沒有幫自己勸說項梁,馮仲卻是滿麵的尷尬,說道:“兄弟,不是我不幫你,是……,唉,是這一次我也拿不定主意,所以隻能聽上將軍的。”
沒有發現馮仲話裡的異常,決戰又已成覆水之勢,項康也隻好歎了口氣,乖乖奔回營地去命令晁直和項冠統兵出營,同時組織自己剩下的軍隊嚴密守衛營地。而與此同時,楚軍的中軍大帳裡,項伯也抱著肚子跑到項梁的麵前請假,說自己昨天晚上吃壞了肚子一直腹瀉不休,沒辦法跟隨項梁出兵決戰,項梁聽了也懶得揭穿,隻是哼了一句,“肚子不舒服就回帳休息吧,但記住,不許跑到康兒那裡胡說八道,胡亂乾涉他守衛營地,不然回來我饒不了你!”
早就做好了充足準備的楚軍主力出動很快,不到一刻時間就大舉出營,集兵五萬六千餘人迅速北渡泗水,大步到了魯縣五裡處排列陣勢,直接擺下了一個最為有利於野戰防禦的圓陣,當道攔住了秦軍主力西進到魯縣城下的道路。而與此同時,率軍留守營地的項康除了做好了守營準備外,又安排了一支步兵攜帶攻城武器侯命,以便在魯縣守軍出城增援秦軍主力時立即出兵,強攻魯縣圍魏救趙,最大限度替主力分擔壓力。
這時候,楚軍主力已經北上攔路的消息,也被秦軍斥候送到了正在帶著主力東進的章邯麵前,秦軍眾將聞言無不大怒,紛紛請求章邯加快速度,東進去和項梁決一死戰。章邯聽了卻是不動聲色,盤算了許久才吩咐道:“給統領後軍的司馬枿去令,叫他停止前進,搶占有利地形當道結陣,防範瑕丘城裡的賊軍出城奔襲我軍背後。其餘軍隊,保持原有速度繼續前進。”
依照章邯的命令,秦軍很快做出調整,負責殿後的秦軍大將司馬枿帶著兩萬多軍隊停止前進,就地結陣替秦軍主力保護背後,秦軍主力則在章邯的率領下繼續以原有速度前進,緩緩向楚軍主力進逼。而秦軍的動向被斥候報告到項梁麵前後,項梁頓時笑出了聲,輕蔑的說道:“章邯小兒,以為留下一支軍隊殿後,就可以擋得住老夫的偏師了?老夫的侄子如果不是為了友軍著想,早就殺出你的包圍衝出來了。”
接近正午的時候,秦軍主力終於開抵至楚軍主力所在地的近處,章邯先是讓秦軍主力迅速排列戰陣,分派軍隊保護糧草輜重,然後才策馬來到陣前,到近處查看楚軍的戰陣情況。
不看還好,仔細的查看了一番楚軍的戰陣情況後,章邯本來就頗為嚴峻的神情不由變得更加嚴峻,還忍不住對旁邊的司馬欣說道:“司馬長史,你知道我這會想起了誰嗎?”
“上將軍想起了誰?”司馬欣好奇問道。
“項梁老賊的父親,項燕。”章邯答道。
也由不得章邯想起項康的大爺爺項燕,得到項燕真傳的項梁在排兵布陣方麵和項燕完全是同出一轍,陣形嚴密數萬人仿若一體,兵種搭配天衣無縫,金鼓旗幟變換有序,大陣套小陣陣中有陣,組合進退自如,即便是主取守勢,圓陣之中也依然暗藏殺機,被步兵嚴密保護的騎兵車兵隨時可以突然出動,給敵以致命一擊。
想到了項燕,章邯當然又聯想到了自己曾經以秦軍中級將領身份參與過的城父大戰和蘄縣大戰,那個時候,楚國的國都已經被秦軍一再攻破,被迫遷都到了淮水南岸的壽春,大片土地淪喪,無數精銳被殲,然而僅憑著殘破的疆土和殘存的軍隊,項燕卻照樣在城父大戰中大破二十萬秦軍主力,打得秦軍名將李信和蒙恬抱頭鼠竄,一戰斬殺七名統兵萬人的秦軍都尉,幾乎將二十萬秦軍殲滅一半!
蘄縣大戰項燕是輸了,輸得乾乾淨淨,徹徹底底,可是做為蘄縣大戰的參與者,章邯卻非常清楚項燕並不是輸在技不如人上,而是輸在秦軍的鼎盛國力之下。那一戰,秦軍出動了整整六十萬人的傾國之兵,耗時一年有餘才把項燕擊敗,然而即便如此,麵對著秦軍名將王翦統率的六十萬大軍,項燕統領的楚國殘兵仍然還是浴血奮戰,讓秦軍付出相當慘重的代價才獲取勝利,絕對可以說是雖敗猶榮,敗而不恥!
“希望項梁匹夫隻是學到了他父親的形,沒有學到他父親的神。”章邯又忍不住在心裡嘀咕了一句,“不然的話,這一場仗……。”
“上將軍,是否應該準備進攻了?”旁邊的部將趙賁提醒,頗為躍躍欲試的說道:“如果將軍不棄,末將願意率軍擔任先鋒,為你衝擊敵陣。”
不能擊敗當道攔截的楚軍主力就沒辦法到魯縣城下立營就糧,章邯也沒有多餘的選擇,隻能是點了點頭,吩咐道:“做好準備,一會看旗號行事。”